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晝雙目失明,看不見東西,他的聽力會比常人更靈敏些。⑥⑨ⓢⓗⓤⓧ .⃝ⓒⓞⓜ當他在人行道上慢慢摸索前行的時候,敏銳聽到自己前方時不時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像是有人俯身撿起易拉罐,然後丟進了垃圾桶,又像是有人搬起路邊的自行車,然後轉移到別處的聲音。
他用導盲棍探路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隨即又恢復正常,然後繼續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這次他沒再遇上任何障礙物,路況平坦順暢到不可思議。
是剛才那個人嗎……
明晝心中不確定的想到。
但他從出生起就甚少感知到外界的善意,也從來不相信那種東西,於是大多數時候寧願選擇獨自前行。
蕭今昂清理好前方的障礙物,就慢慢放緩了步伐。他有些擔心明晝會摔倒,或者走錯方向,但事實上對方一直走的很平穩,只是速度有些慢,十幾分鐘的路程花去了將近一個小時。
街邊的藥店24小時營業,蕭今昂眼見明晝摸索著走上台階,靜悄悄跟在對方身後一起進去了。
藥店的櫃檯服務員正在打瞌睡,她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然後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用一種極其敷衍不耐的聲音問道:「你好,請問需要什麼?」
明晝顯然無法自己去貨架上選購藥品:「謝謝,麻煩給我兩盒感冒藥。」
服務員一看就知道他是瞎子,把藥名報給了他:「我們這兒有三種感冒藥,價格不一樣,你要哪種?」
明晝選了常吃的一款藥,然後從口袋裡找出錢包,摸索著抽出幾張紙幣準備付帳。就在這時,服務員忽然注意到他身後的蕭今昂,出聲問道:「你要買什麼?」
明晝聞言一頓,微微偏頭,似乎有些沒聽清:「什麼?」
服務員:「沒和你說話,我問你後面那個人呢。」
蕭今昂猝不及防被點名,不由得愣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進了藥店是要買東西的。他環顧四周一圈,實在不知道該買什麼了,最後從貨架上拿了一盒不知名的薄荷糖:「我……我買這個吧。」
服務員深夜遇到一個養眼的帥哥,方才睏倦的大腦也不由得清醒了幾分,出聲問道:「薄荷糖十二塊錢一盒,請問現金還是掃碼?」
蕭今昂聞言一驚,糟糕,他好像沒有錢!!!
他雖然可以用能量變出錢幣,但星際守則規定,不可以做出擾亂人類世界運行規則的事。換言之,他不可以做□□qaq。
蕭今昂在服務員面帶微笑的注視下,最後悄悄把薄荷糖放了回去,不好意思的道歉:「對不起,我沒有帶錢……」
服務員心想沒錢你還逛藥店,正準備把那盒糖放回貨架,然而就在這時,一張鮮紅的百元紙幣卻忽然被人放在了桌上,耳畔響起了一道淡淡的男聲:「一起付吧。」
服務員下意識看去,卻見是那名帶著墨鏡的盲人男子,沒有多想,動作麻利的掃碼收款,然後把零錢和藥品遞給了明晝:「你的東西,找零五十二塊錢,自己點點。」
明晝沒有點,面無表情接過那一疊紙鈔票,然後塞進了錢包,拄著導盲棍離開了。他走出藥店門口,敏銳聽見身後響起細微的腳步聲,猶豫一瞬,還是出聲記問道:「剛才買糖的是你嗎?」
蕭今昂不知道明晝為什麼會忽然問這個,有些懵:「嗯?」
儘管只是一聲很輕的疑問,但也足夠明晝辨別他的方位。明晝慢慢轉身,然後從裝著藥品的塑膠袋裡摸出一個鐵質的硬糖小盒子,伸手遞給了他。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很明確,這個東西給他了。
蕭今昂眨了眨眼:「給我的嗎?」
明晝只道:「剛才謝謝你。」
他指蕭今昂剛才幫他清理路面障礙的事。
這是第一次有人給蕭今昂送東西,他還沒有學會屬於人類的推卻或者婉拒,見狀小心翼翼接過了那盒糖,心裡高興得直冒小泡泡:「謝謝你~」
他語氣中的雀躍藏也藏不住,像小孩子。
明晝卻沒有再說什麼,拄著導盲棍兀自轉身離開了,一如他來的時候那樣,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然而就在這時,天際卻忽然傳來一陣悶雷響動,緊接著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毫無預兆覆蓋了頭頂上方的天空。
嘈雜的雨聲會影響盲人對於路況的判斷。
明晝沒有帶傘,他察覺到有雨滴落下的時候,腳步微不可察的頓了頓,然後將裝著藥品的塑膠袋繫緊,繼續在雨中行路。
他不可能留下來等雨停。
他能做的只有快點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猶如棺材一樣的家裡。起碼棺材裡面沒有雨。
蕭今昂也沒想到忽然會下雨,他愣了一瞬,反應過來立刻快步追上明晝:「好像下雨了,要不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明晝腳步一頓,沒想到蕭今昂還沒離開,依舊客套而又疏離:「……謝謝,不用,我家很近,幾步路就到了。」
他語罷用導盲棍輕掃著地面,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速度快了不少,也慌亂了幾分,似乎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然而這場雨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讓人逃無可逃,似乎一定要將人逼至窮途末路才肯甘心。
蕭今昂抬頭看了眼天空,又看向男人在雨中踽踽獨行的身影,原本想變一把傘出來,但發現街上依舊有行人,猶豫一瞬,最後拉開拉鏈,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
蕭今昂個子很高,他默不作聲跟在明晝身後,然後將外套撐開舉起,擋在了男人的頭頂上方。雨絲從天空中斜斜飄落,最後被外套所阻攔,終於留下一塊得以喘息的狹小空間。
明晝依舊在前行,他察覺到身後襲來一股陌生乾燥的氣息,像是暖陽天才會有的味道,與這個潮濕的雨夜格格不入。
導盲棍掃過地面,水痕輕響。
雨絲伴風,斜吹而來,頭頂上方卻依舊沒有任何雨水落下。
明晝走著走著,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他在原地停住腳步,在半空中慢慢伸出手,雨水落在指尖的觸感是那麼明顯,然而肩頭依舊乾燥,就好像是有人在他頭頂上方撐起了一把傘。
「……是你嗎?」
明晝對著空氣試探性出聲,用的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卻是篤定的。
蕭今昂原本想回答他,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出聲。對方看起來不太喜歡接受別人的幫助,說不定又會拒絕自己幫忙擋雨的動作,於是繼續保持安靜。
空氣中一片靜記……
這是一本被明晝藏在抽屜深處,只有他自己會翻閱的書……
無人能懂。
【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人……】
明晝在紙上慢慢書寫,前後文並不連貫,甚至讀不通順,偶爾是一段話,偶爾是單個的詞句。
【太陽……】
【我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活人」了,也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善心的人。今天晚上雨很大,我沒有帶傘,但終於也避開了一次。】
【他個子很高,穿著外套,很年輕,可惜我看不見。】
【我給了他一盒薄荷糖。】
【他替我擋了一次雨。】
【有些事不得不被迫中斷一下,因為我在想,自己下次還會不會再遇見他……】
明晝最後慢慢停住了筆,他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紙張上面的凸起,停在最後一句話後面,然後合上了本子。
與此同時,蕭今昂正躲在能量球里趴著看書——
沒辦法,人類世界的房價實在太貴啦,他租不起那麼貴的房子,還是住能量球吧。
能量球裡面沒有任何東西,只是一方藍色的精神世界。蕭今昂揪下了一小坨藍色的能量捏成枕頭,然後靠在枕頭上,用手機繼續閱讀《明晝》後面還沒來得及看完的部分。
【我的職業是一名心理醫生,這份工作所代表的療愈僅僅是面向他人的,更多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更像一個垃圾桶。我坐在桌子這頭,而病人坐在那頭,然後他們將所有垃圾,準確無誤地扔進我的懷裡。】
【他們很多人都會想到死亡,婚姻不幸,事業受挫,總是讓人不禁感慨,人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不幸和災禍。】
【作為其中一場災禍的受害人,我的衣服下面藏著一個經年未痊癒、並且已經開始逐漸腐爛入骨的傷口,但我不得不偽裝成一副健康的樣子,轉而面色平靜的去安慰另外一場災禍的受害人。】
【那時他們會好受很多。】
【因為他們看見了我身上的不幸。】
【我比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要不幸。】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忽然感到一陣窒息。在某個孤獨的雨夜,我再次想到了死亡,但這次不是對自己了。】
【我有些想念鮮血的滋味,地獄無邊,不該只有我一人溺斃其中,然後慢慢腐爛。】
【我是個壞種,我是個爛透的人。】
【我想從岸邊拉一個人下來陪我,誰都好……】
這本書的字裡行間如天邊烏雲一般,黑壓壓,凝著一片欲落不落的雨。讓人想起孤島上的監獄,而籠中所囚者,不是惡鬼便是亡命之徒。
然而蕭今昂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這段文字背後的含義。他最後把手機丟到一邊,決定等明天問問他的八個好基友,然後低頭拆開今天意外收到的一盒薄荷糖,開心晃了晃腳。
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呢!
明晝真是個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