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好醜

  方棋躺在床上,花了十分鐘才找回知覺。

  他睜開眼睛,看到模糊一片,於是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一團一團的虛影。

  這是哪裡?

  方棋頭疼欲裂,渾身酸軟,撐著床板慢慢坐起來。左手摸到一手黏膩,右手摸到一手灰。

  方棋搓了搓手指,心說這是什麼啊。

  又過了一會,勉強能看清東西,方棋舉起手來一看——

  啊、啊、啊!血啊!

  方棋大驚失色,這裡該不會是什麼兇殺現場吧?!不及細想,他蹭的從床上跳起來,倒栽頭滾到地上,手腳並用的往外爬。

  爬了沒半步,摸到一個硌手的東西,細細長長,軟中帶硬,像是人的胳膊。

  一瞬間,方棋腦海里顫悠悠的飄下來兩個血紅大字。屍體?屍體?屍體?

  這兩個字魔咒一般在方棋心裡盤旋,讓他拔腿想跑,有多快跑多快。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萬一沒死呢?

  萬一沒死呢?你見死不救?

  方棋很清楚自己的尿性,如果他今天看都不看,顧自逃命,這個問題每當午夜夢回,都會跳出來刷存在感讓他失眠……見死不救見死不救見死不救!你是不是男人?!

  方棋衡量一下利弊,看一眼又不會瞎。他鼓足勇氣,圖個心安,慢吞吞的低頭掃了一眼,又飛快的抬起頭來。

  抬頭的須臾,方棋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地上的小孩衣不蔽體,渾身是血,身上腳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方棋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眯著眼睛仔細看去。小孩雙眼緊閉,眉頭因為疼痛而微微蹙起,頭髮枯草一般,因為長期沒洗而打起硬結,一綹一綹團在一起,活脫脫一個丐幫污衣派的代言人。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小孩臉上長滿了黑黃的雜毛,長勢比猴臉還茂盛。方棋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顫著手扒開小孩衣服一看,手腳、肚皮、大腿都布滿了褐紅色的斑塊。

  方棋:「……」

  方棋兩眼一黑,這個丑猴兒,怎麼長的,這麼像是《成神》里的鴻元?!!!

  該不會就是吧!

  簡直天方夜譚!!!

  方棋大腦一片空白,癱坐在地上,平復急促的呼吸。

  地上冰涼,坐了好一會,冷氣從腳底爬上背脊。方棋打了個哆嗦,才勉強找回一絲神智,他低下頭,重新審視地上的小孩。

  來回看了好幾遍,摸了摸小孩臉上的毛——不是粘上去的。

  方棋收回手,咬了咬手指,又搓了搓小臂上的雞皮。會疼、會冷,看來不是做夢。他吃力的接受這個事實,他貌似、可能、好像穿進了一本書,可是……

  就算,這人是鴻元,他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真的不是有人惡作劇?

  方棋一骨碌爬起來,掃蕩似的四處翻找。

  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一本書里,一定有什麼誘因。趁現在初來乍到,還沒有破壞現場,先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用的線索。

  男主家徒四壁,窮得連叮噹響的物事都沒有,方棋站在屋中|央自轉一圈,屋裡有幾隻蒼蠅都能數清楚。

  很快,方棋在床頭發現一枚黑色的貝殼狀的石頭。

  方棋驚訝的拿過來,抓在手裡擺弄。石頭漆黑如墨,光滑如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書里頂級昂貴的傳音石,是用九階魔獸的耳骨製成,極其難得,能十萬里傳音。同時還能錄音,且數量和質量都很高,錄一部新華字典,放上幾萬年再聽,還能原音如初。

  這等資質的傳音石,只有大型門派世家的掌門家主才用得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方棋滿腹疑惑的時候,耳邊模模糊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方棋低頭看看,小孩正昏迷的不省人事,不是他。再側耳細聽,那個聲音蒼老又充滿了力度,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方棋看了看手裡的傳音石。

  「救他。」

  救他?

  救哪個他?

  方棋迷惑了,這人是在跟他說話?

  《成神》書中能者輩出,隱士高人不知幾何,隨便挑一個,都不知道比他這個四體不勤的都市人強出多少,這本書里,什麼人需要他救?

  方棋又在屋裡轉了一圈,看到地上的男主。

  ……

  或許他該換一個思考方式,這個屋裡,什麼人需要他救==

  方棋握著傳音石蹲下,有點不確定的說:「救誰啊?男主?鴻元?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傳音石里的聲音聽起來更飄渺了。

  「救他。」

  難道不是有人傳音,而是一塊儲存了聲音的傳音石?

  方棋沉默片刻,不再問七問八,試探著問出最在意的問題,「我還能不能回去?」

  雖然他在那邊沒牽沒掛。父母早年離婚,各成新家,各添新子,他的存在既尷尬又多餘。但是經過幾年奮鬥,千辛萬苦攢夠了首付錢,才裝修好等散味,結果一天沒住就掛了,想想就虧!

  方棋緊張的等待回復,沒留意到手裡的傳音石,已經出現細碎的裂紋。

  這回那邊沉默了更久,傳音石仿佛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老邁而飄忽的聲音說:「只要您肯施以援手。」

  方棋鬆了一口氣,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不過……能回去就好。

  就在他想問什麼時候回去怎麼回去你是誰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細碎爆裂的的聲響,緊接著右手一疼一麻。方棋側頭一看,右手手裡空蕩蕩的,傳音石已經碎成粉末,從指縫流瀉下來。

  碎了?方棋凌亂的想,這個傳音石不像書里說的那麼耐用啊!不是說堅硬無比其力斷金,遠能傳音近能防身嗎?!

  他看書時可是按照鑽石腦補的啊!

  這時,地上的小孩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嚀。

  方棋回過神來,低頭看男主,小孩緊緊咬著嘴唇,忍住抵達齒頰的呻|吟,臉色通紅。

  方棋有片刻的恍惚。

  書里,那個天地不容,所以天地不仁的小可憐,就是眼前這個孩子嗎?

  他怎麼也無法將這個瘦弱孩童,和《成神》結局裡,那個意氣風發、陰鬱強大,有氣吞山河之勢的……神,聯繫到一起。

  方棋神色複雜的看著男主,仿佛一瞬間走進了角色。

  沒辦法,孩子一身黑皮包著骨頭,瘦骨嶙峋,舊疤未愈又添新傷。身上鞭痕青青紫紫,縱橫交錯,新添的傷口皮肉翻開,已經發炎生儂,好在天氣轉涼,還不曾發臭長蟲。

  他這么小的年紀,遠不到能照顧好自己的年齡。沒有父母照應,只有親友、同門師兄弟的欺侮□□,成年人尚且無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他一個幼弱孩童怎麼受得了?

  然而看過後續劇情的方棋非常清楚,現在遠遠不是結束,他泛濫過剩的同情心最好先妥善收好,日後大有用得到的時候。

  男主受的苦遭的罪是一層一層遞增的。在趙府的七年,已經刷新了他對人渣的定義。後來風瑤派的所作所為,到後來的魚餌之路更是三觀盡毀,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別人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男主是大難不死,緊隨而上的是更恐怖可怕的磨難。

  尤其是在千屍谷的壓軸大戲。

  男主全身筋脈被斬斷,骨頭碾成粉末,血肉筋脈重新組合,置之死地而後生,千錘百鍊,鮮血淋漓,涅磐成神。

  這個過程,方棋單是想一想,都替男主覺得蛋疼。

  現在這些傷口誠然觸目驚心,然而和他日後需要經歷的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方棋嘆了一口氣,拉回亂飛的思緒。

  他方才在地上坐了一會,寒氣從腳底往上鑽,手腳和心口都冰涼。

  男主渾身是傷,從床上滾下來,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內憂加外患,不發燒才怪。

  方棋看著男主,做了幾個姿勢。

  他沒照顧過孩子,花了兩分鐘思考怎麼把人移床上去。方棋一手從男主後頸下穿過,另一手托住他的屁股,懷裡的人輕飄飄的,輕輕鬆鬆就抱了起來。

  回床上的幾秒鐘,方棋又感慨了一遍作者不是人。

  把男主放置在床上——說好聽了是叫|床,其實就是兩塊石頭支在兩邊,上邊搭了一塊木板,做工粗劣毛糙,空間也很狹窄。

  方棋依稀記得這是男主自己造的床。

  怪不得他之前醒過來,只不過往床邊跳了1cm,就跳到地上去了呢!原來是一張兒童床啊。

  木板上鋪著乾草,草蓆上有一張陰潮烏黑的棉被,一股刺鼻的霉臭味撲鼻而來。

  這被子得多久沒洗曬過了?

  發燒的人需要發熱出汗,這種潮乎乎的東西只會讓病號雪上加霜吧?方棋摸了摸下巴,餘光看到自己還穿著來時的衣裳,隨後把外套脫下來,蓋在男主身上,才又扯過被子搭在上面。

  方棋呆呆的看著衣服和衣服下面的男主,腦門『叮』一聲響。為什麼他衣服都跟著穿過來了,《神怒》卻沒有跟著穿過來?!嗯嗯嗯?他寧願不要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