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碎花大裙擺的連衣裙,肩膀上還有墊肩,領口是雞心領的,穿在身上腰部還有一根繩子,一抽就能收緊。
他上下看了一眼,神色仍舊淡淡。
「不錯,很適合你。」
柳勁松道。
他說完,走進進口商店,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準備付錢。
低頭的一剎那,他的腦海里,卻又冒出了賀昭箐的身影。
扯了扯嘴角,他又笑了笑,旋即付了錢。
他實在是搞不明白。
這年頭,是個女人都喜歡追求國外的衣服首飾。
可是,那些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呢?
花里胡哨,浮躁喧鬧。
他想,要說最好看,怕是只有那一身旗袍吧。
勾勒出身體曲線,不肥不瘦,恰到好處,盤扣順著腰身直到領口,撐著一把油紙傘,一雙繡花鞋,在煙雨朦朧的三月,婀娜娉婷的走在拱橋上。
一口吳儂軟語,甜糯勾魂。
又豈是這些洋貨能比擬的?
付完錢,他走出門,身邊女人聲音甜得發膩。
他的心思,卻再次飄遠了。
…………
傍晚六點。
江洲回到家,剛走進院子就看見鄭忠光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把小蒲扇,正在熬藥。
瓦罐里,咕嘟嘟的沸騰著,滿院子都是飄著的中藥味兒。
今天下了雨,江洲將傘收好放在一旁,進來瞧了一眼鄭忠光,問道:「大爺?咋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鄭忠光拿著小蒲扇,輕輕扇著,旁邊團團圓圓跑來跑去,樂呵呵的鬧騰。
湊過來,抱著江洲的腿,挨個仰著腦袋道:「鄭爺爺說肚子疼呢!都疼了好久了!」
圓圓仰著小臉蛋看著江洲,又指了指鄭忠光:「剛才爺爺都哭啦!肯定很疼,爸爸,你帶鄭爺爺去醫院吧!我們照顧媽媽!」
童言稚語,叫鄭忠光和江洲沒忍住互相對視一眼笑了出來。
這兩丫頭片子。
「就是肚子裡不舒服,這些天大葷大油吃多了,不消化鬧肚子呢!」
鄭忠光笑著道。
他說著,拿起抹布墊著,一把掀開了鍋蓋,指著裡面道:「你瞧,山楂,豬肚,都是化食兒的,我能有啥事?」
「這方子咱京都有名的老中醫給開的,不錯,吃了兩天了,估計沒兩天就好了。」
「甭擔心!」
江洲聞言這才放了心。
他笑著逗了兩個小傢伙玩了一會兒,這才道:「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就告訴我一聲兒,我帶你去醫院!」
鄭大爺笑著應了。
又將瓦罐蓋子給蓋著了,而後忽然對著江洲道:「小柳今兒個和小賀回來有些不對勁兒,你去瞧瞧,晚飯等會兒我讓敏傑做。」
不對勁?
江洲聞言,當下沒多想,轉身朝著屋子裡大步走去。
推開門,屋子裡只有柳夢璃在。
她坐在炕上,雙手抱著膝蓋,頭埋著,一頭黑髮垂了一身。
似乎是聽見聲音,她被驚醒,當下抬頭,瞧見是江洲,柳夢璃露出笑臉。
「你回來了?」
她的額頭上,有一個靠著膝蓋印下的紅印子。
足以可見是呆著好久了。
「怎麼了?」
江洲走過來,脫了鞋子,在她身邊坐下。
他盯著柳夢璃,忽然瞧見她的眼眶有一點泛紅。
眉頭一皺,道:「怎麼哭了?」
江洲說著,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裡,湊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道:「發生什麼事了?」
柳夢璃抿著唇,搖了搖頭,將腦袋埋在江洲的胸膛前,蹭了蹭。
「不是我,是我媽。」
最親密的人永遠是夫妻。
柳夢璃沒打算瞞著江洲,當下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她的語氣有些忿忿而不滿,連帶著當年幼時的情感一併噴薄而出。
「當年他離開我和我媽,說是要回滬市安定好再來接我們,我媽帶著我足足等了八年……」
柳夢璃很少和江洲說自己以前的事情。
對於她來說,過去的就過去了。
但是在今日,親眼瞧見柳勁松的身邊站著別的女人,看見賀昭箐一臉強忍痛楚歡笑的神情。
叫她情緒微微有些失控。
當年,賀昭箐家在蘇州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後來抗日勝利,分田到戶,賀昭箐家雖然破敗了下來,但是骨子裡的教養和自小的禮儀教育,還是讓她亭亭玉立,出落得遠近聞名。
抗美戰爭爆發的時候,鎮子裡在徵兵,部隊經過,剛好在這裡落腳。
徵兵時間為七天,需要不少人做飯幫忙。
賀昭箐自發報名去了。
她負責的是整理軍需,為戰士們準備棉服,也就是那次,遇見偷偷跟著部隊出來要參軍的柳勁松。
那時候,兩人都沒想到,會糾纏這麼大半輩子。
後來抗美勝利,柳勁松回蘇州,兩人私定終身。
再後來,懷孕,生下柳夢璃,柳勁松回滬市,一去八年,再次回來的時候,的確是將母女倆接了過去。
但是,對於柳夢璃而言,還不如八歲之前在蘇州鄉下過的快活。
「家裡沒人喜歡我們。」
柳夢璃蜷縮在江洲的懷裡,笑了笑,聲音輕而自嘲,「我和媽媽,就像是見不得光的人,只能躲在洋樓里,很少出去。」
「他每天就來一次,陪我媽和我媽吃一頓中飯,吃完就走。」
「有時候晚上好不容易過來一次,我媽媽能高興一天。」
柳夢璃慢慢說著。
房間裡空氣也變得安靜而綿長。
江洲抱著她的手,一點點縮緊。
對於他來說,江洲只知道柳夢璃是大門大戶出來的姑娘,去額壓根不知道還有這麼多不堪而沉痛的回去。
「都過去了。」
良久,江洲抱著她,下巴在她的頭髮上輕輕蹭了蹭,而後道:「一切都過去了,我想,咱媽應該能想明白的。」
「畢竟,人這一輩子都要努力為自己而活。」
柳夢璃點頭,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抱著江洲。
…………
距離上次東子進去已經四五天了。
按照江明帆的計劃。
江洲在醫院裡和方雲良碰面後,再加上自己送的那一筆錢,怎麼著也應該有動靜了。
畢竟,按照方雲良的性子,他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炸。
他給了那麼多錢,總不能半點火星子都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