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同樣都叫進奏院,但是在這裡,「進奏院」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提,通常上流階層都是稱之為……議會。
更早之前,則是被稱作「國民議會」。
經過幾十年你的努力,終於將「國民」二字也拿走了。
武漢的進奏院理論上是同等級的省級立法單位,然而事實上卻跟東京的中央進奏院類似,「國中之國」的特色,倒也不算奇葩。
世人多願意自欺欺人,認為這是「中央核心區」的羈縻統治,「地上魔都」魔幻一點兒,很合理。
「河北人『反勞』的倡議,我覺得我們應該響應。在下級議會之中,必須讓城市民和工人代表,公開且大膽地抨擊『勞人黨』,形成強有力的陣營劃分效果。絕對不能夠讓本地區的中下階層,在思想和精神上,跟湖南形成共鳴。我們在意識形態上的控制,要更加的激進,在必要的時候,進行思想封鎖和意識形態管控……」
滔滔不絕的一個「上座選人」說著別處進奏院絕對說不出來的話,配合著慷慨激昂的語氣,加上誇張的肢體動作,與會的選人們,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
「『勞人黨』的一個重要特點,其具體的工具,或者說手段,就是同掌握豐富資源的權力機構進行碰撞。這種碰撞的核心,就是資源的分配,以及……再分配。對於這一點,我們不需要恐懼,只需要牢牢地將市民階層拉攏,同時將各個行會中的勞工代表拉攏過來,就能形成實力上的絕對優勢。」
「在具體的操作上,要進一步強調『私人財產』的神聖性、不可侵犯性,使得中間的市民階層,認為他們的私有財產,是有被瓜分風險的。要渲染市民階層對私有財產被瓜分的恐怖氛圍,形成事實上的同『勞人黨』對立。然後將這種恐怖,轉化為整個地區的共同意識。」
「畢竟,我們是有這樣的社會基礎的。」
「首先從產業結構上來說,武漢掌握著整個帝國最先進的技術,各個行業的勞工工資,除了都城以及大型直轄市,便沒有可以比擬的。同時在勞工的福利待遇上,固定工作時間、時長,以及不同習俗、生理狀態的福利,也遠遠好於其它地區。那麼,從鬥爭性上來說,本地的勞工,不會有太強的鬥爭性。」
「其次,我們要進一步強化『地上魔都』這個概念,也就是強化地區身份識別,使得本地區形成『我們』和『他們』的認知。將歸屬感模糊化,並且針對中間年齡的勞工,大力宣傳外省勞動力的『物美價廉』,形成危機感。這個危機感,要嚴苛影響到他們的住房危機、就業危機、教育危機、家庭危機……」
「最後,進一步管控各個行業的勞工協會,儘可能地吸收適當行業的勞工代表,進入下級議會,使其『貴族化』,於底層勞工形成事實上的身份隔離。只要絕大多數的勞工無法形成有效的組織聯合,整個武漢及整個湖北,就是沒有任何顧慮的。」
「必要時候,將危機轉化為戰爭輸出的動力,以絕對的資源優勢,將『勞人黨』扼殺在江南地區。」
「我的講話完了。」
這位「上座選人」剛剛講完,整個議會大廳,頓時就掌聲雷鳴,久久不息。
不同的席位間,不少選人都是在交頭接耳,神色也輕鬆了許多。
「要說應對危機,還是要看張子之後啊。」
「『勞人黨』這樣的組織,處理起來其實是很麻煩的,時不時都會興起。但是這一次,的確是影響力和規模,都跟以前的不一樣。而且跟舊時代的『保皇黨』不同,『勞人黨』有著相當完備的組織綱領、思想體系,在組織度上,更是深入到了鄉村。我們在湖南、江西的觀察,都發現『勞人黨』的發展非常快,積極分子非常多,即便按照百分之九十的歷史正常淘汰率來計算,『勞人黨』現在的核心成員,或者說骨幹份子,至少也有一兩萬人。」
「一兩萬人……不夠吧?」
「現在還沒有開始淘汰呢,他們的成員。兩省加起來應該有二十萬。倘若再加上江淮省這種極端情況、極端環境,其成員和擁護者,只多不少。如果再加上其思想發源地,也就是紀天霞所在的北蒼省,或許已經是百萬之眾。」
「百萬之眾不可怕,可怕的是組織效率非常高。如果不儘快封鎖,兩三年應該還會膨脹。根據歷史常態來看,如果我們放任其成長,五年奪取帝國的最高權力,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所以錢鏐的『江東幫』要搞事,我們就要配合他。地方上形成混戰,這時候也是好事,清除掉不必要的低端人口,於我們而言,也是降低了統治成本……」
「就是離得太近啊,鄂州過去,就是他們了。」
「這一點大可以放心,不管是馮復還是錢鏐,總有一個要動手的。我們現在,只需要擴大產能,提前預備大戰。如今河東、河北的衝突在升級,這時候出售軍火,讓華北地區先亂起來,才是最合理的處理方式。響應河北,對外,我們是軍火交易加口頭支持;對內,則是嚴格管控、渲染恐怖、製造對立……」
說到這裡,這個進奏選人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看著剛才發言的「上座選人」感慨地說道:「也就是張子之後,才能毫分縷析,使人清清楚楚地明白問題所在以及應對之法。」
「這次內戰的規模、持續時間,兄長以為如何?」
「不好說。」
搖了搖頭,年長者嘆了口氣,「戰爭開啟容易,想要結束,卻是沒那麼簡單的。但是有一點,如有必要,可以廢除帝制,將皇帝當做一個標誌物,製造帝國崩潰的標誌性事件。至於下一個階段,不過是將『地上魔都』進行放大。」
「這是有可能要擴大共和範圍?」
「不然你以為張公剛才的發言,為什麼提到了吸收勞工代表進入下級議會?一旦讓皇帝退出歷史舞台,肯定是要出讓一部分權力的。皇帝的最後權力、資源都被吞了,我麼再讓一部分底層的出去,總的份額,或許還會有所增加。至於勞工代表,只要是我們的人,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原來如此……」
「之前我們擔心『勞人黨』會蠱惑本地的工人、市民,現在張公已經指明了道路,從身份識別上入手,製造內外對立,這樣一來,相對生活要舒適得多的武漢人,憑什麼要跟苦哈哈的衡州窮鬼混一塊兒?是圖他們降低的幾十塊錢地租,還是一人五六畝的水稻田?只要物質上的吸引力為零,那麼在武漢內部而言,除非受過教育的理想主義者,再加上底層義氣為先的市井之徒,『勞人黨』很難再發展。」
說到這裡,此人雙手手指交叉在前,整個人很是放鬆地向後仰著,「指望那些『葉公好龍』的小知識分子……呵,這群無膽酸儒,什麼時候成過氣候?孔穎達《五經正義》之時,也不過是借貞觀大帝的功業,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現在就是擴大產能?」
「接下來一段時間,肯定是大資本投入,無上限爆產能,能用大炮說話,就絕對不要用嘴。不出意外的話,針對『勞人黨』的封鎖禁運,也將開始,揚子江這條命脈,從來都是姓『地上魔都』的。」
「唔……」
「怎麼突然想得入神?」
「家族在赤道地區的橡膠園,或許要增加兵力布防。」
「是要小心一些,目前『獅駝嶺』那群不自量力的,居然想要攻略南海。錢鏐也是藏的夠深的,讓自己親弟弟在『獅駝嶺』秘密積蓄力量。如今他是『海洋大臣』,搞不好還能藉機將一部分的工業力量投送到南海。這是『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啊。」
「錢鏢也是厲害,這麼多年沉寂,居然完全沒有暴露。帝國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救火隊員,卻沒想到,竟是為了家族復興獻祭自身。」
「搞不好,王角這個愣頭青,也是『江東幫』的謀劃。只是現在玩火燒身,引起了反噬。」
「畢竟是南海殺魚出身的,而且報的大學居然還是女子大學,可見其用心齷齪,現在更是讓妻妾代他讀書,更是荒唐。」
「再荒唐,他如今也是一方『諸侯』,他的妻妾在東京,雖然是『質子』,可是卻也不容小覷,西京方面跟蕭氏合作很深。如今培養了不少代言人,京城中那些野路子行會,總的能量還是客觀的,現在被捏合在一起,就是雲泥之別。」
「時運到了啊。」
兩個武漢進奏院的列席選人就這麼聊著,而在休息期間,「上座選人」之間也是在不停地交換著意見。
這裡囊括了整個湖北最有能量的人物,每一個人背後,都是極其龐大的產業,或者就是政壇人脈極為強悍的「政治世家」。
幾乎每一個在座的選人,其所在家族在海外的資產,都是堪比國家。
幾個人就能輕鬆決定萬里之外數十萬人生存。
一個下意識、無意識的決定,比如說橡膠園的減產,就能導致數萬人失業乃至自殺,甚至在海外大量的職業傭兵,就會徹底變成流浪武裝人員,最後的人生,不是自己的一顆子彈,就是來自江湖仇殺的敵人子彈。
總之,下場都是燦爛如血色玫瑰。
而「位高權重」的武漢進奏院列席選人們,從未真的認為自己的權力多麼的重要。
不管影響多少萬人的生存,於他們而言,都是無感的。
遙遠地方人民的生與死,跟武漢底層市民的生與死……一樣。
他們都是見不到的,宛若神明跟凡人,是兩種不同的生物。
從未見過,從未對話過,那麼,又如何指望同情共情呢?
走出自家的豪門,隔著車窗,看到的人來人往,不過是一群數以十萬計算的人形生物罷了。
更多的想法,過去不會有,現在不會有,將來或許會有,但大抵上,還是因為有人讓他們睜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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