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 宛若舊時江都

  「他媽的,又是糊糊!」

  哐!

  勺子往盤子裡一擲,江淮省省府揚州的南城碼頭上,往日裡的菸酒行夥計們,都是相當的煩躁。

  「辣塊媽媽的,這是個么子東西?!」

  「我都半年沒用過筷子了!」

  「天天講么子開倉放糧,開個屁啊開……」

  碼頭依然熱鬧,卻是盡顯煩躁,毫無曾經大都會該有的氣派,街道上竟然也多了許多乾結的糞便,消失許久的「撿屎人」,竟然又冒了出來。

  不是因為糞肥,純粹是有「大善人」出錢,幫忙整理一下衛生。

  開的工資也不高,包個兩餐,也就差不多了。

  於是碼頭上出現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新行當,但都是烏煙瘴氣,讓人完全捉摸不到頭腦。

  只是願意掏錢的「大善人」,終究還是要讓人信服一些。

  說什麼,也就是什麼了。

  「明天我回楚州。」

  「是去淮陰還是淮安?」

  「淮陰,看看能不能搞點東西來賣。」

  「我看還是別去了。」

  「為什麼?」

  都是菸酒行的夥計,只要不是關係太差,知道點消息的,都會互相照應一下,提醒一下對方風險。

  「出錢請人打掃街道的,那位魏大官人……嗯。」

  搖了搖頭,一人低聲道,「去『天涯洲』的船,現在都是想要混口飯吃的。但那船我認識,是專門運『天涯煙』的,這種船,只運兩樣東西,在西海。」

  「西海?那不是地球另外一邊?這麼遠。」

  「主要是在潘普諾娜賣貨,阿拉貢河那邊。不好搞。」

  「什麼意思?」

  「當家奴,跟阿爾薩斯公爵的對頭打仗。有個潘普諾娜做大的豪帥,想要打贏了勝仗之後,自立為王。」

  「誰家搞這麼大?」

  「魏大官人在『天涯洲』,那必然是單氏、王氏,我看報紙上也說了,單氏現在日子不好過,到處都在衝突,大打沒有,小打不斷。換你是老闆,揚州的生意不好做了,你他媽不去蘇州杭州?哪怕是去潭州,也有長沙啊,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單氏往潘普諾娜發力?」

  「總能做大,反正我一個夥計想不到太多,但是都是做生意,對不對?」

  「對!」

  轉念一想,頓時覺得最近不對勁,「大善人」怎麼就突然多了這麼多。

  還都是隨便找個由頭就管吃管住,完事兒了之後,過年還發了點小錢,現在還介紹工作,就是遠了點,需要漂洋過海。

  這事兒真的靠譜?!

  給人做家奴去打仗,死了能有撫恤金嗎?!

  應該不是給朝廷打仗吧?

  經濟不景氣,不少人都想碰碰運氣,有門路的,找的都是認識的人。

  沒有門路的,就要賭一把「大善人」能一直善下去。

  出門在外要小心,知道又如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媽的,你們看這是什麼!」

  「玻璃瓶,怎麼了?」

  忽地,一個人攥著空瓶子衝過來,將瓶底給吃糊糊的朋友們看。

  「落款是『南昌琉璃』和『長沙琉璃』,這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

  「豬啊,說明這些糊糊粉,是長沙、南昌那邊分裝的啊!」

  「分裝就分裝啊,這到底怎麼了?」

  「我們江淮省,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的?我看對面《江東日報》可是說了,是湖南那邊從海南搞來了吃的,就是這些東西。之前省府出的公報是什麼?是說山東的秋糧大豐收,已經通過運河,調撥了一部分糧食過來。我們這裡可是揚州!我們吃的都是這個,別的地方呢?合肥西還能吃的比合肥東好?!」

  「有人貪賑災糧?」

  「他媽的,肯定是!拿湖南人的這些東西,換了好糧食!」

  「……」

  「我要去抗議!去鬧!不然還得了?再吃這個下去,我等不到夏糧就得死!反正現在沒工作,爛命一條,老子就不信了!」

  揚州的南城碼頭,陡然就熱鬧了起來,臨著城市中軸線的一處物流堆場內,卻和碼頭有著很大的區別。

  堆場中擺滿了各種標準「馬箱」,所謂「馬箱」,是最初馱馬的平均負重,左右各一個箱子,每個箱子一石半,也就是一百五十斤。

  後來馬匹數量暴增之後,隨著唐朝的全球資源掠奪,這種標準箱也成了通行標準,屬於城際運輸中的標配。

  此時,一摞馬箱的前頭,手握「土喇叭」的人吆喝了起來:「今天主要是給『排幫』的兄弟們發罐頭,一共兩百箱,一百五十箱是『排幫』兄弟的,『漕幫』的五十箱……」

  「憑什麼『排幫』的比我們多一百箱?!」

  「就是!我們『漕幫』人多,哪有人多的分的少,人少的分的多?」

  「不公平!」

  「不公平!!都搶……」

  砰!!

  一聲槍響,卻見馬箱前剛才還好說好話的人,突然就變了臉色,語氣冷淡了下來:「憑什麼?就憑『排幫』給王委員長運糧運貨運人,怎麼?不服?老子分你們這些沒卵的廢物五十箱已經是大發慈悲,就你們這群慫包,還想得寸進尺?行了,老子今天不給了,只要是『漕幫』的,不管是哪個堂口燒哪一炷香,也不管你是拜麥王爺還是冠軍侯,爺不伺候,滾!」

  「……」

  「怎麼?當老子放屁?看清楚了!這些都是湖南運過來的罐頭!狗一般的東西,給你們吃的還想著公平,要公平?找江淮省府要去!不敢?怕?你們這種屁也不是的玩意兒,也知道省府衙門牙口好,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啊。怎麼到我這裡,就敢呲牙咧嘴?」

  「……」

  話音剛落,一招手,便是十幾個槍手站了出來,就這麼端著大槍,衝著一處人群呼喝:「散開!退後!」

  「爺!爺!我這是從北運河過來的,我……小的是真餓昏了頭,小的這不是情急之下……」

  「滾……」

  根本不聽解釋,轟走了「漕幫」的人之後,堆場內頓時就快活起來,好些個「排幫」的頭頭也是小心翼翼,搓著手小聲道:「小李相公,咱們也沒說是白給人運貨,去年也是拿了工錢的。這罐頭……要不我們還是掏、掏錢吧……」

  嘴上說著掏錢,實際上神情卻極為窘迫,「排幫」哪怕是小頭目,其實現在都已經口袋裡光光,開元通寶還有剩,紙幣是半點都沒有了,祖傳或許還有一些金銀,但那都是老底,動都不敢動。

  世道突然變得艱難,長江南北的水系之中,「排幫」能夠放排接單的大客戶已經非常的少。

  那些「排幫」中祖傳的惡棍家族,自然是隨時轉型成了水盜湖匪,可失地農民和失業工人組成的新「排幫」,大多都是幾近流離失所,所有的家當,其實就是放排的一根撐杆。

  說起來也是詭異,去年占據王角手中百分之三十左右運力的運輸工具或者說運輸形式,居然是竹排。

  廉價的運力,但是結果卻並不廉價,因為積沙成塔之後,總的規模也是非常驚人。

  也是因為有了王角這個大客戶,和傳統「排幫」不太一樣,並不野性的新「排幫」,在賺到錢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大城市討生活。

  買了工具,找了租住的落腳地兒,然後……失業了。

  別說是一個揚州城,整個江淮省,都處於一種極度蕭條的狀況。

  行走鄉間的貨郎,連針頭線腦這些東西,竟然都無法進貨。

  每天都有破產的老闆跑路或者自殺,每天也有變賣家產的普通居民選擇了投奔他處,但是情況並沒有轉好,直至貞觀三百零三年,終於一切都撐不住了,再沒有迴轉餘地,頓時宛若衰敗成去前隋的江都。

  充斥著古老的腐朽氣息,城市的基本機能,癱瘓大半……

  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新「排幫」的人拿到了一筆定向援助,或者說是救濟。

  雖然只是罐裝的澱粉,但卻不愁吃的了。

  燒一壺熱水化開,這些糊糊還是能讓人有個饑飽。

  只是,饑饉還沒有讓這些還揣著最後良善的人不要臉,知會過援助的一方,想要拉「漕幫」的朋友一把,結果萬萬沒想到,鬧了這麼一出。

  說要掏錢買,既是不想丟人,也是因為害怕。

  「王委員長親自叮囑過的,我們『勞人黨』要記得幫助過我們的人,雖然我們現在也很弱小,但是總有……」

  「就是他們!他媽的,十幾條銃就敢放肆!香主,這裡最少幾萬斤罐頭有的!」

  還在說話的「小李相公」,直接愣了一下。

  沒想到啊,這「漕幫」兄弟打臉還不帶過夜的?

  這是掃了面子立刻要翻本啊。

  「老話說的好啊。」

  一聲感慨,「小李相公」笑了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到到晚。這事兒沒法善了。」

  烏泱泱的幾百號人,擺明了不是過來講道理的。

  不過「小李相公」卻是不慌,嚷嚷道:「這位兄弟,你可說錯了啊。幾萬斤罐頭……那能拿得出手嗎?我這裡,可是有一千五百箱的貨,二十幾萬斤的罐頭!」

  「……」

  原本嘈雜的場面,陡然間,就被這句話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