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歲真的很了解她, 即使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們其實從未說過一句話。
「我想要……」留下你,在這一切結束之前。
她沒有將後面這句說出口, 因為這對於林期月來說,是一種——
微微顫動的濃密睫毛下是一雙漆黑的眼瞳,姣好的唇形泛著健康的淺粉色,舌尖在潔白的貝齒中時不時露出一點。
黑色的長髮掃過她的脖頸,帶來一種酥麻的癢意。
突然其來湊近的距離讓姜歲很想躲避, 卻發現自己的兩側被林期月的雙手緊緊圍繞,她除了能盡力往後仰之外,已經逃無可逃。
「想要什麼?」她湊得很近, 近得能看清楚姜歲鼻尖上那一顆棕色的小痣, 以及她不斷顫抖著的睫毛。
姜歲撇過頭,屏住呼吸,有些艱難地躲避著她純粹又無辜的眼神,口鼻中呼出的熱氣打在她的耳垂。
很快,她雪白的肌膚上就染上了一層瑰麗的紅色, 「你……你不要湊得這麼近,我會呼吸不過來的。」她有些弱氣地說道。
林期月歪了歪腦袋,壞心眼地湊得更近了, 「姜歲!要知道你現在可是欺騙了我的感情, 我可是——」
她瞪大了眼睛, 周圍的光線被壓在自己身上的身影完全遮蔽,她只能看見琥珀色的眼眸躍動著浮光,明明剛才還虛心躲避她視線的女人, 突然鼓起勇氣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
「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 我一直都, 一直都很——」
林期月原本就胡亂跳動的心臟仿佛要脫離身體的控制一般,她想要繼續聽下去,也許這樣就能夠知道姜歲真正的心意,但是在最後一刻,她突然退縮了。
她是一個膽小鬼,無法承受加諸於己身的,如此濃烈的情感。
只要不將一切說出口,那麼她就能夠在結束之後繼續自己平靜的生活。
她猛得推開姜歲,低著頭,垂落而下的黑髮擋住了她此時的表情,「姜歲,我要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好不好?」
這句話之後,房間內有些曖昧的氣氛一掃而空,沉悶的空氣散盡,從窗外吹進來的晚風也帶著一股冷凝的意味。
姜歲在原地站了很久,終於開口說話道:「……那明天,你還會在這裡嗎?」
她心知肚明,這就是期月溫柔的拒絕,原本她不應該在這裡突然暴露出自己的心意的。
但或許是這時光太過於美好,期月那明晃晃的善意如此明確,讓她產生了某種意義上的錯覺,讓她覺得,自己的心意是如此的拿得出手。
林期月點點頭,勉強說道:「我不是答應過嗎?在弄清楚你身上的問題前,我是不會走的。」
「就算要走,我也會和你告別。」她看著被子上的圓形花紋,只感覺那花紋上的缺口越來越大,好像要將她吞噬。
姜歲點點頭,語氣平靜,「期月,明天陪我去最後一個地方,我會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然後,我送你回家吧。」
她第一次沒有等待林期月的回答,轉身快走幾步關上了房門,然後單手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視線,輕輕靠在了門扉上。
希寄予自己能夠聽見房門內的呼喚。
頭頂價值不菲的燈具依舊折射著亮眼的光輝,可在如此明亮的燈光下,女人的虛影拉得很長,就像有人在鞭笞自己破破爛爛的靈魂。
門咔噠一聲關閉。
林期月呆呆地看向紅木門上雕刻著的花紋,就算系統在一旁叫她的名字也沒有回應。
回家。
她回想起自己一開始根本沒有想要做任何事,就算發現姜歲對她的態度,也只是好奇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是那天出來,感覺在這個世界十分孤獨,於是看見了她在雨中等待?
還是因為姜歲殷切期望的眼神和無論想要什麼都會幫她得到的寵溺?
或者說,是那晚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們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
林期月將身上的被子拉過頭頂,明天吧,明天。
等明天就告訴姜歲,她現在暫時不想回家。還有,那個盒子,她管不了這麼多了,等明天就直接送給她。
即使想得如此明白,但她還是在床上躺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入睡。
而她也不知道,有人在門外陪了她許久。
這座莊園建在半山腰上,所以每次清晨總會有小鳥在樹上的啾鳴聲響起,卻並不刺耳。
等她洗漱完畢下樓時,姜歲已經像一個沒事人一般坐在餐桌旁,就好像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打著招呼。
「期月,早上好。」
林期月坐了下來,「早上好,姜歲。」她看著擺在面前的美食,忍不住開口道:「昨晚的事,我其實……」
但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姜歲打斷,「期月,這些事我們待會再說好不好。」她的眼神中帶著一股懇求的意味,「我昨天說了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那時候我們再說,好不好?」
林期月點了點頭,摸了摸裝著盒子的口袋,「好,那我們快點出發吧?」
姜歲低頭看著面前杯子中的水波晃動,琥珀色道眼眸中流露出受傷的意味。
原來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得想要離開我嗎?她垂眼默默想道。
然後她隱蔽地吐出一口氣,抬頭微笑道:「好。」
這裡是一片海域,嶙峋的懸崖絕壁上有著一座孤零零的燈塔,大理石色的外殼,上面布滿了黑色與褐色的痕跡。
因為是清晨,霧氣在海平面上瀰漫,不遠處的港口船隻才剛剛啟程,有一群人在駛過的遊艇上笑鬧。
林期月和姜歲一同坐在懸崖邊的長椅上。
海鳥繞著遠處的船隻飛翔,時不時在上方歇腳,風捲起船帆,鹹濕的空氣迎面撲來。
「你看那座燈塔,上面其實早就已經廢棄了,我在上面裝了一台天文望遠鏡,有時會一個人來這裡尋找……」姜歲明明指著那座燈塔,眼角的餘光卻看像坐在她身邊的人。
她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試圖在星空中尋找,你所存在的那顆星球。」
「但這裡的星空和十幾年前的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我總是會看向天空。」
林期月眨了眨眼睛,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那你認識我是因為……?」
清晨的薄霧很快散盡,金芒從並不厚重的雲層穿透而下,點燃了這片蔚藍的海域。
姜歲伸手,試圖抓住隨風飄舞的白色羽毛,卻讓它從指縫間溜走。
「因為,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她側過頭,看像這個在她心目中其實是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的女孩。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薑片,吃到會趁人不注意偷偷吐掉。知道你喜歡坐在河邊的草地上看夕陽,知道你曾經的夢想是做一個珠寶設計師,卻因為……」
她一字一頓地將所有自己看見的事全都說了出來,「一開始我以為你是我幻想中的,完全符合我審美的……」她看著林期月,將後面那句未出口的話改了一下,「後來我發現,你是真實存在的。」
「我想要找到你,想和你說話。」她撫摸著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想要告訴你,那天你撕掉的戒指設計圖,我幫你做出來了。」
林期月張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那個戒指這麼熟悉,原來是因為,有人將她年少時期的夢想好好保存,直到她們相遇的那一刻。
「我……」
林期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一份被人妥善保存的感情,她急忙拿出了那個準備幾次都沒有送出的盒子,「這是你母親留下的東西,我的同伴把它拿了出來。」
見姜歲沒有動彈,她打開盒子,將手串一圈圈套上她纖細的手腕,「這個東西對你應該很重要吧?其實我早就想把這個交給你,但每次都被其他事情打斷……」
「好了,送給你我就放心了。」手串下的蝴蝶掛墜在微風中搖曳,「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我想要留——」在這裡。
突如其來的掌聲與歡呼,夾雜著海鳥的叫聲讓林期月後面那句話微不可聞。
海平面上那艘載滿乘客的遊艇駛了過來,他們突然發出的尖叫聲讓停在欄杆上舒展羽毛的海鳥騰空而起。
那是一場求婚。
是被所有人祝福著的求婚。
她們被笑聲吸引,看著不遠處的女人面露羞澀地帶上雪白的輕紗,接過友人遞過來的花束。
在眾人的祝福下,
白色的海鳥繞著燈塔盤旋一周,又重新落下。
然後——
姜歲執起林期月的左手,將那枚紅寶石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有些悲傷無望地說道:「……能不能帶上我。」
她鼓起勇氣在她的嘴角留下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林期月眼神怔忪,就這樣看著。
花束被拋起的驚呼,再度騰飛的翅翼,掉落一塊塊碎屑的燈塔,海面上揚起的波濤。
聽從她的吩咐在不遠處停留的系統衝過來叫喊著什麼。
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那令人感到幸福的笑聲突然離得很遠。
「……你在說什麼?」
在突如其來的夜色之中,林期月只能看見姜歲琥珀色的眼眸,和淺淡的嘴唇一開一合。
她說,期月,帶上我。
帶我走吧。
白色的雪從暗色的天空墜落,林期月觸碰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似乎還能夠感受到另一個人指尖的溫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