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是個惡漢,這是毫無疑問的一點。
于謙在提到石亨的時候,對他的評價是:此人可用不可信。
之所以他沒有背叛大明投靠瓦剌,是因為瓦剌人根本提供不了更高的背叛籌碼。
他在大同做鎮守,架空大同知府,甚至連大同總兵官、武進伯朱冕都給架空了。
將整個大同鎮弄成了自己家一樣。
為了建個宅子,動用了將近三萬人的民夫,並且大肆斂財,過往商隊要交稅也就罷了,連土匪打劫都要給他交稅。
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根本無法架空知府和勛戚出身、頂頭上司總兵官,他的能力相當的出眾。
一到大同,他就組織了三千人的軍隊,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城打劫。
打劫的目標非常的廣泛,從商隊到行腳商人,從流寇到馬匪,從兀良哈到瓦剌,他誰都打劫,每次都能滿載而歸。
不僅賺錢,他的隊伍也越來越大。
對於流寇和馬匪他秉持的理念是能招安就招安,不能招安就乖乖聽話,可以在大同的地界打劫,但是只能打劫一點點。
但是絕對不可以殺人。
按照石亨的理解,行腳商和商隊都是移動的提款機,一茬一茬的可以一直拿錢,殺了就沒錢賺了。
不遵循他的規矩的馬匪,一律物理意義上毀滅。
實現了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石亨逐漸站穩腳跟之後,開始不停的恢復洪武、永樂年間的軍屯,這些軍屯因為流寇、馬匪、瓦剌人被廢棄。
他弄到這些軍屯之後,變成了他自己的田。
傭戶就是他自己的軍卒和軍卒家屬們,所以他的軍隊人越來越多。
但是石亨卻按時交稅,還是按著軍屯十抽五的交皇糧,知府直接樂開了花。
知府被架空了,還開心?
知府交皇糧,也是有指標的,這些指標被不在冊的石亨給交了,他就不用看著當地鄉紳的臉色去攤派了。
知府不需要求著鄉紳納糧,說話那叫一個硬氣,叉著腰對著鄉紳就是一頓痛罵。
在知府的眼裡,他是維護地方穩定、生財有道的治安官。
在總兵官眼裡,他是忠誠而可靠、不斷擴大隊伍的部下。
在流匪們眼裡,他是貪得無厭、一眼不合就掏大刀的惡鬼。
在百姓的眼裡,他是代他們交租、還帶著他們發財的大善人。
「罪將石亨,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石亨一進文華殿,離正廳還老遠,就哐當的跪下行禮。
朱祁鈺下了早朝之後,就準備見一下石亨,于謙大力推薦的人物,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手老繭,一看就是打仗的好手。
「石亨啊,你這消息很靈通嗎?剛在奉天殿發生的事,你擱詔獄都知道了?」他聽著石亨的稱呼打趣了一句。→
石亨俯在地上,大聲的說道:「陛下答應了朝臣臨危受命之後,京師人人歡呼雀躍,人人歡呼,聲勢之浩大,罪將在詔獄裡都聽到了。」
「獄卒們也在討論,陛下登基,實乃是眾望所歸、人心所向啊!」
好傢夥,這連環的馬屁就拍上了?
朱祁鈺搖了搖頭,興安去北鎮撫司的詔獄提的石亨,他在大明皇帝的耳邊,小聲的嘀咕了幾聲。
「行了,把腳銬摘了吧,在牢里都不帶,到了朕面前反而要帶了?」朱祁鈺十分無奈,這石亨怎麼這麼多心眼?興安去的時候,石亨住單間,不帶鐐銬,這來了,就帶上賣慘了。
「謝陛下隆恩,臣定當銘記五內,為陛下牽馬墜蹬。」石亨終於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
他其實很怕很怕。
他在大同府是土皇帝,但是他面前的是真皇帝,而且這個郕王殿下,還是于謙一手扶上去的。
而且聽說,郕王對于謙極為信任,幾次徹夜長談討論國政。
而他和于謙算不上水火不容,只能說是你死我活。
鐐銬是他的小試探,小心機罷了。
朱祁鈺看著石亨混不吝的樣子,確信的說道:「以後不用行跪禮,稽首禮即可,大同陽和口之戰,罪責不在你,而是奸人透露了你的行蹤。」
「哪個奸人害我?陛下告訴我,我去活剮了他!」石亨怒目圓瞪的喊道。
「朕替你殺了。」
「謝陛下隆恩。」
一個快問快答之後,朱祁鈺愕然,石亨連他登基的消息都知道,大太監郭敬被斬首的消息,他能不知道?
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是要謝陛下隆恩,這就是朱祁鈺對石亨的第一印象。
朱祁鈺不再跟這廝耍嘴皮子,他直接問道:「也先南下在即,宣府楊王和大同劉安、參將郭登,收攏殘兵,無力馳援,瓦剌必然南下,你可有什麼退敵良策?」
「陛下,宣府大同兩鎮互為犄角,只要守將不擅開城門,自無陷落的可能,但是他們卻無法出城作戰。」
「收攏殘兵,是混入奸細的最佳時刻,一旦將帥離城,兩鎮必陷。」
「那麼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只要能夠守住這三關,瓦剌斷無可能進入關內。」
「陛下,臣願領兵三千,可鎮一關之地,若也先來犯,他若踏過我所在城關,必然是踩著我的屍體而過!」
朱祁鈺看著堪輿圖上的三關之地,不住的點頭。
「你和於尚書的意見,完全一致。」他頗為感慨的說道。
石亨趕忙說道:「於尚書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坐鎮京師,決勝於千里之外,真乃是人中…」
「停,說正事,你擱朕兒這拍馬屁,於尚書又聽不到。」朱祁鈺打斷了石亨的施法。
石亨看了半天的堪輿圖,頗為無奈的說道:「陛下,末將剛才又看了看,這三個關隘,其實一個也守不住。」
「於尚書也是如此看法,說說你的想法。」朱祁鈺一愣,這倆不對付的人,對於戰事的態度出奇的一致。
石亨點了點山外九州確信的說道:「於尚書必然是認為:山外九州的流民入關,開關放百姓進來,瓦剌人奪取這三關易如反掌。」
「不開關,則相當於將山外九州拱手相讓,民心喪則失地。」
「其實讓臣來看,這開不開關,都一個樣兒,這三關,一個都守不住。」
「瓦剌窺伺中原多年,連郭敬這類四朝老宦都為他販賣禁物,這三個關隘,必然是奸細無數,裡應外合,沒有不破之理。」
石亨何人?大同軍閥,他能不知道郭敬乾的那些腌臢事嗎?他知道的門清兒,所以對邊戍,他和于謙的判斷非常相似。
朱祁鈺閉目良久,他之前和于謙談過一次,希望可以把戰場定在塞外,于謙否決了他的提議,甚至認為內三關都守不住,瓦剌必至京師。
「臣有守城十略,還請陛下過目,末將沒什麼本事,就是會打仗,於尚書雖然才智無雙,但難免有遺漏之處,請陛下查閱。」石亨從囚服的袖子裡,拿出了兩本奏疏來,很長很長。
朱祁鈺拿過了那兩本奏疏,笑著說道:「朕看看你寫了什麼。」
第一本是具體的城防建議,的確是個查漏補缺,石亨常年在大同與瓦剌人打交道,對他們的本事門清兒,有很多針對性的招數。
第二本奏疏則是抓拿胡商,清查奸細,這也是石亨在大同的主要工作之一。
石亨和于謙堅信瓦剌必然會入關,進攻大明京師,但是朝臣們就是不信,天天說于謙藉此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