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信徒

  好半天,他才從原路折回,趴在樹叢里偷看。

  那個人看起來還好,懷裡抱著那個有一張扁扁的嘴、礙眼的丑東西,怎麼沒摔死它?

  那人垂首摸了摸丑東西的頭頂,丑東西因禍得福,正咧著嘴笑,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那個人在給他重新做一個球。

  他紅著眼睛看著他們。

  以前他自己待著,日日夜夜,從來不覺寂寞。可是現在,那個人近在眼前,耳邊是丑東西的碎嘴絮叨,和那人不耐煩卻又溫柔的訓斥,比過去喧譁熱鬧太多,他卻更孤獨。

  那個人只是遠遠坐著,離他那麼遠。他什麼都沒做,可是侵略感那麼強,讓他如坐針氈、患得患失。

  沒人知道,他的那些陰陽怪氣和故作冷漠,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怕自己熱烈的仿佛能灼穿一切的眼神會嚇到他,他怕自己丑陋的異於常人的容貌讓他厭惡。他有那麼多的顧慮,心慌又彷徨,只敢這樣遠遠的看著他。

  可是……

  他不甘心,想要得更多。

  那人做好了球,比原來的那個更大更漂亮,小鴨嘴獸瘸著腿在地上撲來撲去,開心極了。

  那人搖搖頭,似是無奈的笑了笑,他遙望遠處,神色凝重,許久不曾回神。

  鴻元怔怔的看著他,他在想什麼?

  夜深了,鴻元看看天色,月上梢頭。那人貪睡,睡得早起得遲,此時早過了他平常休息的時間,他卻反常的沒睡,繼續在那裡發呆。鴻元一動不動,心中越發自責,片刻後方棋嘆了口氣,直起身來,繼續用力的擺弄木頭,嘴裡念念有詞。

  他曾好幾次看到過他長時間的進行這個動作,鴻元收氣斂息,伏在草叢裡往前爬了爬,挨得近了一點。小鴨嘴獸睏倦的抱著球,疼痛和倦怠讓它嗅到危險的氣息也只是警覺的豎了豎尾巴。

  小孩掩映在黑暗中,看方棋一邊發狠的摩擦木頭,一邊惡聲惡氣的說:「我要火!@#¥%@(#不信生不出來火……#@¥%%(¥%(……火火火#¥%¥#!」

  鴻元眼睛一亮,眉頭舒展開來。

  *****

  小孩受驚落逃,方棋緩了好一會才轉過身,往小鴨嘴獸消失的方向走去。

  沒用多長時間就找到了它。

  小孩人不大勁不小,把小鴨嘴獸一口氣扔出百米之外,萬幸山上到處都是樹,小鴨嘴獸掛在樹枝上,只擦破了一層皮,抱著樹幹嘰嘰叫。

  方棋循著聲音很快找到了它,小傢伙有點恐高,尾巴緊緊的勾住樹幹。方棋爬不上樹,在樹下張開雙臂哄它,「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小鴨嘴獸擦擦眼睛遲疑的看著他,方棋道:「摔不著你,跳,乖。」

  小鴨嘴獸稍作猶豫,尾巴尖勾住樹幹頭朝下,吞了吞口水,閉眼鬆開尾巴往下一跳,正掉進方棋的懷裡。

  小傢伙嚇壞了,回去的路上嚶嚶個不停。

  方棋哄了好一會,收效甚微,思慮片刻便搜集了一大堆干樹葉,給它重新滾了一個球。

  小鴨嘴獸含著淚,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樹葉堆變成小球,小球又變大球。

  小鴨嘴獸捂著嘴巴發出驚嘆聲,方棋眼神微微放空,始終無法集中精神,滿腦子都是那一瞬間看到男主的表情。

  狠厲殘虐和絕對的平靜,只有眼神透出徹骨的冷血陰狠,可怕的令人膽寒。

  小鴨嘴獸可憐的充滿求生欲的渴望和恐慌的眼神,沒有喚醒他一分一毫的良知和憐憫。他冷靜而理智,動作毫不遲疑,置它於死地。

  方棋心情複雜難當。男主在《成神》書里前期的角色,就像小鴨嘴獸一樣任人宰割,而剛才的男主何嘗又不是活脫脫的升級版的施暴者。

  過往的經歷讓他小小年紀已經視生命為草芥,他早晚會翻身的。方棋想,到那時候……到那個時候,鴻元報復當事人無可厚非,以牙還牙血債血償都是情有可原。

  然後呢?

  對無辜的旁人會怎麼做?

  會有多少生命像小鴨嘴獸一樣,因他的一時喜惡,被輕易的奪去性命,毫無反手之力?

  他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方棋想啊想,越想越清醒,越想越膽戰心驚。

  橫豎睡不著,睡著也會做噩夢吧==,方棋長長的嘆息,給沒心沒肺呼呼大睡的小鴨嘴獸蓋了幾片大荷葉,然後抱著他那一堆石頭和木頭繼續生火。

  *****

  深夜。

  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林外躊躇半天,再三張望,才緩步走來。

  腳下的樹葉每一次落地抬足都會發出細碎的嘩啦聲響,那個影子十分慎重小心,每走一步都會在原地稍作停頓,眼睛牢牢的黏在數日來讓他魂牽夢縈,食寢不安的人身上,唯恐驚醒了他。

  一步一步,像是從寒冬走向早春。他所經之地枯葉回春,芳草青青百花鬥豔,彌天星鑽悉數落在地上,一地璀璨,發出淺淡刺眼的光芒。

  踩著一地戀慕和惶惶,終於行至那人身邊,不遠不近,正好一尺距離。

  小孩跪坐在他面前,雙手撐地,身體微弓向前,痴迷的、仔細的打量方棋。

  近鄉情怯似的,明明想要靠近卻又不敢。

  他的頭髮比第一次見時長長了一些,前額有一縷發尖搭在他眼睛上,眼皮不時會跳動一下,睡得很不踏實的樣子。

  他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駐許久,小心的撥開頭髮,視線一寸一寸的下移,生怕會錯過一絲細節。

  他眉眼鮮活,一笑一說,面無表情的時候也帶著極豐富的生命力。他的鼻樑又挺又直,鼻頭卻有點圓,嘴唇有點干,起著干皮。

  小孩吞了吞口水,竭力忍住幫他舔舐潤濕的衝動。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一會用鼻子呼吸一會用嘴,能看得見他柔軟的舌尖。

  月光下的小孩像是一個最虔敬痴熱的信徒,他醞釀極久,深吸一口氣,緩慢的俯身。左手撐在方棋的手臂左邊,右手撐在右邊,雙腿橫跨在他身體兩側,做出一個虛虛把人攏在懷裡的姿勢。

  他低著頭端詳他,屏住呼吸低頭,挨近他的臉,張開嘴。

  方棋的呼吸吐在他的嘴裡,鴻元享受的閉上眼睛,心裡酸酸漲漲的,充滿了澎湃熱意,又矛盾的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安詳。

  他睜開眼睛,居高臨下的看他。

  這個人……真是長得處處合襯他的心意,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寶貝。

  他愛不釋手,不知道怎麼才好。

  想要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雙手捧到他面前,可他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