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那太子呢?
于謙也不去大興了,今天是去不成了。
金濂也去不成…
這大興縣只能先過年了。
陛下要削太上皇帝號這麼大的事,他們自然哪裡都不去。
今年朝臣們,本來以為稀鬆平常的祭祖,改改年號,大赦天下之類的詔書發一發,傍晚的時候,一起吃個大宴賜席,你好我好大家好,過個好年。
陛下直接搞成了廢太上皇帝號的大事。
繁雜的禮儀之後,朱祁鈺來到了文華殿,他沒有去奉天殿。
現在是休沐期,是不能朝議的,但是並不妨礙靈活的利用制度,去進行廷議。
廷議一共二十六人,乃是權力的核心層,司禮監、文淵閣、六部尚書、都察院、五軍都督府和六科給事中。
先把權力核心層的聲音統一了,下面的人才不會難做。
文華殿內此時喧囂聲震天,再加上殿外悽厲的北風呼號聲,頗有些琴瑟和弦。
朱祁鈺站在後殿,並沒有去前殿,他在等,等朝臣們議論完了,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之後,再進去。
興安在裡面守著呢,有了信兒,自然會過來稟報。
朱祁鈺老遠就看到了孫太后,那是張極其盛怒的臉,但是孫太后在宮門前站了許久,最後擺駕回宮,沒有和皇帝多說什麼。
現在大明新君大權在握,她能怎麼辦?
而錢皇后拉著剛會走路、穿著小棉襖的朱見深,也在遠遠的站著。
錢氏有點猶豫,最終準備轉身離開。她來是想讓太子朱見深,過年給叔叔朱祁鈺磕個頭,過年賀歲,自然要給長輩磕頭。
此時的朱見深壓根不理解,他的叔叔到底在幹些什麼,這甚至直接涉及到了朱見深的生死大事。
但是此時已經沒有人,去在乎這個小孩子的想法。
朱叫門的帝號一旦被廢去,那朱見深的太子位,也會一起廢去。
朱見深還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對著站在後殿門前發呆的叔叔揮了揮手,頗為可愛。
朱祁鈺同樣滿是笑容的揮了揮手,吩咐自己身邊的無名緹騎,去將二人引來。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錢氏顫巍巍的要行禮,聲音里全是驚懼。
這個當年的郕王陛下,當初那麼謙遜、恭敬、溫和而有禮,現在做事真的是雷厲風行!
郕王謙恭未篡時。
這算是烈火烹油,將這孤兒寡母,放在了火架上烤。→
「臣朱見深,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朱見深跪下磕了個頭,說了一句非常流利的話。
過了年剛三歲的孩子走路都走不穩,說話都是磕磕絆絆,這麼流利,想來是被教了許久,禮節才能如此到位。
「平身。」朱祁鈺將朱見深抱了起來,抱在了懷裡,打掉了朱見深身上的土。
朱祁鈺端了端朱見深,笑著說道:「濡兒長胖了呀,來讓叔叔看看,你手裡拿的什麼?」
濡兒是朱見深的小名,朱祁鈺的記憶里,郕王就這麼叫他。
「咦…」朱見深小孩子,直接伸出了手指在朱祁鈺的臉頰上戳了戳,樂呵呵的說道:「叔叔好。」
錢氏被朱見深這個動作嚇得差點魂兒都掉了!
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旁邊的無名緹騎繡春刀探出了鞘。
這九名無名緹騎,可是誰都不管不顧,只要威脅到了皇帝的安全,那就會出刀。
朱祁鈺也戳了戳朱見深紅彤彤的臉蛋說道:「嗯,叔叔好。你最近吃的好不好啊?」
朱祁鈺一隻手端著朱見深,另外一隻手擺了擺,示意緹騎退後,三歲的小孩子,不用這麼緊張。
「不好。」朱見深嘴都撅了起來,抓著朱祁鈺的衣領說道:「我要吃肉肉!母親不讓吃。」
庶子在大明叫庶孽,就是偏房出的孽障的意思。
母親這個稱呼,是一個非常正式的稱呼,朱見深嘴裡指的是錢氏。
朱見深親生母親是周貴妃,而不是錢氏。
朱祁鈺看了一眼錢氏,眉頭皺了一下。
「孩子還是多吃點肉食的好,是有人剋扣南宮的一應供需了嗎?」朱祁鈺轉過頭來說道,語氣里有些森嚴。
宮裡有些宦官們,做事極其勢利眼。
朱叫門北狩,宮宦很有可能,欺負這對兒孤兒寡母。
這種事在大明並不少見,比如唐王朱聿鍵,就被墩鎖法鎖了整整九年。
墩鎖法就是一個箱子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和手臂,吃喝拉撒都在這箱子裡。
「沒有,沒有。」錢氏趕忙說道:「是濡兒這幾天有些肚脹,就沒敢讓他吃。」
朱祁鈺看錢氏的表情就知道她不願意多說,繼續追問道:「太醫看過了嗎?」
「回陛下的話,還沒有。」錢氏的額頭已經滲出了一層汗。
難不成…陛下要毒殺濡兒嗎?
朱祁鈺將朱見深放下,從袖子裡掏了掏,摸出了一把飴糖,笑呵呵的塞過去說道:「不能多吃,吃多了會長蛀牙,聽到了嗎?」
朱見深剛被放下,他就一溜煙的跑到了錢氏的身後,眼睛滴流滴流的轉著,打量著朱祁鈺這個叔叔。→
朱見深畢竟是小孩子,還是怯生生的接過了飴糖,立刻喜笑顏開,臉上暈開了笑容。
「嗯!母親,糖!給你糖!」
他這一把,有五六個糖紙包好的飴糖,他只留下了一個,其他遞給了錢氏。
「叔叔吃。」朱見深將最後一個飴糖,遞給了朱祁鈺,雖然真的捨不得。
朱祁鈺倒是沒拿,搶小孩子糖果這事兒,多少有點沒品。
他笑著說道:「叔叔不吃,你自己吃吧,你為什麼給叔叔啊?」
朱見深又躲到了錢氏的身後,說道:「叔叔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那個!」
長句,顯然是錢氏終日念叨,專門教給孩子的話。
朱祁鈺站直了身子,打量了下錢氏,這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不過隨著使者出京,她也有了希望。
但是這個希望,終究不會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回頭讓陸子才去給濡兒看看。」朱祁鈺負手而立,示意錢氏可以帶著朱見深離開了。
朱祁鈺看著錢氏的背影嘆了口氣,那幾枚飴糖,就攥在錢氏的手裡,攥的很緊很緊。
錢氏拉著朱見深走到了宮門外,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終於鬆了口氣。
她看著手中已經抓變形的飴糖,慢慢的剝開了糖紙,吃了一顆,然後狼吞虎咽一般,將所有的飴糖都放進了嘴裡,面目極其猙獰。
她等了許久,無事發生,表情有些愕然,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拉著朱見深向南宮走去。
陛下沒打算毒殺朱見深。
朱祁鈺是不屑於對女人和孩子下手的,那簡直是人間之屑的行為。
比如二戰之時,蘇聯拿下了德意志的首都,將紅旗插在了柏林的國會大廈之後,法蘭西宣布復國。
巴黎的男人們,開始審判那些委身敵軍軍官的女人,剃光頭、遊街、暴力毆打等等。
而這些審判的男人們,正是在敵軍進攻的時候,瑟瑟發抖當亡國奴的傢伙。
而且很多人,都是依靠這些女人,躲避敵軍的抓捕。
所以大家就開始了,喜聞樂見,每日乳法。
而此時的文華殿內,大家的爭吵已經喧囂到了極點。
李賓言站了起來,大聲的喊道:「我認為應該封為稽王,即便是削太上皇帝號,也不應該直接降為海昏侯那種公侯!」
「我以為公爵就足夠了,王爵一年五萬石,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這對國朝是一筆負擔。」戶科給事中不同意都察院的說法。
感情這負擔不用你都察院來抗是吧!
削了帝號,要給個爵位,王、公、侯、伯。
尤其是王爵,按制要給五萬石,而且是世代永繼的那種。
但是當今陛下做郕王的時候,也只能領到三千石了,一直被扣的只剩下了這麼點兒。
王爵還會給田畝,現在陛下在搞農莊法,這田畝從哪裡出?
「稽王還不錯。」王直老神在在的說了一句,陛下玩這一出非常的出人意料。
不過確實讓王直長鬆了一口氣,惶惶不安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王直最擔心的就是陛下為了維護宗親,拿他們這廢立從龍之臣開刀,雖然看陛下作為,不會那樣,但是萬一呢?
凡事兒,就怕個萬一。
現在不用擔心了,陛下自己說,朕篡了!
那朝臣,他們就只剩下從龍之功,沒有廢立之惡了。
于謙同樣點頭說道:「那是稽王的好一點,王爵世襲雖然負擔極重,但是上皇畢竟做了十四載天下之主,若是僅僅以公、侯制,難以服眾啊。」
于謙則和王直的感受不同,他大約感受到了陛下有正名位的打算,但是完全沒想到是這麼個正法罷了。
如此激烈。
他忽然想起了陛下之前申斥都察院的事,陳鎰本來就要坐總憲了,陛下一句不恭敬,就讓陳鎰總憲的美夢,徹底破滅了。
現在都察院群龍無首,也形成不了合力了。
司禮監是陛下的人。
戶、兵、吏、工四部尚書是廢立的參與者,這些人沒理由反對。
五軍都督府的張輗、張軏,最近央求著陛下把英國公府的承繼問題,定了下來,但是旨意還未下達。
張輗、張軏比都察院還麻煩呢,他們倆,還有個管家,指著皇帝的鼻子大言不慚,皇帝還沒有藉機生事。
這要是往大了辦,就是黨爭立起。
瓦剌人南下之意昭然若知,若是此刻黨爭起,那後果…
大學士陳循、禮部尚書胡濙、刑部尚書俞士悅,三個人只有陳循算是迎歸派的人物,但是也只能算是,陳循對迎歸這件事都不是很積極。
陛下要削太上皇帝號,胡濙和俞士悅,沒必要跳出來攔著。
胡濙更是誰在皇位支持誰的態度,此時仗著自己歲數大,直接開始打盹了!
胡濙和王直兩個人,都是那種裝糊塗的高手。
六科給事中雖然有封駁事的權力,但是陛下是在太廟祭祖的時候說的事兒,六科給事中,得找出足夠的理由來反駁。
就陛下列的那四條不孝、不悌、不仁、不義,有一條是潑給太上皇的髒水嗎?
沒有。
隨隨便便封駁陛下的旨意,那是要人頭落地的,必須得有充分理由和依據的。
于謙不得不感慨,陛下做事真的是,什麼都做在了前面。
喊出削太皇帝號的事兒的時候,這廷議二十六人,居然都在討論給什麼爵位,而不是應不應該削帝號。
其實也怪太上皇本人。
迤北戰敗、三度叩門、迤北娶親、彈胡琴唱曲,這些事兒,哪一件不是盡失人心之事?
但凡少做幾件,也不是現在這個局面,但凡少做幾件,徐有貞至於趴在地上痛哭啼血嗎?
于謙不住搖頭。
「那太子呢?廢太子,承襲王爵世子嗎?」陳循忽然開口問道。
大殿上,一片安靜。
太子。
自古就有立嫡立賢的爭論,立嫡是宗族禮法的最大標準。
比如朱祁鈺登基的時候,一同被尊為太后的還有朱祁鈺的生母吳太后。
這樣,朱祁鈺也算是嫡子了。雖然住慈寧宮的還是孫太后。
現在問題來了,太子廢不廢?
陛下要削太上皇帝號,那之前情急之下,為了大明宗族禮法不亂、陛下監國時候,立下的朱見深為太子,就已經失去了繼承皇帝的繼承權。
「廢!」胡濙睜開了眼,大聲的說道。
他睡醒了。
禮部尚書胡濙終於睜開了眼,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就是廢。
對於胡濙來說,除了誰在位上支持誰以外,他們禮部的很多活兒,都比較難進行。
皇帝和太子並非血親,很多儀禮,從宗族的禮法去看,更加難以安排。
既然陛下帶頭削太上皇帝號,那正好可以把方方面面都理順了。
從胡濙的角度看,太子不是血親,對儀禮的破壞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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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