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輸贏的意義
剛從場上下來,就有膽大的小姑娘上前索要孫見川的聯繫方式。閱讀那個叫王漢民的記者也來了,鍥而不捨地遊說孫見川參加他們舉辦的電視選秀節目,還趕在孫見川不耐煩之前抓拍了不少照片。
孫見川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人,四處轉悠,終於在服務點的後頭找到了正在餵馬吃胡蘿蔔的陳樨。他把衛嘉的馬鞭橫舉到她面前,說:「這是你想要的,給你!」
陳樨沒有第一時間去接,她垂首看著鞭子,直到猛嚼胡蘿蔔的陳秧秧險些咬上了她,她才甩了甩手,面無表情地收下了孫見川的戰利品。
「謝謝啦!」
「衛嘉這個人挺講信用。我賽後去找他,沒等我開口他就把東西給了我。」孫見川撓頭笑了笑說:「我還是看不出這鞭子有什麼稀罕?」
「隨口說說,你非要當真。」陳樨回頭遞給他一個胡蘿蔔,「你要嗎?」
「我不吃生的。」孫見川愣愣地搖頭。
陳樨莞爾:「我讓你拿去餵馬!不是說好了,我輸了就請你吃飯,我不會用這個糊弄你,雖然它生吃挺甜的。」
她絕口不提剛才比賽的事,臉上也帶著笑。可孫見川和陳樨認識了一輩子,她的情緒他多少能感知到一部分。
「我贏了比賽,你不高興?」孫見川試探著問。
陳樨沒有否認,她說:「我不高興和你贏了,這是兩碼事。」
孫見川不太明白陳樨的意思,他審視著她的眼睛:「難道不是因為我贏了你的衛嘉,你才心裡不痛快?」
「他哪裡是我的?我那叫『剃頭挑子一頭熱』。」陳樨自嘲時背過了身去,撫弄著棗紅馬的脖子。
「他欺負你了?」
「沒有。」
「為什麼連旗都不要了?」孫見川掰著陳樨的肩膀,陳樨拒絕轉身,他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明明就要贏了!」
被強行掰轉過來的陳樨臉上沒了笑容,她煩躁地撥開肩上的手:「只有自己在意的比賽,輸贏是沒有意義的。你贏了,你得到了什麼?是進入總決賽,還是攢一堆旗和小紅花回去裝飾房間?」
陳樨說完這些,發現孫見川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草草捋了一把額前的碎劉海,低頭道:「對不起川子,我現在情緒不太好。不是你的問題,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行嗎?」
遠處的歡騰還在繼續,尖叫聲和吶喊聲隱約入耳,另一場「搶旗」比賽正在進行。總該有人是高興的!川子這一趟跑得比誰都賣力,他遵從了規則,打敗了對手,理應享受得勝的那份喜悅。她想好了不要掃興,可到頭來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陳樨沒有告訴孫見川,賽後她見過衛嘉。她牽著馬離開小河邊,衛嘉就在不遠處的人群里。陳樨倒是盼著衛嘉多問一句「為什麼」,可那混蛋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卻並不在意。
陳樨堵著衛嘉問:「故意讓著他有意思嗎?」
衛嘉說:「比賽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輸了就是輸了。」
「放屁!你當我是傻子?」陳樨對他敷衍的回答而感到憤怒。他們的底細她心裡有數,川子連她都贏不了,靠什麼拔了衛嘉的旗?他出手的那一下,衛嘉完全可以躲過去的。
「比賽前你爸對你說了什麼?」
衛嘉眼裡的驚愕和他接下來的沉默其實已印證了陳樨的猜想。今天川子給家裡打電話說要參加賽馬,她當時就在一旁。從對話里不難聽出,他媽媽很擔心,但孫叔叔鼓勵他去。孫家心疼兒子,少不得在背地裡替他打點,這種事他們沒少干。還有誰比替他們打工的衛嘉爸爸更適合接受這個委託?
「我沒偷聽你們說話,可我用腳丫子也能想到你爸那個時候找你肯定沒好事兒。他要你輸給孫見川?還是讓你護著他?啞巴了?我可提醒你,說謊的人是狗,不吭聲是王八!」
衛嘉被堵得無路可走:「我總不能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摔倒!」
「你可真善良,倒顯得我惡毒了。」
並非陳樨重色輕友不顧孫見川的安危,他不再是小孩子了,既然決定冒險,就理應承擔後果。對於騎術嫻熟的人來說,如何在墜馬時保護自己也是經驗的一部分,何況他還有全套護具在身。若不是被人耳提面命在先,衛嘉大可以不必如此緊張。
陳樨一度以為衛嘉在孫見川的挑釁下依然參加比賽,並且連連奪下那兩個男騎手的旗是在意她的表現。原來他是在為孫見川保駕護航呢!她心裡憋著火,可這不就是衛嘉會做出來的事嗎?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這樣世故的人。否則她掉落坑底那回,他也不會在守了她整夜之後,把救出她的「頭功」拱手讓給了孫見川。
「你們父子倆真是一樣通透的人精!」陳樨嘖嘖稱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跟孫見川爭風吃醋!可她比不過馬場背後的金主,也比不過衛嘉認為正確的事。在他心裡,她的感受,乃至於他自己的感受都被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
「來,輸都輸了,我們探討一下:如果我跟孫見川睡了,你爸讓你鋪床你鋪不鋪?這麼問是不是太簡單了,你肯定鋪得比誰都利索!換個問題:為了馬場讓你跟孫見川睡,你睡不睡?你皺眉給誰看?靈魂都賣了,屁股算什麼?」
「陳樨,你現在在氣頭上,等你消了氣我們再說……」
「誰要跟你說話!孬種!」
陳樨踩了衛嘉一腳,領著陳秧秧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待著,結果還是被孫見川找了上來。孫見川沉著臉離開後,她拿起那根破馬鞭,朝看不見的敵人狠狠抽了幾鞭子,揚了自己一臉的干土和草屑,連打了一串噴嚏。吃飽了的陳秧秧仿佛看著一個傻子表演。傻子仍不解氣,將鞭子扔出去老遠,愣了一會,又眼巴巴地撿回來,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
乾草堆起初對一個失落的人是包容的,時間長了還是有點兒冷。下午的五場「搶旗」比賽都結束了,陳秧秧吃進去的胡蘿蔔又排泄出來。陳樨心裡那把火燒完,只剩下些許難過的灰燼。那個承諾要「再說」的人,連影子都沒見著。陳樨也不是非要聽衛嘉解釋,只是希望他能為她分出一點點心思,那她就會儘量收起所有的尖銳,嘗試著去理解他。或許在他看來,這也是浪費時間。
昨天晚上在小河邊,他說:「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我能做什麼。」陳樨聽後快樂了很久。她記住的是「喜歡」,然而他的重點其實是後半句。所以他不會為她做任何事情。
陳樨趕在天黑前把陳秧秧送回了馬廄,孫見川在服務點等她吃晚飯。孫見川沒有參加「搶旗」決賽,他說自己想了想,發現陳樨說得在理。決賽他誰也不認識,跑贏了又能怎麼樣?
陳樨只能把道歉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在遊客餐廳點了簡餐,兩人都沒什麼胃口。衛樂兩口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晚飯沒吃就匆匆回了婆家。段妍飛賽後跟那個少數民族小伙子形影不離,陳樨最後看到她時,她把對方的彩旗系在了手腕上,兩人你儂我儂,像兩塊磁鐵石。
孫見川默默吃飯,忽然問:「你羨慕妍姐嗎?」
「也許吧。」陳樨說完,看到孫見川的手放進了兜里,那兒露出了橙色織物的一角,「把你的旗子塞回去,我不要!」
「難道要我把衛嘉的旗系在你手上你才會開心起來?」孫見川賭氣道。
「不要說那麼變態的話好不好!」如果有一天陳樨的眼睛提前衰老,孫見川難逃其咎,那都是一個一個白眼導致的勞損。
「哪裡變態……不知道衛嘉跑哪兒去了,就算去送衛樂也該回來了。」
「你很想他嗎?老提他幹什麼?」
陳樨擱下了手裡的筷子,剛剛緩和的臉色又冷了下去。孫見川閉上嘴。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提這些,也許只是想要證明他贏得並非毫無意義。他把石頭拋進水裡,總要看到水花,哪怕濺濕的是自己的腳。
他說:「樨樨,我們回去吧。明天一早就走,衛叔叔可以送我們去機場。」
陳樨抬頭那一瞬臉上的表情孫見川十分熟悉。那是她拒絕一件事的表情,伴隨而來的總是與「不」字相關的話語——可她這次卻點了點頭說:「好啊!」
孫見川趁機道:「現在訂機票還來得及,你給我也訂一張。我今天騎馬磨得腿疼,最好是頭等艙。」
孫見川的非分之想被陳樨自動忽略,不過她很快訂好了第二天的返程機票。
天黑下來後,廣場上的篝火晚會開始了。普通話不太標準的主持人用擴音器召集大家一起加入今晚的「奇妙之夜」。本地歌舞團的演員穿著紅紅綠綠的表演服在音樂中賣力扭動身體,小丑給孩子們用氣球擰小狗,商販大聲叫賣各種煙花、爆竹、螢光棒,遊客三三兩兩聚集在篝火堆旁談天說笑,不時有鞭炮聲炸出幾聲驚叫。
「『奇妙之夜』是誰想出來的爛名字!」陳樨嗤笑。然而偏僻的景區能操辦出這樣熱鬧的場面已經很盡力了,從她的位置遠遠看去,像從火光里生長出了無數個躁動的剪紙小人。
廣場上大量售賣的「二腳踢」讓孫見川很感興趣。他慫恿陳樨一塊兒去湊熱鬧,陳樨拒絕了,她在這「奇妙之夜」只感受到奇妙的沮喪。
送陳樨回房時,他們經過了段妍飛的小屋。屋裡的燈亮著,一匹黑色的大馬被系在窗外。
孫見川的表情變得古怪而鬼祟,他用手肘捅了捅陳樨,壓低聲音說:「我去!我以為他們溝通都費勁,竟然一直聊到了現在?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他們會不會在裡邊做壞事?走!我們去嚇她一跳!」
陳樨嘆了口氣:「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拳擊教練,你好好練練,否則說不定哪天你會被人揍死。」
「妍姐不會生氣的……」
「不——要——去!」
陳樨確定孫見川沒有實施他的「奇思妙想」,這才放心回了房間。她在床邊收拾行李,忽然敲門聲響起。她扔開手裡的衣服衝到門邊,扶著門把手又遲疑了,整理了一下頭髮才問:「誰?」
孫見川在門外說:「樨樨,快出來!等會廣場上有焰火表演!」
「我不去!」
陳樨開了門,孫見川越過她往房裡張望:「剛才你在跟誰說話?」
「你沒毛病吧?」陳樨莫名其妙,卻也沒打算讓他進來。她在轉身時無意看到角落裡那台老電視,這才想起自己百無聊賴中把電視打開了,想必孫見川聽見了電視裡的人聲。
剛消停了不到半小時,孫見川又來叩窗戶,說有好東西要拿給她看。這會陳樨關了電視,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孫見川更加百爪撓心,說什麼也要讓她開門,仿佛他的好東西明天一早就會蒸發。
陳樨理順了孫見川的腦迴路——段妍飛窗外那匹馬讓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也讓他的想像力插上了翅膀。
「你想進來查房?」陳樨面色不善地站在門口,「要不要把被子掀開,衣櫃床底統統檢查一遍。我特別好奇,我藏了一個人你又能怎麼樣?」
即使孫見川有心進屋,也絕不是以這種方式,他的視線飛快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窘迫地替自己找補:「我沒別的意思,外面人多雜亂,我也是擔心你的安全。」
「謝謝啊。再敲門我會揍你!」
門當著孫見川的面關上了。過了一會兒,門縫下悉悉索索地塞進來好幾張照片,孫見川的腳步聲漸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