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真好

  方棋欣慰的笑了笑,摸摸小孩的腦袋,感嘆之前小鴨嘴獸和鴻元一直有點不大對盤,今天關係終於有所緩和了。

  方棋道:「我們走吧。」

  小鴨嘴獸:「嘰嘰……」

  小鴨嘴獸哪裡敢勒他的脖子啊,連衣服都不敢抓,偏偏這時兩人又疾步走起來,顛上顛下的。

  小鴨嘴獸麻袋一樣趴在小孩的肩膀上,牢牢的貼著他,即使這樣還是時不時的被顛起來一下,顛下去一點它就重新爬上來……等到了山下,它已經緊急練出一個新本領。

  顛起來的時候有時候往左,有時候往右,它學會了在空中調轉方向。顛的往右快掉下去了,等再顛起來的時候它就往右顛顛,簡直厲害!

  站在山腳下,方棋左右張望,心想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走,可匆匆忙忙的下了山,該去哪裡落腳?

  他第一個想法是去投靠柳春雲,想來以他的心性,必然會收留他們。可轉念一想方棋打消了念頭,不能連累那個老實人。

  思慮片刻,最後牽著小孩的手往與柳春雲相反的方向走。

  至於去哪裡,雖然沒有具體的地方,但大目標是有的。

  當然不是去試煉大會,那無異於是把鴻元往火坑裡送。之前他就想過,能不能越過試煉大會魔獸誘餌的那一段劇情,直接前往千屍谷繼承修為。可另一邊又顧慮重重,擔憂擅自扭轉劇情,引發一系列的蝴蝶效應,連累鴻元不能成神。

  現在倒好,風瑤山的劇情崩得慘不忍睹,正好給他勇氣去搏一把。

  方棋一邊拉著小孩快步狂奔,一邊努力回憶千屍谷的具體位置。

  書中對千屍谷的具體地址描寫的極為模糊,甚至連方位都沒有。他當時看書時,看到鴻元在千屍谷崛起,激動之下還特意回頭掃了一眼千屍谷的地址。

  表面敝屣,腐屍千里,看似破敗可怖,實則內有乾坤。

  深淵裡四季如春,桃花十里,良田農屋,鳥語花香。屋前有一片綠油油的菜地,再往前是無邊無際的空地,視野遼闊,碧空如洗,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說來也是。長淮劍神和靈霄神女再不濟,也是修真界和萬獸森林的超級大能,他們的住居,再簡陋也不會太寒酸。

  只是那個位置實在……太抽象了!

  沒有具體指出是哪個方向,非東非西非南非北。

  不過好在上蒼慈悲,給了一個還算明顯的線索。

  千屍谷滿是屍體,足有十萬之多!這麼龐大的屍體和冤魂的數量,極有可能是曾經的戰亂之地,或在當地發生過什麼巨大的疾病瘟疫,或是大型意外才有可能。

  這樣一想的話,附和條件的地方應當不多,需要的只是時間來一個一個的搜羅起來。

  方棋這麼一想,心裡有了譜,便寬敞多了。

  兩人沿路走了一段,方棋顧忌小孩人小腿短,長時間步行會覺得累,結果低頭一看,小孩神態自然,大氣不喘一口。方棋撇撇嘴,別看鴻元年齡不大,體力比他是好太多,就他愛瞎操心,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一路上附近都渺無人煙。直到將近傍晚時分,才遇到幾個農人。

  那幾人談笑前行,方棋拉著小孩緊緊跟在後面,天快黑了,還沒找到地方休歇,現在正好跟著這幾個人找地方歇腳。

  走了沒多遠,前面一人許是察覺到了什麼,無意間回頭掃了一眼,雙眼瞬時睜大,啊的尖叫一聲,「鬼啊!」

  另幾個同伴緊張起來,道:「你叫什麼叫啊?哪裡有鬼?」

  隨後順著那人視線扭頭一看,表情僵住了,啊啊啊大叫著鬼啊鬼啊的撒丫子跑了。

  方棋:「……」

  方棋有點囧,前幾日秋玲燒了滿屋的衣服和被褥,兩人已經沒衣服能替換了。他身上這套還好點,雖說是邋遢髒了一些,頂多也就是看起來像討厭的,不至於太怪異。

  而鴻元滿身是血,離得遠遠的便有一股子的血腥味,再加上容貌異於常人,怪不得會跑。

  方棋正想著要不今天晚上在荒野湊合一夜得了?可現在不是春夏秋,而是冬天,入了夜是夠冷的。

  隨後他抬頭看了一眼跑的沒影了的前路,忽然咦了一聲,那幾人跑就跑了,前面已經到了城鎮了!

  心想這幅模樣斷然不能進城,《成神》書里修真界是主力場,但普通的凡人數量比修士多得多的多,民間是有官府和王朝統治的,他們這幅尊容進城,弄不好就被抓進大|牢里了。

  方棋想了想,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衣服,然後回來找你,我們換了衣服再進城?」

  小孩登時兩隻手都吊住他的胳膊,抬頭看他,雖然沒說話,但這個動作分明是在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方棋猶豫片刻,也不放心把小孩扔在這裡,萬一出什麼事呢。

  方棋道:「那就等天黑再進去吧。」

  兩人索性在田邊坐了一會,這時候已經開始降溫了,方棋把小孩抱在懷裡免得他凍著,直到天黑透了,方棋看看滿天繁星,才拖著小孩往城裡趕去。

  說是城,其實就是一個小鎮,範圍不大,跟嘉陽鎮沒法比。

  走到鎮外,方棋摸了摸下巴,鴻元在前山因為要幹活,礙於穿太厚幹活不方便,衣服一向輕|薄。只外面一件棉衣,裡面一件裡衣,就算沾了血,也絕不能脫,免得感冒。

  想了幾秒,方棋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小孩身上,鴻元掙扎了一下,方棋不由分說的按住他,低聲道:「我不冷,你穿著,遮一遮你裡面那件衣服,沒事,一會就找到客棧了,聽話聽話。」

  他裡面還有一件棉襖,再加上趕這麼長時間的路,一時半刻並不覺得冷。

  小孩扯了扯衣服,有點悶悶不樂,只恨當時殺人沒講究技巧,到處都是血霧,平白染了他一身血,害得這人挨凍。

  冬天日短夜長,天是黑透了,但時間其實並沒有特別晚,也就八點左右的樣子。走進城裡,家家戶戶亮著燭光,外出的工人都回了家,一家人其樂融融天倫之樂。

  大樹下幾個婦人在閒話家常,道路兩旁偶有孩童嬉鬧跑過,留下一串天真的笑聲。

  方棋看這安康喜樂的情景,人人都充滿了希望的熱愛生活,不自覺覺得很是溫暖。

  只不過……

  方棋看到身邊又跑過幾個吵吵鬧鬧的孩子,笑起來叫起來無憂無慮的。

  沒有對比還未發覺,他好像從來沒聽到過鴻元這麼笑過。

  鴻元從生下來便不受待見,在趙家很少出門,唯一一次出遠門是沉河差點上西天,隨後便來到了風瑤山。

  基本上沒有享受過正常孩子的童年。

  方棋低頭看看他,小孩牢牢的抓著他的手。

  看到他這幅模樣,方棋之前的憂心顧慮徹底放下了。

  離開風瑤派,真是一件大幸事!若是按照書里的情節走,那樣一波虐待從頭到尾輪下來,鴻元還能不忘本心與人為善他真是大寫的不!服!——那種情況不是基本不可能發生,是絕對不可能!

  小孩現在雖然不顯,不悲觀但也不樂觀,不稀罕,到底壓抑痛苦了十多年,怎麼可能和正常人一樣?一點陰影都沒有?

  現在帶他到處走走,看看人間百態,看看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孩童嬉笑,看看這個世界上美好的一面,而不是像書里那樣,自始至終都是對著修真界意圖不軌的人|渣修士的醜陋嘴臉!

  說一千道一萬,說破口舌,不如他自己親身感受。

  方棋俯身在小孩耳邊道:「等確定風瑤派不會追上來,我就帶你到處轉轉。你去過集市嗎,那裡有很多人,有賣糖葫蘆和瓜果零食的,還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兒,想不想去啊?」

  鴻元抬頭看他,在幽暗的夜色下,眼睛熠熠發光,「你呢?」

  方棋笑道:「我當然陪著你啊,不是說了嗎,我帶你去。」

  小孩點點頭。

  方棋笑笑,拉著他繼續走。

  小孩跟著他的腳步,看著無邊的夜色,看看身後的孩童,臉上出現一瞬間的失神。

  在他眼前,仿佛站著一個更小的孩子,滿臉的毛,穿的破爛爛的,光著腳站在那裡,他真髒。

  他趴在地上,從牆底小小的洞口,往外看。

  爹娘含笑逗弄兒女一同上街,小孩抱著爹爹的手撒嬌,街道的盡頭,有下學的同齡人追逐打鬧,你跑我追的回家去。

  那個小小孩可憐巴巴的看,眼中流露出濃濃的羨慕和委屈。

  他拉開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褐斑,一大片一大片的刺在身上,刺濕了他的眼睛。

  是這些斑塊,穿上衣服是可以遮掩的,從表面並不能看得出來。

  可他臉上還有濃密的毛!小小孩咬著嘴唇,對著雨後的水窪看自己的臉,憤恨的一撮一撮的拔毛!最後落了一地帶著血痕的雜毛。

  他滿臉血色,露出一個開心詭異的笑容。

  過了幾天,臉上的傷口結了疤,疤痕掉了。

  毛也重新長了出來。

  為什麼所有人都厭惡他?

  為什麼他和別人不一樣?

  為什麼……只有他這麼痛苦的活著。

  鴻元抬起眼睛,看著方棋的面容,眼底的異樣顏色緩緩退去。

  真好,他的這個人比所有人加起來都更好。

  方棋帶著小孩摸摸找找,一邊走一邊做推理,心想客棧!一定!在人多的地方,太偏僻的可能都倒閉了!於是專往人多吵鬧的地方鑽,果不其然,轉過幾條街,前面有一家門面,門外掛著幾盞燈籠,淺紅色的火光映亮了牌匾上的客棧兩個字。

  走近了看,裡面稀稀拉拉的坐著五六人。

  方棋示意小孩把衣服包好,不要露血,才帶著他走進客棧,那掌柜挑著眼睛看他,方棋拿出早就備好的碎銀往櫃檯上一拍,那掌柜登時笑得找不到眼。方棋乾咳一聲,道:「給我一間你們這裡最好的房間,不用找了。」

  他跟柳春雲買過東西,差不多了解當地的物價詳情,這塊銀子決計只多不少。

  掌柜大著嗓門叫來店裡的夥計,那夥計是個尖嘴猴腮,頗為瘦小的少年,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小跑著往後院引,道:「這邊請,這邊請。」

  轉過後院的一條走廊,來到一間客房,夥計推開門,方棋把小孩推了進去,稍稍合攏上門,道:「送到這兒就行了。你們有燒熱水嗎,我和……弟弟舟車勞頓,想洗個熱水澡去去乏。」

  夥計道:「有的有的,您稍候片刻,我這就去給您準備。」

  方棋點了點頭,又從衣袖裡掏出半塊碎銀,塞到小少年手裡,道:「有勞了,那個……我還得麻煩您一件事,為我和弟弟備一套新衣裳,這是衣裳的費用。多了不用退,少了我再給您補。」

  小夥計顛了顛手裡的銀兩,笑眯眯道:「夠了夠了,您等著啊,我跑著給您買去!待會和熱水一道送來!」

  方棋笑著道謝,小夥計果真是跑著走了。

  把人打發走了,方棋旋身剛要推開房門,低頭便看見門縫裡小孩新奇的瞪著大眼睛,歪著腦袋看他和小夥計說話,可愛極了。

  方棋推門進去,笑著把小孩抱起來,放在客房的木椅上。

  「今天不行,」方棋捏捏他的鼻子,道:「等幾天,等幾天我教你怎麼花錢!」

  小孩乖巧的嗯了一聲。

  方棋起身打量房間,這間客房面積很大,分里室和外室,因是冬日,屋裡一直燒著一盆炭火,這一進屋來,倒也不算太冷,方棋不由感嘆這客棧挺細心人性化。

  然後走進臥房瞧瞧,俯身在床上聞了聞,被單被褥也是新換過的。

  方棋滿意的笑笑,那塊銀子算沒白花。掀開外室與里室隔開的白色布簾出去,只見鴻元坐在椅子上,好奇的動來動去,摸摸椅柄,又看看桌上的茶杯茶壺,還有一碟小點心。

  小鴨嘴獸則是掛在他手邊的那張布簾上,翹著尾巴蕩來蕩去。

  方棋看一大一小都難得的放鬆開心,沒心沒肺的模樣,兩隻都有點小孩的姿態,不禁低頭一笑。

  不要再出意外了……方棋想。

  跑了這麼遠,風瑤派應該不會追上來吧,而且他們沒人能御氣飛行,只能選擇步行,這樣一來,大概不可能調動大量弟子來找他們?

  看之前那個叫什麼青桂的,殺人跟切菜一樣,可見沒把人命當回事。

  只是……

  方棋有點憂愁的問:「鴻元,你把誰給宰了?」

  希望不是什麼重要的高等弟子,風瑤派的高等弟子都是少爺小姐,真宰了一個,風瑤派很有可能不死不休!至於中等弟子和低等弟子嘛……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地道。但這兩類弟子風瑤派真沒放進眼裡,屬於可有可無的樂行。若是死的是這兩類弟子,風瑤派很有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

  方棋看著小孩,小孩也看他。

  許久以後,小孩說:「我打不過高等弟子。」

  哦哦哦?!!!

  方棋挺高興的唉了一聲,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對呀!他怎麼沒想到呢,高等弟子基本上就算不是入道期,也離入道期不遠了,小孩現在沒有修為,遇到高等弟子只有挨揍吃虧的份,怎麼可能宰得了高等弟子!

  鴻元看他一眼,從椅子上跳下來,拉著他的手推到椅子邊,又讓他轉了個身,背靠椅子,把方棋推著坐到椅子上。

  方棋不解的看著他。

  這椅子極大,方棋猝不及防被按在椅子上,屁股挨了個邊,鴻元扶著他的腿,用力往裡面推,方棋往後面挪了挪屁股,直到後背頂到了椅背。

  鴻元分開他的雙腿,露出椅子前面留出來的一小塊三角空地。

  小孩爬上去,坐到他的雙腿之間,舒服的靠著他的胸膛坐好,順便舔了舔他的下巴。

  方棋:「……」

  難得享受這片刻的靜謐,方棋沒有掙扎,兩手從小孩身上穿過,搭在他身前。

  小鴨嘴獸順著布簾爬到了大梁木上,甩著尾巴掃上面的灰。

  椅子上的兩人誰也沒說話,靜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篤篤篤敲門的聲音,那小夥計道:「客官,水來了。」

  方棋把小孩從椅子上抱下來,推到內室,抬頭示意小鴨嘴獸不准亂動不准出聲,然後才去打開了房門。

  兩個人抬著一個大木桶走了進來,桶里冒著騰騰熱氣,「大哥,放這兒可以吧?」

  兩個小夥計在屋中央說。

  方棋忙道:「可以可以。」

  隨後另一個小夥計將放在門外的兩桶水也拎進來,那兩桶水一桶熱意桶涼,可以自己調試水溫。

  小夥計麻利的摘下包袱,憨笑道:「您看還滿意吧,俺們這裡沒什麼成衣店,花樣不多,您瞧著不好我再去給您換!」

  都這時候了,方棋道樣式顏色都不講究,隨意點了點頭,道:「很滿意,就這樣吧。」

  小夥計應了一聲,很快出去了。

  將新衣從包袱里拿出來放到一邊,方棋插上門閂,把小孩叫出來,扒下了他身上的血衣,自己的衣服也脫得只剩一件裡衣,把舊衣服全都塞進灰色包袱里,明天找個偏僻的地方扔掉。

  冬天水涼得快,方棋扒乾淨小孩以後,一分鐘也不耽誤,夾著他就要把人放進水桶里,小孩嗯腳已經碰到水面了,方棋皺起眉來,看看桶比了比小孩的身高,又把人放下。

  這家店的老闆真是實誠,熱水很足,水桶也很高,小孩這個個頭進去雖然不至於沒過頭頂,但是也差不多淹到下巴了。

  屋裡沒有什麼能讓孩子站的東西,方棋想了想,示意他稍等一會,自己先邁進桶里,蹲在裡面,尋思著讓小孩一會踩在他的腿上。

  鴻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方棋還沒坐穩呢,他就扒著木桶往裡爬,方棋側頭看他,看的心驚肉跳,還沒見過他這麼積極的想洗過澡,忙把人接住,唯恐他倒栽頭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