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人很多，擠擠挨挨的靠在一起，賣完菜的中年男人隨意將扁擔往地上一放，吆喝著人往裡面擠一擠。
「讓個位置！讓個位置！我爹年紀大，讓他坐地上休息會兒吧！」
地地道道的京都口音。
聲音渾厚，粗獷有力， 連帶著江洲都下意識地朝著他看了過去。
這一瞧，剛好在自己身邊，一旁的乘客往自己這裡擠了擠，道：「往裡面挪挪。」
中年男人將扁擔放在地上，又從籮筐里拿出了一個小馬扎，之後招呼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坐著。
「爹，餓不餓？」
他問道。
江洲多看了兩眼，瞧見兩個籮筐，兩個簸箕，猜測應該父子兩一起進京都賣東西。
生意不錯，裡面都空了。
老人坐下， 搖搖頭，道：「三伢子，你要餓了你就自己吃，我歇歇，甭管我。」
年紀大了，累了一天沒什麼胃口。
被稱為三伢子的中年男人點點頭，又探頭去籮筐里拿出了一個布袋子，看著打包得很好，綁得嚴嚴實實。
他一個結一個結打開，露出了裡面的一個大碗，上面還倒扣著一個盤子。
這裡面裝著的應該是吃食。
而這玩意兒出來的一剎那， 叫江洲眼睛都瞪直了！
好傢夥！
是一個青花瓷大碗！
隔著一米遠，都能夠瞧見大碗上的花紋。
周身裝飾著圖案細膩的海馬紋，靠近碗底的地方還繪著海浪上的奔馬，線條繁複不凌亂，顏色是那種淡淡的幽藍。
而白釉的地方，則是泛著一點兒黃，應該是年代久遠了的關係。
江洲眼皮子猛的跳了跳。
這碗，他上輩子可是見過的！
不過那是在一個老闆的家裡了，做生意的時候，免不了去參觀作客，在一處京都郊區的老別墅里，裝修極其繁華奢靡的大廳內，正中間的玻璃罩子裡就擺著這個青花碗。
江洲好奇，多看了兩眼，因此印象極深。
那會兒那老闆還十分得意的告訴自己，這碗是他從早些年的拍賣會上買回來的，花了二百萬，如今這麼些年頭過去了，身價早就過了二千萬。
江洲的心思有些涌動。
他悄悄坐直了身子，盯著那碗多瞧了幾眼。
實際上，要辨認這碗是不是自己上輩子見過的那個，十分容易。
江洲還記得，那老闆仔仔細細的拿著光束筆照了照，指著碗底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縫對他說：「可惜了，要是沒這條裂縫，這青花碗的價格，起碼得再翻上一倍呢！」
江洲思緒有些微微走神。
那中年男人似乎意識到江洲正在看自己。
他也看了江洲幾眼，仔細瞧瞧，發現江洲是在盯著自己手上的這個碗看。
中年男人頓了頓，將碗給打開，頓時露出了裡面的四根烤山芋，還有壓在下面的一碗炒空心菜。
三伢子往嘴裡塞了一根烤山芋，又遞給自己爹一根。
「爹，再沒胃口也吃點兒，累了一天了，吃不完就算了。」
那老年人這才點點頭，接了過去，牙齒不多，慢慢抿著，顯然是真累著了。
三伢子啃了兩口，瞧見江洲還在看自己，他當下沒忍住，從碗裡拿出一根，朝著江洲的面前遞了遞。
「咋？你也要吃？來一根？」
江洲：「……」
他的思緒被拉了回來，頗有些尷尬的笑著搖了搖頭，拒絕了。
「我吃飽了出來的，多謝。」
三伢子嘟囔：「吃飽了還總瞅著我的碗？我以為你想吃呢！」
莊稼漢子吃得多，忙活一天就吃這麼幾根和一碗菜，要不是見江洲盯著自己的碗，他也不捨得分。
當下，三伢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吃得沒味兒了，就順著碗口，用拇指扒拉一口青菜上來，大口嚼著。
吃得有滋有味兒。
江洲轉頭瞧了一眼自己身邊坐著的乘客，又和他換了位置，之後對著三伢子笑了笑，道：「老爺子這麼大了坐在地上不合適，讓他坐在位置上好好休息休息，我反正去廊坊終點站，你們半路下了再把位置還給我就成。」
三伢子一愣。
他下意識地朝著坐在地上的老父親看去。
果然。
這年頭開車顛簸，他一把身子骨都松松垮垮了，坐在扁擔上，車子一顛簸，人就被顛起一點高度又落回去。
年輕人都尚且覺得屁股疼，更何況一身骨頭的老人家？
江洲說完，不等中年男人回復，他就已經彎下腰，將老人家扶起來，坐在了自己和人換的靠在過道的位置上。
江洲這一舉動，頓時讓車廂里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嘖！
這年頭，居然還有這種好心人，人不免高看他幾分。
三伢子也有些驚訝。
這趟車自己基本上每天都乘坐，和自己老父親過來，他兩個簸箕，自己兩個籮筐，用扁擔一挑，賣點兒家裡種的各種蔬菜，一圈回來，能掙點錢，補貼家用。
可是這麼久了，他還從來沒遇見過給自己讓座兒的！
老人家坐在位置上，終於舒服了。
他趕緊道謝：「哎呀，真是謝謝你了，謝謝你了啊！」
說著就想站起來，江洲趕緊拉著他坐下，笑著道：「老大爺，沒啥，您坐著，好好睡一會兒，到了再喊您！」
老大爺這才點點頭，坐著閉著眼睡著了。
江洲也不含糊，直接照著那放在地上的扁擔上就坐了下去。
三伢子胡亂塞完紅薯，又吃完空心菜，手指甚至沿著碗邊轉了一圈兒，嗦得乾乾淨淨。
這才心滿意足的將青花碗給放了回去。
「休息會兒？」
江洲拍了拍身邊的扁擔，笑著問道。
三伢子點頭，坐下來，疑惑的瞧著江洲：「你總瞧著我的碗幹啥？你喜歡啊？」
江洲：「……」
他原本還想著找個什麼切入點呢，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麼突然。
他當下也不遮掩，笑了兩聲，又道：「是呀，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碗，瞧著真漂亮，不知道能不能給我仔細瞧瞧？」
三伢子鬆口氣。
他還以為多大點事兒，不就是一個碗麼！
「成！」
他爽朗一笑，而後伸手又將那青花大碗給拿了出來。
「嘿嘿，剛裝了飯菜，你別嫌髒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