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趕在崩潰前離開了空間,剛一出來,洛晗就重新感受到西洱彌海的氣息,同樣,也感受到靈力被壓制的感覺。
他們出來了。洛晗和凌清宵還算運氣好,降落的地方在山腳,不遠處一條河蜿蜒流過,此刻日落西沉,河面上金光粼粼。
洛晗扶著凌清宵,暫時找一個平坦的地方坐下。他們兩人都有內傷,經歷過剛才消耗後,現在誰的狀況都不算好。
而凌清宵的尤其糟糕。
凌清宵臉色白的幾乎透明,洛晗不讓他說話,道:「你先調整內息,不必擔心我。有吞元獸在,我不會遇到危險的。」
凌清宵一想也是,勉力囑咐她幾句,就閉上眼睛,趕緊調整體內紊亂的靈力。
他受傷之後強行激發潛能,體內靈力大亂,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再不將大小周天梳理通順,他可能會走火入魔。
洛晗見凌清宵陷入無我狀態,一顆心稍安,終於想起來秋後算帳了。
洛晗回頭,努力咩咩叫的吞元獸立刻打了個哆嗦。
洛晗現在看見這隻黑不溜秋的羊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毫不客氣地從儲物戒指中拿出困魔索,將吞元獸按照羊的方式牽住,然後栓到樹上。既然它這麼想當羊,那洛晗滿足它。
吞元獸有些傷心地咩了一聲,它想裝作無辜的樣子矇混過關,沒想到洛晗還挺記仇,並不肯輕易放過它。
吞元獸在樹邊蹭了蹭,最終還是溫順地跪臥在地。這一根小小的困魔索自然困不住吞元獸,但是,它哪敢逃脫。
吞元獸神志不算健全,但是對危險的直覺卻很精準。洛晗喚起了它某些遠古又痛苦的記憶,最開始洛晗混在人群中的時候還不顯,剛剛經歷了空間和言靈後,吞元獸十分確定,這是它惹不起的人。
若說凌清宵對他是強敵的威脅,那洛晗對它就是跨維度的碾壓。傳承自饕餮的恐懼把吞元獸嚇破了膽,它現在任打任罵,不敢還手。
洛晗把吞元獸處理好後,立刻趕回去查看凌清宵的狀況。片刻後,凌清宵從修煉狀態醒來,見洛晗正坐在他身邊,關切地看著他。
凌清宵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敲。
「我沒事。」凌清宵說,「你不必擔心。」
經過一輪調息,他臉色已經好看了很多,但是說話的氣息還是弱的。可想而知,他現在解決的只有靈力亂竄問題,內傷、經脈損傷還存在著。
幸好上次的鶴靈蘭沒有用完,洛晗想從菩提葉吊墜中拿東西,凌清宵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攔住她的手,嚴肅搖頭:「不可。」
「怎麼不可?」
「這是你防身之物,你最好自己留著,以備不測。」
「你死了,我才是真活不了。」洛晗不為所動,依然從吊墜中拿出菩提精華和鶴靈蘭,「你若是真的擔心我,那就讓自己好好的,讓我不可能有不測。」
凌清宵還要推辭,洛晗就一股腦把瓶瓶罐罐堆到地上,連話都是現成的:「就當我送你的。你不要,那就扔掉吧。」
凌清宵無奈,上次在天照城拍賣會,他買下菩提靈液遞給洛晗時,洛晗不肯收,他就是這樣說的。
沒想到時隔一個月,她又原封不動還了回來。
洛晗一副真的要扔掉的樣子,凌清宵怕這些東西在外停留太久引來禍端,只能煉化。煉化鶴靈蘭和菩提精華需要時間,幸好凌清宵這次的傷勢和天雷比起來差遠了,修補經脈和暗傷也比上次快速許多。
凌清宵從煉化中醒來時,已是夜幕深沉,繁星滿天。他一回頭,就看到洛晗窩在一邊,睡著了。
她不敢離凌清宵太遠,就在凌清宵不遠處打坐,既是修行又是為凌清宵護法。後來漸漸入夜,她打坐著,就睡著了。
她修煉時日尚短,沒有鍛鍊出以打坐的姿勢睡覺的本領,很快就栽倒在地上,身姿別彆扭扭。凌清宵心裡嘆了口氣,起身將她抱起來,然後放正。
倒不是他看著儀容不整心裡不舒服,而是擔心她這樣的姿勢,睡著難受。
洛晗感覺自己被放到什麼東西上,一下子被嚇醒了。她以為有敵襲,下意識地要凝聚靈力,結果才抬起手,就被一隻帶著些涼意的手掌握住。
「別動。」熟悉的音線從上方響起,「是我。」
洛晗睜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白色的側影坐在塌前,白衣勝雪,姿容絕艷。
洛晗清醒了,是凌清宵。
她慢慢爬起來,舉目望向四周,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寅時。」
洛晗在心裡換算了一下時間,驚訝:「都快天亮了,我竟然睡了這麼久。你已經煉化好了?」
「嗯。」凌清宵說完頓了頓,頷首道,「多謝。」
洛晗隨便擺了擺手,倒在塌上,掩著嘴打哈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這次比前兩次快了很多,我還以為你需要三四天呢。」
「不必。」凌清宵道,「這次內傷不算嚴重,何況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會快很多。」
「我倒希望你不要熟練這種事情。」洛晗倒在塌上,眼睛一轉發現身下的家具有點眼熟,「這不是我在回鐘山路上買的美人榻麼,你怎麼找到的?我以為丟了。」
凌清宵無奈:「你東西到處亂放,我看到後,就把這些收到我的儲物空間裡面。」
託了洛晗的福,她的日用品零零落落丟的到處都是,連凌清宵這裡也存了不少。凌清宵見她睡得彆扭,就將自己儲物空間裡收著的美人榻拿出來,正好派上用場。
「難怪。」洛晗還癱在榻上,有氣無力說,「那繼續放在你這裡吧。我自己收著會丟,還不如你來。」
此刻天色將明,反而是夜幕最黑的時候,連人的精神也懶懶散散的。洛晗神志已經清醒了,但就是不想坐起來。她十分沒正行地躺在裡面,都不需要費力,順著視線就看到美人榻邊緣,凌清宵端正地坐著。
從這個角度他側臉好看的驚人,襯著身後濃重的夜色,宛如仙人入夢,自帶聖光。洛晗心想在她初中最沉浸瑪麗蘇萬人迷的那段歲月,她做過最出格的幻想,也不過是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有仙人在默默守護她。
她的白日夢那麼過分,都不敢想像,有朝一日會在似醒非醒時,看到這般美貌的仙人坐在她床邊。
洛晗突然捂住臉,凌清宵吃了一驚,問:「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洛晗趕緊用手背給臉頰降溫,慌忙道,「我就是突然有些冷。啊對了,你今天,哦不是昨天,突然伸手打向凌重煜。你是發現了什麼嗎?」
「冷?」凌清宵皺眉,「怎麼會冷?」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冷峻,道:「把手伸給我。」
洛晗身上的法衣寒暑不侵,她又有靈力護身,無論如何,都不會突然感到冷。除非,是中了什麼寒毒。
洛晗尷尬了,連忙說:「我真的沒事。你到底發現了凌重煜什麼?」
洛晗躲避,凌清宵反而越發覺得有問題。他沉下臉,不理會洛晗顧左右而言他,直接擒住她的手腕。
凌清宵按了一會,皺眉道:「脈象正常,體內靈力也正常。那為什麼臉是紅的?」
洛晗多次轉移話題無果,現在還被凌清宵握著脈搏問為什麼臉紅,她簡直尷尬得恨不得跳河。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紅著臉說:「求求你理一下我的話題吧。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活蹦亂跳,中氣十足,看著確實不像是中了暗算。凌清宵勉為其難放下心,說:「沒什麼。只是在他體內發現了魔氣罷了。」
「魔氣。」洛晗喃喃,看表情並不驚訝。凌清宵心道果然,問:「你之前說的人,也是他?」
洛晗點頭,奇道:「怪了。他如果走火入魔,為什麼其他人毫無察覺?如果他沒有,又為什麼會突然攻擊同門?」
凌清宵略微頓了下,說:「魔域有一種秘術,叫魔引。施引者伺機將魔引種到道心生隙、心魔纏身的仙族身上,等到特定時間引爆魔引,被種引的仙族就會受到蠱惑,按照對方的要求做事。魔域靠著這一手,離間了不少仙族墮魔。」
洛晗第一次聽到魔引這個說法,從描述來看有點像是催眠,又不儘是催眠:「被種引的仙族做那些事時,是有意識的嗎?他們是身體被操控了,還是有自己的神志?」
「魔引,引本就是種子。」凌清宵說,「魔族最擅長蠱惑人心,誘發內心之惡。這也是魔引的高明之處,它並不是完全違背個人意志,把被種引者當傀儡,若真是如此,那麼多仙族早就中途掙脫了。它放大了宿主內心的陰暗面,讓惡意甚至凌駕理智之上,等宿主作出不可挽回的事後,往往無顏面對曾經的親族好友,只能墮魔。」
洛晗明白了,她就說為何凌重煜的反水如此突兀,原來他被魔族鑽了空子。凌重煜本就對凌清宵心存嫉妒,昨日勝局將成,如果吞元獸被成功捕獲,率先發現吞元獸蹤跡、一力布陣設局的凌清宵就算不評首功,那也是能衝進前三甲的功臣。凌重煜既怕凌清宵立功,又擔心自己的繼承人位置被搶走,重重負面情緒疊加之下,讓他被魔引迷惑了心智,竟然做出偷襲自己人之事。
洛晗嘖了一聲,道:「雖然他被有心人利用,看起來挺可憐的,但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等出去後,將這一切報告給谷行星君吧。」
洛晗無意和凌重煜辯論殺人的刀有罪還是無罪,首先凌重煜不是一把刀,其實,洛晗差點被他害死。
要不是凌清宵,洛晗說不定已然凶多吉少。她一個被害者,憑什麼要聽施害者的苦衷呢?有苦衷去和谷行星君說,洛晗只想送凌重煜上軍事法庭謝謝。
洛晗一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就來氣:「覺得不公平那就光明正大對壘,背後下黑手算什麼能耐?世間自有公道,等出去後我親自將這一切上報給谷行星君,包括你當時打他那一掌,我也會和谷行星君解釋。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只需探一探凌重煜的脈搏就知。是非曲直,概交由天宮律法評判。」
洛晗說完後發現凌清宵靜靜望著前方,似乎有些出神。洛晗有些拿不準,問:「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
「沒什麼。」凌清宵回過神,說,「我只是好奇,什麼樣的環境,能讓你毫不猶豫地說出世間自有公道。」
「你是不是想說,只有小孩子才覺得正義終會戰勝邪惡,也唯有小孩子,才相信惡有惡報,好人終會有好報?」洛晗舉目望向黛青色的天空,看了一會,她覺得這個姿勢不舒服,又換了個躺姿,「我不是說妥協和世故不好,但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優點。既然這個世界有骯髒,那就去追求光明,有黑幕,那就去推進公平。好人確實不是天生就有好報,因為勝利,只屬於敢於爭取的人。」
遠處東方泛起魚肚白,凌清宵知道,很快,那裡就會躍出一輪朝陽,光芒萬丈,照耀大地。
一如洛晗給人的感覺。洛,是水,是溫柔和生機,晗,是日出,是光明和勇敢。
圓日緩慢從地平線上升起,天空漸漸大亮。洛晗躺在榻上,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我怎麼又困了呢。」
凌清宵一瞬間回神,那個沒有感情的修煉機器又回來了:「不能睡,你該起了。」
洛晗磨蹭了半天,最後凌清宵威脅她要收回美人榻,她才含淚起床。洛晗剛一離開床榻,溫暖的毯子和美人榻就被收走了。
一個人能鐵石心腸成這樣也是絕了。
洛晗前幾天和大部隊一起行動,幾乎沒有個人時間。現在好傢夥,清晨河畔,空氣清新,周圍除了一隻長得很奇怪的黑羊,根本沒有其他打擾,最適合背東西了。
等洛晗背完了九華經、道德經,太陽剛剛升到半空,新的一天才即將要開始。洛晗心力交瘁,她懨懨拿出令牌,商量道:「那我給葉梓楠和鄒季白髮消息了?」
凌清宵點頭:「嗯。」
凌清宵的傷昨天才剛剛上藥,不宜再劇烈活動,洛晗的攻擊力也不足以抵抗魔族。魔族擺明了衝著吞元獸而來,現在他們把吞元獸帶在身邊,如果被魔族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需要同伴,又不能打草驚蛇。凌重煜已知不安全,然而除了凌重煜,保不准仙族隊伍里還有其他人中了魔引。
洛晗不敢大意,如今,沉默才是他們最好的保護。洛晗和凌清宵還在純白空間裡的時候就關了聯絡令牌的位置共享,現在,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們兩人已經出來了。
洛晗小心翼翼地通知了葉梓楠,都不敢告訴鄒季白。鄒季白反應慢,城府也低,他要是表情沒控制好,洛晗和凌清宵就被暴露了。
葉梓楠肚子裡的圈圈繞繞就要多一些,悄悄聯絡他是最靠譜的。
葉梓楠接到洛晗消息的時候,確實嚇了好大一跳。此時距離他們失蹤不過一夜,所有人都在尋找凌清宵和洛晗的蹤跡,結果這裡還沒找到線索,洛晗本尊就發來消息了。
葉梓楠畢竟多活了十萬多年,表面功夫要比年輕人沉穩很多。他當時不動聲色,不約而同地,葉梓楠也沒有告訴鄒季白,而是藉口去另一個方向,悄悄地脫離大部隊。
一得了空,葉梓楠立刻帶著鄒季白往洛晗所說的方向趕。
鄒季白十分驚訝,問:「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奕華軒他們在那個方向。」
「不是去找奕華軒。」葉梓楠說,「洛晗和凌清宵出來了,他們讓我們不要聲張,悄悄去和他們會合。」
鄒季白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真的?他們之前去了哪裡?怎麼出來的?」
葉梓楠一聽鄒季白這個粗獷的嗓門就頭疼,幸好他們已經走出很遠,葉梓楠確定不會被其他人聽到後,才選擇告訴鄒季白。
事實證明,他應該走的再遠一點。
「小聲點,不要聲張。」葉梓楠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鄒季白一眼,壓低聲音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他們那邊現在很危險,接下來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剛才的消息,知道嗎?」
鄒季白瘋狂點頭,他話剛出口就後悔了,他實在太沉不住氣。葉梓楠和鄒季白以最快的速度趕向洛晗所說的地點,好在路上還算順利,並沒有遇到意外。
葉梓楠和鄒季白拼死拼活趕到時,遠遠就看到河邊站著一對男女。男子正在教女子練劍,不遠處,一個黑色的不明生物臥在樹蔭中。
葉梓楠和鄒季白齊齊沉默了。鄒季白悄悄碰葉梓楠的胳膊:「你不是說,他們這裡情況很危急嗎?」
「我也不明白。」葉梓楠十分費解,「他們兩人都受了重傷,凌清宵尤甚。兩人都沒有自保之力,我以為他們該十分緊張才對。」
為什麼兩人還有心思在河邊練劍?看起來不像逃亡,反倒像是度假。
葉梓楠和鄒季白剛一露面,凌清宵就察覺到有人來了。葉梓楠兩人走近時,正看到凌清宵給洛晗戴幕籬。
之前周邊沒人,洛晗為了方便,並沒有佩戴面紗和幕籬。如今葉梓楠等人來了,再露出臉就不合適了。
凌清宵細心地整理洛晗幕籬上的褶子,葉梓楠的腳步逐漸遲疑。他總覺得,此刻他似乎不該出現。
鄒季白的腦子就要直白很多,他興奮地衝上來,隔著老遠就大聲對前面兩人喊話:「你們怎麼藏在這裡?可叫我好找。」
洛晗聽到,笑著沖他們招手:「我們在這裡。」
鄒季白飛奔過來,啪嗒啪嗒和洛晗說話:「前幾天你們突然消失,嚇死我了。幸好你們沒事,你們兩人是不是還受了傷?放心,我已經趕來了,接下來只要有我鄒季白在,絕不讓其他人傷了你們。」
葉梓楠從後面悠悠走來,他聽到鄒季白的話,心中搖頭。看如今的樣子,恐怕洛晗和凌清宵並不需要外力保護。
洛晗笑而不語,承了鄒季白的好意。她看到這兩人風塵僕僕,知道他們路上不容易,感謝道:「多謝你們千里相助,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葉梓楠搖頭:「你們最危險的那段時間我們不在,如今我們來了,你們也調整好了。這哪算得上幫忙?」
「話不能這麼說。」洛晗道,「西洱彌海地形複雜,你們能這麼快趕來,已經非常不容易。多謝。」
凌清宵也說:「如今並不算晚,你們到來的正是時候。多謝兩位不遠萬里相助。」
葉梓楠擺了擺手,道:「你們這話太見外了。我們是生死之交,互相幫忙本就是應該的。對了,吞元獸呢?你們沒遇到它吧?」
葉梓楠以為洛晗和凌清宵被空間抽走後,運氣好,沒有和吞元獸落在一個地方。洛晗聽到葉梓楠的話,沒有接話,而是指向不遠處的一棵樹。
樹上拴著一隻黑色的羊,似乎感應到前面的人正在說它,黑羊抬起頭,長長「咩」了一聲。
葉梓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鄒季白啪的拍腿,道:「我剛才就想說了,你們從哪裡牽來一隻羊?羊戰力低下,沒法當戰寵,就算是靈寵,它這個長相也太醜了吧。」
洛晗沉默了,過了一會,她說:「要不,你再好好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