第二百一十九章 朕寧願欠帳

  第219章 朕寧願欠帳

  于謙忽然問到孩子的事兒,並不是無的放矢,他下面要說的話,涉及到了國本二字。

  陛下有孩子,大家才能擰成一股繩,這大明的新政才不是無源之水,才能源源不斷,才不會人亡政息,才會萬世之法不移。

  一個孩子還是不太穩,還是得多生幾個才是。

  于謙俯首說道:「還請陛下獨掌銓柄,謹防黨禍之事橫起。」

  銓部,就是吏治大權,銓有衡量之一,吏部有銓部之稱,銓柄自然是握著官員升遷、罷黜的權力。

  這也是皇權的重要組成部分。

  于謙繼續說道:「惜前宋亡也,莫過於朝堂黨禍四起,從大宋國初,南北之爭,再到王欽若與寇準爭相,至五鬼登台,再至元豐、元祐黨人,莫過於鼓譟聲勢,外敵不及家賊,從政見不合,至使動輒生死的黨錮,虛耗國力。」

  王欽若與寇準爭奪宰相之位,是圍繞著澶淵之盟而展開的,澶淵之盟本就是城下之盟,寇準有大志卻被宋真宗冷落。

  五鬼登台則是宰相王欽若、三司使計相丁謂、禮部郎中林特、崇文院檢討陳彭年和宦官劉承珪,他們忽悠著宋真宗搞出了泰山封禪。

  自此之後,皇帝羞於泰山封禪了。

  元祐黨人、元豐黨人,則是王安石變法,和司馬光全面反對新法為脈絡。

  宋朝的黨禍之劇烈,觸目驚心。

  大約就像是異端比異教徒更該死。

  于謙看著陛下若有所思的模樣,繼續說道:「黨錮可有益?百害而無一利,朝政從無定策,更無一以貫之之政令,朝堂傾軋,朝綱敗壞如斯,最後鬧到立碑攻訐的地步。」

  「陛下握銓柄,則天下獨陛下一言,即便陛下是錯的,又如何?」

  「臣僭越。」

  于謙說的甚至有上干天怒之辭,什麼陛下是錯的。

  胡濙第一個反對,誰說陛下錯了?

  陛下怎麼會錯!

  但是皇帝也是人,他的想法有可能是錯的,但就是錯的又如何呢?

  朝堂之上,只要是一個聲音,即便是錯的,只要出發點是好的,把它辦下去,也好過黨錮、黨禍四起。→

  危國四禍,是需要警惕的。

  朱祁鈺不由得感慨,治國這種事,這些優中選優的臣子們,的確都是扛鼎之流。

  于謙說的黨錮、黨禍,並不是宋朝特有。

  明朝末年,萬曆年間朝臣,借著京察和大計,搞黨爭,直接把大明搞成了半殘。

  薩爾滸之戰中,楊鎬和努爾哈赤,在薩爾滸擺開了陣仗,準備打仗。

  而彼時,朝中京察和大計,齊楚浙三黨和東林黨,正是撕咬的最兇狠的時候。

  薩爾滸大敗而歸,熊廷弼經略遼東,頗有作為,打敗了新勝士氣高漲的努爾哈赤,守住了瀋陽,甚至一度在開原、鐵嶺和努爾哈赤陷入了拉鋸戰。

  熊廷弼在遼東頗有作為,想要培養兵力、積蓄實力,以戚家軍舊脈為核心,再建遼東都司軍威。

  熊廷弼並不是黨人,如果真的嚴格來算,他屬於楚黨,齊楚浙敗北,東林獨大,熊廷弼遼東經略被罷黜,以袁應泰取而代之。

  袁應泰最後戰死瀋陽,瀋陽陷落,遼東都司就此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朝中群議洶洶,熊廷弼還沒走到京城,就再次被任命遼東經略。

  熊廷弼立刻以三防布置之策,以廣寧、登來、山海關為犄角,準備好好的跟努爾哈赤碰一碰。

  結果廣寧巡撫王化貞,擺了十三萬大軍與城外,與士氣正旺的建奴八旗正面對壘,被打的潰不成軍。

  熊廷弼被傳首九邊,東林黨的王化貞,卻苟活到了崇禎五年,才被崇禎皇帝從詔獄裡提了出來,明正典刑,砍了腦袋。

  齊楚浙三黨敗了,但是沒有完全敗,他們聚集在了魏忠賢的黨羽之下,再建閹黨。

  大宋的彼時彼刻,正如大明的此時此刻。

  君出、虜入、播遷、黨禍,果然是四亡國之禍也。

  大明的確強,但是再強,也承受不住四禍齊出,最後折騰到了亡國的地步。

  朱祁鈺深以為然,嘉納其言。

  銓柄,必須牢牢的握在皇帝的手中,京察之事,尤其是六部明公和都察院總憲這等要害職務,皇帝必須親拿親問,方為安國定邦之策。→

  「于少保真乃國士也。」朱祁鈺頗為感慨的說道。

  大明末年,要是有個強勢如于謙這樣的人,還至於弄的日月山河倒懸,大明江山破碎的地步嗎?

  于謙對南遷的人是什麼態度?

  言南遷者,斬。

  于謙已經足夠溫和了,但是對黨禍、朝爭依舊要以斬首來威懾。

  朱祁鈺就直接一步到位了,搖唇鼓舌、狺狺狂吠、動搖軍心的鳳陽詩社十四君子,被朱祁鈺直接從牢里提了出來,整整齊齊的剁了腦袋。

  他不是于謙,戰時動搖軍心,不光是朝臣,文人雅士騷客,更加不可。

  于謙俯首說道:「陛下掌六部明公、總憲之京察,銓部掌京官,京官方可掌地方,否則,黨禍必然四起,朝令夕改,法不束民,民不知法。」

  于謙說的思路和朱元璋廢宰相的道理是相通的,天下大事,想要避免黨禍,那就得大權獨攬。

  陛下掌銓部,斷朝綱,官吏稱其職,天下方能安泰,國泰則民安。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

  想要避免黨禍,何其難?

  讓大明再次偉大,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只要陛下不懈怠,必然可以實現!

  于謙說完了京察和大計的意義,有些奇怪的問道:「陛下壓了銀幣,為何不壓金幣呢?金比銀貴,既然可以鑄銀幣,為何不鑄金幣呢?」

  「臣愚鈍。」

  于謙其實在剛才鹽鐵會議上,他就想提這件事,但是認真思考了許久,最終沒有說出來。

  陛下乃是大明戶部尚書,他能不知道金幣比銀幣更貴嗎?但是為什麼不鑄金幣呢?

  一兩金子大約等同於十七兩銀子,一枚金幣大約等同於十七枚銀幣。

  這要是還帳簡直太輕鬆了。

  但是陛下似乎寧願頂著欠帳的風險,依然要堅持鑄銀幣而非金幣。

  朱祁鈺搖頭說道:「不是朕不想,而是不能。」

  「于少保真當以為勢要豪右之家,制不出來這御製銀幣嗎?」

  「恰恰相反,他們若是真的有心此事,卻是完全可以,但是投入極高,卻是收效極低,尤其是剛剛決定給兵仗局,讓了四分銀。」

  「他們要讓銀匠們跟著他們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盜鑄御製銀幣,自然要有豐厚的報酬。」

  「他們不盜鑄銀幣,那是嚴刑峻法高懸,頭頂上,頂著一把劍,不敢罷了。」

  「朕當初就說了,私鑄銀幣等同謀反,刀在他們脖子上架著,他們不做,更是因為無利可圖。」

  「但是鑄金幣呢?其利甚厚也。」

  「足以他們頂著嚴刑峻法,冒著天大的干係,找到足夠的人手,敗壞大明御製銀幣了。」

  朱祁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金幣只有大不列顛嘗試過作為貨幣發行,都是極小規模,但是立刻帶來了大量的盜鑄,之後金幣其實都成為投資物,而非貨幣使用。

  自古就有點石成金的傳說,一旦放開了金幣,甚至發行了金幣,那勢要豪右之家,立刻就要明火執仗的開幹了。

  大明的新貨幣政策還沒起航,就會夭折了。

  那就不是釣魚、捕魚,而是往魚塘里下毒,竭澤而漁不可取。

  朱祁鈺繼續解釋道:「于少保不知其中詳情,現在寶源局收的銀子,已經從碎銀子,變成了金花銀,很多勢要之家都把銀子鑄成金花銀,再到寶源局更換銀幣,為何?」

  「因為寶源局雜色銀到金花銀,也要收三成的火耗。」

  「他們現在用埋在豬圈裡的油紙包裹的銅錢,去換民間的散碎銀子,因為這裡面有利可圖,雖不豐,但也是一筆收入。」

  「若是開放金幣,他們連坊間的碎銀子,甚至銀料都不用收了,直接造假金幣獲利極高了。」

  朱祁鈺解釋清楚了金幣為何不能做貨幣的原因,因為勢要豪右之家,會冒著天大的干係仿製,造假,利潤太豐厚了。

  于謙不住的點頭說道:「臣謹記聖誨。」

  至此,于謙知道了,果然陛下始終防備著一群人。

  他當初看到的沒錯,陛下那三座墓碑,現在已經埋了一座,那就是正統帝朱祁鎮,雖然似乎還沒有封土。

  現在還有兩座墓碑,還沒有人認領,肉食者鄙,陛下始終對他們抱有十足的警惕。

  于謙愣愣的說道:「按照陛下所言,兩倍則安,四倍則泰,六倍則興,可是陛下,農莊法,官府只收一成半,這是不是太低了一些。」

  谷租、藁稅、鄉部所求。

  大明訓練了很多義勇團練,這些義勇團練,就是反抗鄉部所求,藁稅加起來才一成半,這已經是六倍則興了。

  尤其是隨著流民不斷加入農莊,石景廠的一些鐵料做農具,頗為耐磨,大明的基層生產力正在高速恢復著。

  雖然現在只有兩倍與丁口所求,但是不用幾年就是四倍,六倍不止了。

  現在開荒的氛圍極其濃厚,若非掌令官以真武大帝敕不得焚山,現在燕山要被燒光了。

  「不算低了。」朱祁鈺搖頭說道:「就這個稅就是了。」

  朱祁鈺再次確認的說道:「足夠了,貪乃萬惡之始。」

  于謙眉頭緊皺,思索了許久,認真的問道:「臣受教。」

  顯然,于謙感受到了農莊法和陛下推行的貨幣政策,完全不是一個路數上的東西,甚至農莊法在,某些方面更加高級的大道至理。

  但是于謙只是感受到了,但是他卻品不出來。

  陛下不說,于謙只能抱憾,自己琢磨去了。

  于謙和朱祁鈺又聊了聊朝中大事,于謙才俯首打算離開。

  「陛下,京察那邊,一個正五品的按察司僉事,現在已經被都察院的人,鞫訓了。」盧忠面帶興奮的走了進來,他最近真是閒的頭皮發麻。

  自從去歲,陛下為了削太上皇帝號,不斷的下餌之後,就一直沒撈到什麼大魚,對於錦衣衛這個衙門而言,一年歌舞昇平,這日子簡直是太難熬了。

  前不久,還以為襄王府會出點動靜,盧忠都點檢好了緹騎,準備隨時出京。

  這次京察,翻箱倒櫃,終於逮到一條!

  「哦?去看看!」朱祁鈺站了起來,頗為滿意的點頭。

  釣魚佬終於不空軍了!

  把水抽乾了,再空軍,就說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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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