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點頭,走過去,按照江福國的吩咐,大中小都挑選了一把。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需要鋤頭。
在吃飯的傢伙事兒上,村民們捨得花錢。
最大的鋤頭,五塊錢一把,要是拿舊鐵可以抵掉一塊。
三個型號分別是五塊,三塊,兩塊。
大小不一樣,用途也不同。
最大的基本上用於開荒。
沉重鋒利,一鋤頭下去,一些堅韌的小樹根都能挖斷。
中間型號的用于田間翻土。
而小型的則是用來挖坑種菜,輕便省力。
江洲挑了三把鋤頭。
抵扣掉三塊錢,江洲從口袋裡摸出了十塊錢,遞給了張鐵匠。
「張叔,錢給你。」
張鐵匠趕緊接過來。
一瞅是大團結,他趕緊道:「我去裡面拿錢給你找開,你等等啊!」
說著往裡走。
江洲點頭,拎著尼龍袋在門外等著。
幾個村民坐在門口抽著旱菸,互相聊著天。
江洲湊過去聽了一會兒。
大致聽明白了。
似乎是前幾天隔壁村有人在上山打死了一隻老虎。
抬著去慶安縣城掛紅花,綁紅布,領獎去了。
獎金三十塊。
給眾人羨慕的不得了。
幾人正旱菸抽著,小牛皮吹著,忽然就聽見有人吆喝。
「張鐵匠!張鐵匠!出來收東西了!」
這聲音音調很高。
用的是慶安縣那邊的口音。
這一聲頓時齊刷刷的將眾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江洲也側頭一瞧。
發現來人趕著一頭驢,拉著一輛車,後面滿滿當當堆滿了東西。
「哎呀!收破爛的,你咋來了?這幾天來一趟,又來掙咱們張鐵匠的錢!」
「就是就是!你都收啥呀?給咱們瞧瞧,城裡有啥好東西!」
「你別說,城裡人不要的玩意兒,咱們也不會用!要那玩意幹啥!」
……
一群人嘰嘰喳喳的說著。
那收破爛的笑眯眯走過來,也不說話,直接就著門前的柱子往下一坐。
「混口飯吃!這天天風吹日曬雨淋的,苦著哩!」
那人開口樂呵道,「我是沒婆娘,要是有婆娘,誰願意出來受這個苦?撈不著幾個錢,還費勁兒,吃力不討好!」
他嘖嘖兩聲。
摸出旱菸,捻了一小團菸絲塞進去,點燃,美滋滋的吸了兩口。
江洲站在最外面。
他聽了一會兒,又下意識的朝著驢車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愣住了。
那驢車上……
一摞摞壘起來的,好像是書本?
江洲放下手裡的尼龍袋,朝著驢車走去。
都是一些泛黃的書本。
胡亂碼放在驢車上。
一些新一點的,就用麻繩捆起來,再舊一點的,直接堆放在角落裡,橫七豎八的散落著,厚厚的一層灰,上面還有手印。
估計是胡亂扔過來的。
江洲掃了一眼這些書,眼睛越來越亮。
「那個,請問一下,你這些書,賣嗎?」
這會兒張鐵匠出來了。
他正朝著江洲走過來,將三元錢遞給他。
聽見江洲的話,他扭頭朝著收破爛的喊了句——「哎!齊根群,喊你呢!買東西!」
那原本坐在地上的齊根群這才抬起頭,懶洋洋的朝著這邊看了一眼。
江洲這才算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一件藍色工裝,沾滿污漬,下面長褲上都是斑駁污塊,褲腳卷著,縫隙里都是泥巴。
腳上穿著一雙解放鞋,估計是剛從別的村子過來,鞋底厚厚的一層黃色的泥。
露出來的小腿黢黑髮亮。
估計有些日子沒洗過了。
他戴著一頂解放帽,帽檐歪的,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燻黃了的牙齒。
「來嘞!」
他將抽完的旱菸放在地上敲了敲。
起身朝著這邊走來。
「今天鐵不多,你看看!」
齊根群踮起腳,從碼得老高的驢車頂拽下一個尼龍帶來。
裡面鐵器碰撞,發出錚錚響聲。
這年頭,收破爛基本上都是走街串巷。
齊根群今年四十出頭。
二十多歲就開始收破爛。
這活兒計,不體面,骯髒邋遢。
沒小姑娘願意跟他。
拖著到現在,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收破爛,基本上都是那些沒人去的村子裡走一圈。
啥玩意都收。
那些村子裡閉塞,沒鐵匠鋪,爛了的鐵器只能拿來賣。
齊根群收過來,賣給鐵匠鋪子,再去縣城走一圈,收一些縣城裡的破爛玩意兒,自己拾掇拾掇,修好了再賣到村子裡。
總之也是倒買倒賣的活兒。
不過掙的錢不多,就是混口飯吃。
再加上家裡沒個婆娘,渾身上下邋邋遢遢,不少人瞧見了都害怕。
張鐵匠伸手從齊根群接過尼龍袋,拎了拎,道:「成,等會兒給你算錢。」
他說著,指了指江洲,「這是咱們村江老三的小兒子,有本事著呢!」
「剛才是他要買東西,我也不知道買啥,你問問看。」
這就算是介紹認識了。
江洲笑著遞過去一支煙。
「齊叔。」
他喊道。
齊根群一愣。
反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被人看低了一輩子,這會兒被一個年輕後輩恭恭敬敬喊一聲叔,他是萬萬沒想到的。
「啥叔不叔的,這麼客氣做啥?」
齊根群咧了咧嘴,又搓搓手,「我抽不慣那玩意兒,有旱菸就成!」
江洲只是笑,仍舊舉著手,「抽一根嘗嘗。」
齊根群這才接了過來。
手掌上裂紋布滿,粗糙紋路里,全都是黑色的淤泥。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縮了縮,接過煙,掛在耳朵上,又順道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
江洲道:「叔,這些是書嗎?」
齊根群朝著驢車上看了一眼。
「是啊,別的村收來的,都是前些年知青留下的。」
齊根群解釋道:「這玩意兒,太沉,那些個城裡來的知青,想回去得緊,這些東西帶不回去,全扔在村子裡,我順道收來,一毛錢能收一大摞!賣給城裡那些教書先生,能賣出去一點,剩下的就當廢品賣,勉強掙點辛苦錢!」
江洲瞭然。
前些年知青返鄉熱潮興起的時候,大批知青幾乎是連夜收拾東西。
輕裝返鄉,歸心似箭。
別說書本了。
就是一些更貴重的玩意兒,帶不回去的,也只能扔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