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兵變

  楚焦平第一次露出這種神態, 眼中滿是慍怒,沒想到弟弟竟真的投靠了太子,咣一聲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 壓低聲音斥道:「你以為皇位之爭是好玩的事嗎?誰讓你摻和進來的!」

  謝鏡淵在屋頂上聽見動靜, 心中莫名有些擔憂,皺眉往下看去, 卻見楚熹年不慌不忙道:「兄長難道不知,早在你投入晉王門下時,曲陽侯府便已經無法脫身了。♙♜ ❻9丂ʰ𝔲𝓧.𝓒Ⓞ𝐦 🐙👽你大業若成, 自然滿府榮光,可若擇錯明主, 亦是滿門陪葬。」

  他用最輕飄的語氣說著最令楚焦平驚懼的結局,房內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楚焦平從位置上起身,在原地來回踱步, 末了忽然重重一掌拍向桌子,盯著楚熹年一字一句質問道:「就算晉王不是明主, 太子又能強得到哪兒去?!你為了太子,便要置梅、楚兩家百年交好的情分於不顧嗎?!」

  楚熹年卻道:「他會是個好皇帝的。」

  他說:「太子會是個好皇帝……」

  楚焦平聞言驀地靜了下來, 他神情幾番變化,似是不知該說什麼, 最後變成一個略顯譏諷的表情:「無計無謀, 無才無智, 輕浮魯莽, 遊手好閒, 這便是你所說的好皇帝?」

  楚熹年忽然覺得楚焦平很像從前的自己, 也像台下不知真情的看客。

  他們在台前, 只見金陵玉殿, 秦淮水榭。不見青苔碧瓦,五十年興亡踏遍。

  「太子雖愚但誠,雖頑但義,他若智計滿懷,要滿朝臣子又有何用?他日後是要做皇帝的人,有一顆不害人的心,會知人善用便足夠了。」

  要計謀,有臣子;要詩才,有狀元。

  一個皇帝若什麼都會,滿朝文武也就沒了用處。

  楚焦平冷聲道:「你這是詭辯!」

  楚熹年確實是在詭辯,不過他們又不要求太子能與三皇五帝並肩,當個普普通通、無功無過的皇帝也就罷了,笑著反問道:「兄長認為我說的不對?」

  楚焦平緩緩攥緊指尖:「太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

  「我為的不是他。」

  楚熹年緩緩垂眸。燭火中,他一身白衣皎潔,恍若謫仙,神思飄遠,似乎想起了某個人。

  那你是為了誰?

  這句話楚焦平沒問,楚熹年也沒說,

  只有躺在屋頂上偷聽的某個人,似有所覺的坐起了身。謝鏡淵一身黑衣,險些融入夜空,晚風吹拂,將他的衣袍吹起,像江湖上來去無蹤的俠客,下一秒便會隨風而去。

  他緩緩摘下臉上帶著餘溫的面具,在邊角摩挲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順著瓦片缺口看下去,輕笑了一聲。

  還能是為了誰,自然是為了本將軍。

  謝鏡淵用尾指勾住面具,翹著二郎腿,懶懶靠在屋脊上,連身形都懶得掩飾了。他唇角微勾,帶著幾分得意,又帶著幾分讓人看不懂的愉悅。

  楚焦平顯然不可能輕易被說動:「你不必多言,我絕不可能倒戈相向去幫太子。」

  兩姓家奴如何能有好下場,背叛舊主的人又有誰敢用,他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

  楚熹年笑了笑:「我不需兄長倒戈相向,恰恰相反,我是來幫兄長的。」

  他說著,忽然壓低聲音,狀似熱心的道:「晉王他日若要造反,兵力自然不夠。兄長記住,周溫臣在青平坊有個相好,那女子與他連孩子都生了,是周家唯一的血脈。」

  他語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轉身推門出去了,徒留楚焦平一人站在原地驚疑不定。

  晉王……造反?

  真的可能嗎……?

  楚焦平踉蹌著後退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看起來失魂落魄。

  楚熹年走出院門的時候,謝鏡淵早就已經把瓦片歸位,然後悄無聲息躍下屋頂,從另一條路飛快返回了住處。

  於是當楚熹年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門一看,就見謝鏡淵正靠著床柱,百無聊賴的擦拭著手中的匕首。

  楚熹年走過去落座,抽出他手中的匕首,緩緩收入鞘中,然後擱在了一旁:「將軍一直在這兒?」

  謝鏡淵挑了挑眉,算是默認:「否則呢?」

  楚熹年捻起他的衣袍下擺,拍了拍上面的浮灰,以及一小片碎葉,嘆氣道:「將軍下次莫要坐在屋頂上了,弄髒了衣裳事小,被蟲蟻咬了事大。」

  謝鏡淵見狀這才發現自己衣裳沾了灰,神情有些訕訕:「本將軍是為了你好,若你那兄長脾氣急躁,將你毒打一頓可怎麼辦?本將軍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他話音剛落,便忽然被楚熹年反壓在了被褥間,是一個半跪在床沿上的姿勢。謝鏡淵喉結動了動,莫名有些緊張,回頭看向他:「你……你做什麼?」

  楚熹年從身後擁緊他,沒有說話。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條絲帶,將謝鏡淵的雙手合在一起,不緊不松的捆了起來。

  謝鏡淵總覺得手上捆的東西有些眼熟,下意識低頭看了眼,這才發現是自己的腰帶。他連掙扎都懶得掙扎,輕笑一聲道:「你手倒是快。」

  不去做賊可惜了。

  楚熹年低沉帶笑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自然不比將軍,伶牙俐齒。」

  他褪下衣物,隨手扔在了地上。

  謝鏡淵覺得有些涼,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楚熹年悄無聲息捂住了嘴。他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就瞳孔驟縮,被陡然襲來的疼痛激得繃緊了身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太……太突然了。

  謝鏡淵腿都在打顫,險些沒跪住,回頭一看,卻見楚熹年仍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帶著慢條斯理的溫和笑意。

  楚熹年輕咬著謝鏡淵的耳垂,似痛,似癢,似笑非笑地問道:「將軍想養面首?」

  謝鏡淵這才發現自己白天有點猖狂得過了頭,在太子面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呼吸紊亂,一面迎合著楚熹年,一面低聲喘道:「自然……自然不想……」

  太子有句話說對了,楚熹年心肝黑,真的會收拾他。

  楚熹年卻好似沒聽見一樣,慢慢將謝鏡淵白日說過的話複述了出來,笑著道:「將軍想養幾個,便養幾個,我自然不敢說些什麼。」

  「養幾個也比不上你……」

  謝鏡淵又疼又爽。他偏頭艱難吻住楚熹年,心想這人已經夠好了,天底下誰也比不上。

  楚熹年捏住他的下巴,輕吻淺啄,好似在勾引,偏偏就是不深入。任由謝鏡淵破碎的聲音溢出唇瓣。

  楚熹年抹了抹謝鏡淵唇邊曖昧的銀絲:「將軍不養,又怎麼知道他們比不上我呢?」

  謝鏡淵已經後悔白天為什麼要逞威風說那種話了,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❻9𝐒𝐇𝓊𝔁.c𝕆爪 🐉♧他已然有些撐不住身形,偏偏每次倒下去,又被楚熹年攬住腰身扶了起來。

  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他。

  謝鏡淵聲音斷斷續續:「比……比不上……自然比不上……」

  楚熹年抓住了他話語中的漏洞,像槓精一樣挑三揀四:「怎麼,若是比得上,將軍便要養麼?」

  謝鏡淵連話都說不出了。他一個勁搖頭,因為生理刺激,眼眶泛紅,睫毛濕漉漉的一片。他自己解開手上的束縛,然後反手將楚熹年拉了過來,一同倒入床榻。

  謝鏡淵坐在楚熹年腰間,每個字都夾雜著喘息:「不養……不養了……你只當本將軍白日發瘋……說了些胡話……」

  楚熹年扣住他的肩膀,將謝鏡淵緩緩往下按,引得對方悶哼連連。又將那條玄色的腰帶繞著他眉眼圍了一圈,這才稍見滿意的吻了他一下。

  「將軍日後不可說謊。」

  謝鏡淵連連點頭。他視線一片漆黑,別的感官便被無限放大,本能尋找著楚熹年的唇舌,上癮般靠近糾纏,喉間嗚咽。

  帳幔落下,一片情潮湧動,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才停了折騰。

  楚熹年躺在床上,眉眼帶著某種事後的饜足。他用指尖輕輕描摹著謝鏡淵的眉眼,聲音慵懶:「睡吧,時辰還早。」

  謝鏡淵卻艱難從床上爬起來穿衣,見楚熹年不動,推了他一把:「天快亮了,回將軍府睡。」

  楚熹年一時不知道「天亮了」跟「回將軍府」這兩件事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係:「為何?」

  謝鏡淵撿起楚熹年的衣裳扔給他:「再過一會兒你爹娘醒了怎麼辦。」

  於是楚熹年懂了,謝鏡淵心裡慫。他慢半拍坐起身,有一下沒一下的套衣裳,想說謝鏡淵其實不用怕,別人不怕他都不錯了。

  「怎麼,將軍怕他們吃了你?」

  謝鏡淵心想那倒不是。他系好腰帶,睨了楚熹年一眼,忽然傾身往他俊俏的臉上親了一下,像西北來的土匪,半真半假道:「本將軍若是從前少年模樣,自該風風光光的登門拜訪。」

  可他不是了。

  曾經權傾朝野的謝家,鐘鳴鼎食的謝家,現在凋零得僅剩他一個。

  曾經風光霽月,容貌絕世的謝蘭亭也只活在一堆死人的記憶中。

  剩下的只是一個不人不鬼的謝鏡淵。

  他覺得如今的自己還不夠好,不夠有底氣站在曲陽侯面前。

  楚熹年注視著謝鏡淵,知道這是他的心裡話,忽然伸手將他拉入懷中,沒有任何緣故的將他抵在床柱上吻住了。

  「將軍只記住一句話……」

  楚熹年喘息密密,半真半假的道,

  「我是為了你來到此處的……」

  謝鏡淵沒聽懂他這句雲裡霧裡的話,但並不妨礙他覺得楚熹年是喜歡自己的。他抵著楚熹年的肩膀,無聲點了點頭。

  系統久違的出現,再次響起:【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20】

  它的光芒依舊璀璨耀眼,比初升的太陽還要奪目幾分。如果能摳一塊下來賣錢,必然可以一夜暴富。只是懸在旁邊,難免像個大號燈泡。

  只剩20了……

  謝鏡淵心中的恨也不多了……

  那20,一份屬於燕帝,一份屬於周溫臣。

  楚熹年心中已然有了布局。

  之後的一個月,太子同輔臣監國,於燕帝床前侍疾盡孝,朝野上下頗有讚譽。與之相反的則是燕帝每況愈下的身體,聽說已經連進食都有些困難了。

  梅貴妃暗自心焦,瘋了似的拉攏朝中眾臣,想為晉王鋪路,然而這一切註定都只是白費。當她得知燕帝已經暗中命令內府擬了傳位詔書,想傳位於太子時,氣得直接吐了一口血,臉色煞白。

  倘若太子登基,那他們母子還有活路麼?!

  楚熹年一直關注著晉王府的動靜。時局如此,晉王除了造反這條路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只希望楚焦平能給力一些,將周溫臣的那條「軟肋」告訴晉王,好好利用一下。

  謝鏡淵有些擔憂:「他若隱瞞不說該怎麼辦?」

  楚熹年抖了抖手中一封沒有落款的密信:「他若不說,我們多的是法子自己偷偷告訴晉王。」

  謝鏡淵支著頭,慢慢打量楚熹年,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總是如此篤定:「你就不怕楚焦平在晉王面前把你賣了?」

  楚熹年道:「他不會。」

  楚焦平不會拿曲陽侯府的人命去賭,更何況他對楚熹年還有些兄弟之情。

  楚焦平現在不願意捨棄晉王,無非就是晉王還沒走到絕路。他是個聰明人,等時機一到,哪怕心中再不願,也會當機立斷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啟盛二十一年九月,燕帝病危,召太子日夜陪護。傳位詔書下達三省六部,倘若駕崩,由太子承昊繼位。

  晉王欲反,卻苦於兵力薄弱,遲遲難決。楚焦平獻計,捉周溫臣妻子,將禁軍掌控其中。周溫臣佯裝投靠,卻暗中稟報燕帝,將晉王謀逆之心盡數道出。

  是夜,燕帝傳召武德與平驤二營統領入宮,詳談許久才出。

  「稟將軍,晉王欲於今夜子時發動宮變,由中郎將常宗平帶兵,從朱雀門殺進宮中,與周溫臣內外接應。」

  武德營與平驤營的統領出宮之後便秘密來到謝鏡淵府中,將一應事情稟告。

  謝鏡淵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冷笑道:「晉王忍了兩個月,終於忍不住了。皇上呢,如何對你們說的?」

  武德營統領道:「陛下不知我們是將軍的人,命我等在泰安門外守候,等周溫臣與常宗平交戰之時,以煙花為信,立刻帶兵援助他。」

  謝鏡淵緩緩點頭:「你們便照他說的做,出府之後立刻點齊兵馬等在泰安門外,本將軍稍後便到。」

  「是!」

  兩名統領領命之後,匆匆離開了將軍府。

  楚熹年便躲在屏風後面。見他們離去,從屏風後面走出:「太子呢?」

  謝鏡淵道:「他如今被皇上留在宮中,行走不便,昨日偷偷傳了消息來,確實與他們說的分毫不差。本將軍倒真是低估了周溫臣,連親生兒子的性命都不顧,好一條忠心的狗。」

  「未必是狗,而是無心無情。這種人大多難得善終。」

  今夜無月,仿佛是不忍目睹即將到來的一場廝殺。楚熹年走至門口,看向太極殿方向,衣袍翻飛:「將軍要去泰安門?我扮作親兵,與將軍一起去。」

  謝鏡淵看向他:「你不怕死?」

  他說完又不等楚熹年回答,勾唇道:「哦,也是,本將軍就沒見你怕過誰。我本不欲帶你去,可又覺得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那你便與我一同去吧。」

  楚熹年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緩緩笑開:「誰說不怕,我若真不怕,又何必寸步不離的跟著將軍。」

  他其實有點怕謝鏡淵死了。

  結局都已經改到這一步了,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謝鏡淵的命。

  謝鏡淵仿佛看清了他心底的想法,聲音低沉道:「熹年,我不會重走父親的舊路。他當年枉死泰安門,今夜我偏要領著兵馬沖入太極殿,將那個人從高位狠狠拉下。」

  時隔多年,他第一次稱呼謝壁為父親。

  原來有些事深埋心底,卻並不代表忘卻。只有今夜過後,也許謝鏡淵才可以重見天日,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活著。

  淨街鼓響遍後,京城陷入一片寂靜。一隊兵馬卻忽然舉著火把,由晉王府的方向疾馳而出。他們在街道中穿行,直奔皇宮而去。馬蹄落在青石板地面,發出一陣轟隆的震響。

  晉王與常宗平帶兵殺入了朱雀門。

  周溫臣騎於馬上,靜靜等候,身後數萬禁軍鴉雀無聲。他遠遠瞧見火光沖天,大批士兵騎馬洶洶而來,赫然是宣虎營的人。

  周溫臣沒有像計劃中那樣接應晉王入宮,而是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中緩緩拔出長劍,然後直指前方,冰冷的吐出了三個字:「給我殺——!」

  謝鏡淵一身銀甲,帶領武德營與平驤營的六萬兵馬蟄伏在泰安門外的數條街道中。他勒緊韁繩,敏銳嗅到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耳朵動了動,依稀聽見殺聲震天。

  楚熹年也穿著盔甲,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他見朱雀門方向火光沖天,笑了笑:「周溫臣與晉王的人馬開始交戰了。」

  他話音剛落,便見一枚信號彈嗖地一聲衝上天空,在夜幕中炸開亮光——

  那是周溫臣的求救信號。

  謝鏡淵掀了掀眼皮,笑得蔫壞:「楚熹年,本將軍還沒帶你看過煙花呢,反正現在無事,慢慢瞧著吧。」

  楚熹年唔了一聲,出聲點評道:「周將軍放的煙花甚是好看。」

  他們存心看熱鬧,無論周溫臣那邊怎麼放信號,就是按兵不動。眼見那煙花一支接一支的衝上夜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過節。

  周溫臣共放了二十二支信號彈,最後不知是不是放棄尋求援助,到後面就沒了動靜。直到天空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前去探聽消息的人才回來稟報。

  「回將軍,宣虎營七萬人馬已被周溫臣的禁軍盡數擊敗擒拿!」

  謝鏡淵居高臨下的看向他:「禁軍傷亡如何?」

  探子道:「傷亡慘重!」

  周溫臣雖有十萬禁軍,但因為另留了一部分人馬守衛皇宮,對上宣虎營難免吃力,此戰可謂兩敗俱傷。

  謝鏡淵與楚熹年對視一眼,一聲令下,立刻帶兵沖入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