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生命理應平凡嗎?
「這是什麼意思?」愛麗絲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你說自己想要的平等與種族、階級、財富與權勢都沒有關係,然後就莫名其妙背誦了一段《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裡面的名言,難不成……」
她忽然睜大了眼睛,想通了一切:「你是個精蘇分子,你想要重建蘇維埃對吧!?」
這顯然是個錯誤的答案,天蒂斯搖搖頭,深知和這傢伙掰扯下去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於是看向某位沉默不語的年輕人:「伱們為什麼不問問林格先生呢,我相信他是可以理解、並且已經理解了。」
這句話讓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林格,但是面對她們的注視,年輕人唯有沉默。他確實已經從天蒂斯的話語中猜到了她真正的理想,但說實話,那反而讓他不敢相信,因為如果天蒂斯、如果魔女結社真的是為了這個理想在努力,那他們要開創的事業實際上比消除種族、階級、財富與權勢間的隔閡還要艱難。
「別愣著呀林格!」愛麗絲連聲催促道:「你要是知道就說出來唄,有什麼好顧慮的?」
這可是遊戲的主線劇情,不推進主線的話,遊戲還怎麼繼續玩下去?這是她的想法,而其他人則是單純對天蒂斯口中的偉大理想感興趣,這個理想不僅可以解釋魔女結社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或許也能解釋九百年前及至更久以前,秩序的少女王權們為何會與混沌的少女王權們分道揚鑣,走上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一個被混沌王權們認可、但被秩序王權們反對的理想,它究竟是什麼樣的?如果真的是為了開創一個平等美好的新世界,前世的自己應該沒有理由反對吧?聖夏莉雅忍不住這麼想。
無法違背同伴們的期待,林格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開口,既是向同伴們解釋,也是在詢問天蒂斯,想要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確鑿的答覆,無論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你所追求的平等,那種與階級和財富、甚至與人類社會毫無關係的平等,實際上是生命意義上的平等吧?」
啪!
天蒂斯打了個響指,清脆悅耳,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不錯:「回答正確,林格先生,你的理解能力在我所見過的同類型的人中確實位居前列,不愧是先當牧師後當老師的人才。我認真地問一句,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魔女結社嗎,你能夠理解這個理想,就說明……你也是被它選中的人才對。」
「恕我拒絕。」林格面無表情地回道,但這一次拒絕和他個人的選擇沒有關係,純粹是因為:「你們所追求的理想恐怕比消除人類社會中的種種矛盾還要困難,我不認為你們能夠成功。」
「可實際上,我們已經走在成功的道路上了。」
天蒂斯挑眉,見包括愛麗絲在內的少女們依舊一副懵懂茫然的模樣,對所謂「生命意義上的平等」似乎還不理解,便抬起左手,豎起一根食指,指向頭頂的幽藍色晶壁立場,或者說,指向更加遙遠的夜天與宇宙,嘴角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弧度:「生命對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這是我從書本中看到的最美麗的一句話,也是女神饋贈給祂的造物最好的禮物。祂在創世之始便界定好了每個生命的平凡,使他們得以有限地存在,無限地延續。」
「生命啊,如此的殘酷且脆弱,這體現在他們受先天本能與後天欲望所驅使的每一種行動中:猛虎狩獵群羊,狼群捕食羔鹿,真菌分解樹木,蟻群啃噬殘屍,最偉大的獵食者也會死於一道不起眼的傷口,最渺小的藻類也能創造出生命的奇蹟。而即便擁有智慧,凌駕於自然之上的生命亦無法逃脫這種宿命:光精靈會在日曜最盛的時候化為掠影,羽精靈一旦年老便獨自死在折斷羽翼的山上,巨龍以長壽聞名於世,然而千年後不過塵土飛灰,人類縱為萬靈之長,也難以逃脫一塊石頭甚至一根鐵釘的威脅。」
「然而,正是這樣的殘酷與脆弱,才讓世界上的生命顯得如此美麗而耀眼。」
分明置身於被封鎖的晶壁立場中,隔絕了星空與地面的聯繫,但眾人都看見天蒂斯的雙眼正閃閃發亮,於是一度懷疑自己正身處群星的包圍之中:「朝生暮死的蜉蝣用盡一生追尋繁衍的意義,不知生死的螻蛄在泥石中留下宿世的記憶;垂垂老矣的狼王回顧自己的一生,決定將狩獵的技藝與領袖族群的資格傳授給最優秀的後代;剛剛打破蛋殼的幼龍睜開眼睛,看見七百年的漫長歲月在自己面前默默遠行……生命只有一次,因此要如何度過這僅有一次的生命呢?每一個渺小的個體都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思考答案,並親身踐行著這個答案,由此構成了我們這顆生機勃勃的星球。」
「我喜歡看見生命的美麗與從容,譬如暴風雨中一窩海燕悠閒地憩身於崖頂的山洞,用喙部打理被雨水沾濕的羽毛;也喜歡看見生命的狼狽與麻木,譬如野鹿在山林里狼狽逃竄,只為躲避獵食者的爪牙,但最終依然被追上,撕開了胸膛,流出了血液,奄奄一息時眼中逐漸黯淡下去的光芒……因為無論是美麗還是狼狽,從容或者麻木,都證明他們正在為自己僅有一次的生命,堅持不懈地活著,拼命地活著,只為了不辜負女神饋贈給他們的最寶貴的禮物。就像保爾·柯察金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說的那句話一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格等人的身上,一字一句重複了剛才的名言,如今聽起來,卻似乎多了種獨特的意味:「人的一生應當如此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當他臨死的時候,便能夠自豪地說:我將整個生命與全部精力都奉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為了人類的解放而奮鬥。」
將「人的一生」換成「每個生命的一生」,將「為了人類的解放而奮鬥」換成「為了自己的生命而奮鬥」,就是天蒂斯對這句話的理解,或許也是看過這本書的所有人中最獨特的理解。
最具文藝氣息的少女奧薇拉聽到這裡,腦海中一瞬間浮現出了許多文學作品中類似的觀點,但她這次沒有複述書本中的語句,而是低聲呢喃道,似有感而發:「每個生命都唯一且脆弱,他們必須為了自己那獨一無二但又脆弱無比的生命而活著,有時候很快樂,有時候很艱難,但正因如此,才得以釋放出流星般的光芒,照亮了我們這顆星球的夜空。」
「正是如此。」
天蒂斯緩緩放下指向夜空的左手,但目光中仍有股攝人心魄的明亮:「愛麗絲小姐所生活的那個世界便是如此:生命因其獨特而珍貴,因其脆弱而美麗。在自然之中,植物、獸類與鳥類競逐自由,適者生存,不適者則淘汰,但適者不會因它們更加優秀便得到眷顧,不適者也不會因被淘汰便損其美麗;在人類之中,有上位者與普通人,有富者與貧窮者,但剝去社會賦予的價值後,他們的生命其實同等重要,且同等渺小;在自然與人類之中,一隻螞蟻與一個人類所處的位置也是同等的,即便這個人類發明了能夠遨遊宙宇的飛船,而螞蟻只能在土石之間搬運花草蟲鳥的殘屍廢梗,但那顆蔚藍色的行星並不在乎,因為在她的眼中,這兩種生物都是有限地存在,無限地延續,螞蟻逃不過一生一死的宿命,人類當然也是。」
「然而在鏡星世界,這種天秤上的平衡被打破了。」
天蒂斯話鋒一轉,很自然地將這個宏大遙遠的主題,落在了腳下所站立的這顆星球上:「兩顆星球都有自己獨特的運轉規則,地球名為物理,人類可以利用物理規則的力量,製造出各種恐怖的武器,最危險的戰略武器甚至可以在一瞬間抹去數萬乃至數十萬的生命,但掌握武器的人並不會因此改變生命的本質,他也是脆弱的,隨時都可能成為這數萬與數十萬中的一員。」
「鏡星世界則不同,它的規則名為魔力,這顆星球上的生命不僅可以利用魔力,甚至可以通過魔力來改變自己的生命形態,某些人稱之為升華或進化,但我覺得更準確的稱呼應該是剝削與掠奪才對:他們在剝削其他生命活著的價值,掠奪這顆星球的本源,滿足自己邪惡貪婪的欲望。」
天蒂斯說到這裡,語氣逐漸變得冷漠,宛如一股冷颼颼的風吹過了英鐸西斯大橋,讓少女們下意識打了個寒噤:「於是你們將會看到,亘古以來,一切因這種生命的不平等所造就的悲劇與陰謀:先天便能使用魔力的異類自然而然地擁有凌駕於終生之上的權威,將他們的野心散播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即便失敗也不過是暫時的退卻,一萬年前敗給了人類的無限龍神巴哈姆特至今仍在俯瞰白金山的一草一木,而無數的生命已埋入土灰;歷經磨難才得以掌控魔力的人類仿佛是為了彌補過去所欠缺的遺憾,一旦獲得超越凡人的資格便愈發猖狂,四大帝國對世界的統治曾持續了三千年,在這三千年的時間內甚至不曾換過一位皇帝,永無止境的統治便帶來永無止境的黑暗,超凡者自相屠戮的命運或許便是從那時開始註定。」
「殘酷的廝殺從未停止,但這種殺戮並非生命為了活下去而彰顯出來的活力與野性,是他們妄圖將自己與凡人區分開來、拋棄女神饋贈給他們的唯一珍貴的禮物。擁有力量的人一旦將自己與凡人分割,那麼世界不過成了他們的遊樂場,讓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釋放自己的欲望:『瘋神』亞伯拉罕吞噬同類的骨灰汲取力量,假如自詡神明的他不曾將那些弱者視為自己的族人,恐怕也不會聽到自他們的靈魂中發出的哀嚎;『不眠之眼』梵諾斯在他位於深海的實驗室中探究死亡的奧秘,意圖掌握使死人復甦的禁忌知識,如果他取得了成功,則每個人引以為傲的生命也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寶物,只是失衡天秤上可以預估重量的砝碼。」
「詩琪莉亞半島的異類種族躲藏多年,卻為了永生之牙的誘惑甘冒風險,因為他們恐懼著在人生盡頭等待的死亡,卻不知道如果沒有那樣的死亡,則他們活著也毫無意義,何等醜陋的作態;追隨信仰的狂信徒們企圖呼喚虛構之神的降臨,為他們重塑世界的模樣,但從未活過又無法死去的構想神明應如何理解他們概念中對於世界的定義,不過是將盲目與衝動作為自己的養分罷了,何等愚昧的認知。」
「生命如此美麗,但世界卻在變得醜陋,因為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承認自己作為凡人的身份,不願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甚至不願接受那些殘酷卻美麗的事物。當追尋力量的人越多時,擁有這種想法的人也會越多,他們在這顆星球上活著,本質上便是在掠奪與剝削其他生命活著的價值。」
「所以,我要讓世界回歸正常的狀態。」
天蒂斯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被她看到的人無一例外迴避了這種注視,但並非基於害怕,而是基於某種更加複雜的情感。林格或許是唯一的例外,他不閃不避地迎上了天蒂斯的視線,眼眸中一片深邃的平靜,因為他其實可以理解天蒂斯的思想,甚至隱隱有些認同:「生命理應平凡,唯有如此,這顆由所有生命構成的星球才足夠偉大。」
隔著空曠的橋面,黑髮的少女與銀髮的年輕人遙遙相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平凡的生命只有一次,它美麗、脆弱,並且註定在塵埃中煥發光彩。」
給點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