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非晚活了大半輩子, 向來只有他要挾別人的份,可從來沒有別人挾持他的份,扶餘浩算是開天闢地頭一個。對方若是戳穿自己的臥底身份, 百里渡月不得氣瘋才怪, 殺了自己都有可能。
事到如今,桑非晚已經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怕百里渡月知道真相後的瘋魔,還是怕對方瘋魔之後對自己的報復了。
總之心中有了顧忌……
扶餘浩說話的時候, 目光一直靜靜落在桑非晚身上,唇邊雖然帶著弧度,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一定是在想, 從前對自己愛得要死要活的哈巴狗,怎麼忽然不聽話了起來呢?
桑非晚沒吭聲, 心想扶餘浩真是個比段陽還要棘手的大麻煩,但迫於形勢,也只能慢半拍改口道:「留宿一夜……也無不可。」
希望百里渡月千萬別同意,畢竟對方比自己還討厭中洲。
然而百里渡月聞言看向桑非晚, 卻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你既然不願舟車勞頓,那咱們便留宿一夜, 明日再走吧。」
桑非晚:「?!!!」
桑非晚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百里渡月這個時候怎麼這麼聽自己的話, 他難道沒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留下來, 一點也不想待在這兒嗎?!
與之相反的是扶餘浩,他似乎十分高興,笑著頷首道:「難得百里城主賞光, 浩必然命人悉心伺候。」
語罷又轉身看向眾人, 面色嚴肅地朗聲道:「游雲仙君無故身死, 內丹不知所蹤, 在座諸位但凡有天衍修為的,皆有嫌疑。本君知曉此事乃是不情之請,但性命攸關,還請諸位能允宮人搜身,一找內丹,二驗修為。」
花侵衣聞言擰眉:「少君這是在懷疑我等?倘若行兇之人並不在賓客中間,而是一名從未在雲境現過身的隱世高手呢?」
扶餘浩笑意不變:「那樣豈不更好?說明在座諸位都是高風亮節之輩,與行兇之事無關,只是在此之前,諸位必須先自證清白,本君也不例外。👻🐸 6➈𝔰Ĥ𝐮Ж.ĆᗝⓂ ♨🐯」
他語罷一邊吩咐護衛去調查今日都有誰出入過客殿,一邊挑了幾名婢女前來搜身查驗。並率先以身作則,抖開袖袍自證清白。
婢女搜查過扶餘浩周身上下,又用驗靈珠靠近他,只見珠子周身有藍光閃過,恭敬頷首道:「少君修為乃合道境一重天,身上並無內丹。」
他與游雲仙君的修為差得太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兇手。
其餘賓客眼見扶餘浩主動驗身,也沒了理由推三阻四,只好同意。
桑非晚見狀暗中拉了拉百里渡月的袖子,明確表達出一個意思:怎麼辦?
修士雖有須彌錦囊可納萬物,但只能裝載一些靈力不高的死物。一顆天衍境高手的內丹,靈力何其充沛,只怕前腳剛放進錦囊,後腳錦囊就會因為承載不了如此磅礴的靈力瞬間炸開。
想把內丹藏進儲物靈器中,不太行得通。
百里渡月卻示意他不要擔心,回頭自有辦法。
宮婢一一搜驗賓客,旁人都安然無恙,然而輪到四域之主身上時,卻都踢到了鐵板。
「啪!」
花侵衣直接一巴掌把搜身的宮女扇到了地上,怒不可遏道:「混帳,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冒犯本城主?!」
司無咎「桀桀桀」怪笑出聲,忽然開始捏訣作法。他十指細長青黑,上面戴著數十枚指環銀器,啷噹作響,也不知施了什麼法術,那名給他搜身的宮女忽然在眾目睽睽之
司無咎語氣憐憫道:「本城主乃奇毒之人,你們誰若胡亂伸手,被毒死了可不關本城主的事。」
百里渡月就更簡單了,他往年赴宴,那些得罪他的人盡數都被活活剝了皮,早就凶名在外。他什麼也沒做,只冷冷瞥了那宮女一眼,對方就直接被嚇暈過去了。
風雪城的千江寒原是最沒有脾氣的一個,也是對帝君扶餘燼最忠心耿耿的一個。他對搜身之事本無異議,但見其餘三人都不願被搜身,也皺眉揮退了宮人,儒雅的面容隱有不滿——
四人地位相當,若獨獨只有他被搜查,豈不顯得落了一截。
他們攆人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驗靈珠在靠近他們四人時都發出了奪目的紫色光芒,說明他們四人都已破境,同為天衍修為。
花侵衣面色有些陰晴不定。她去年在機緣巧合之下偶得一件天靈至寶,在族內長老的幫助下服用,才險險跨入天衍之境,目前根基未穩,本欲隱瞞,不曾想竟在今日被驗了出來。
司無咎的修煉方式與旁人不同,素以活屍為器,法子陰毒邪門,速度本就比普通修煉快上許多。他暗中練至天衍境,雖令人側目,但也在意料之中。
扶餘浩見狀唇邊笑意微淡:「四位如此,反倒令本君為難了。今日在座諸位倘若不自證清白,恐怕無法離開中洲。」
百里渡月若是換做往常,定會譏笑出聲,看看扶餘浩有幾個膽子敢和四域作對,又有幾個膽子敢隨意攔人。然而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竟是意味不明道:「倘若少君不讓離開,我等在此住下也無妨,等抓到兇手再走不遲。」
一直冷眼旁觀的帝妃聞言輕輕皺眉,忽然開口道:「游雲仙君在帝都出事,本就是我中洲待客不周。現如今不說賠罪,卻反將貴客扣留在此,自古便是沒有這個道理的,還不如儘早散去,落個乾淨。」
扶餘浩見她斥責,垂眸難言。
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帝君扶餘燼聞言終於有所反應,卻是沉聲吩咐道:「沒聽見你母親說的話嗎,還不放人離去。」
扶餘浩頓了頓,只好應是。
帝妃見狀這才眉頭稍松,對帝君淡淡道:「妾身今日身子有些不適,先回寢殿休息了。」
她語罷也不管扶餘燼的反應,帶著宮婢轉身離開了此處,瞧著冷淡過了頭,不禁讓人懷疑帝君難道喜歡大冰塊?
桑非晚巴不得趕緊走,見狀暗中攥住百里渡月的手腕,正準備和他一起離去,然而剛邁出沒兩步,就見帝君在僕役簇擁下邁出大殿,頭也不回地對扶餘浩淡聲道:「天衍境之下的人,可以自行離去了。」
眾人聞言腳步俱是一頓,天衍境之下的人可以離去了?
什麼意思?天衍境之上的不能走嗎?
百里渡月見狀微不可察勾唇,弧度冷冷,似乎早就猜到會有此結果。他懶懶一拂袖袍,直接搭上了桑非晚的肩,裝出一副睏倦醉酒的樣子,漫不經心道:「罷了,時辰不早,咱們也回去休息吧。」
桑非晚還惦記著百里渡月身上的傷勢,見狀下意識摟住他的腰身,低聲問道:「可是累了?」
百里渡月不著痕跡對他搖頭,只無聲說了三個字:「先回房。」
一旁有引路宮人,見狀立刻將他們帶去了落榻的殿閣。
扶餘浩聽不清他們二人在說些什麼,他只遠遠看見桑非晚將百里渡月摟入懷中,垂眸低語了幾句話,神情深邃溫柔,與從前蠢鈍愚笨的模樣判若兩人,不由得出神了一瞬。
他不知桑非晚到底是做戲太真,還是真的動了情,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對方與從前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扶餘浩心裡忽然有些不舒服。
說不清原因的那種。
桑非晚和百里渡月回到落榻殿閣之時,就揮退了僕從,反手把門帶上。桑非晚在確定四周沒有人暗中盯梢後,拉住百里渡月壓低聲音道:「游雲仙君內丹被挖,此事背後只怕不簡單,咱們還是早些離去吧。我剛才是不好拂了少君的面子,這才隨口說留宿一夜,你怎麼真的信了。」
百里渡月支著頭靠在榻上,銀髮如霜,緋衣艷艷,聞言似笑非笑道:「本城主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曉此事背後不簡單。只是扶餘浩不知在打什麼算盤,擺明了不會輕易放我們離去,何必在明面上與他起了衝突,到底是中洲的地盤,小心為妙。」
桑非晚頓了頓:「你的意思是?」
百里渡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躺上來:「先歇片刻,等後半夜護衛換值,我們再悄悄離開。」
桑非晚:「……」
也行。
桑非晚躺上去的時候,百里渡月自然而然枕在了他腿上,像一隻猛獸露出了軟軟的肚皮。桑非晚垂眸盯著對方懶洋洋且無害的樣子,有那麼瞬間其實在思考要不要坦白從寬。
但從小的家庭經驗告訴他,坦白通常會死得很慘,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桑非晚一時犯了難。
就在他們二人靠在一起休息,靜等後半夜來臨時,外間忽然響起噹啷一聲重物敲擊窗框的聲音,緊接著有一團東西被人從窗戶縫隙里砸了進來。
「誰!」
百里渡月素來警覺,見狀目光一凜,掌心隔空而攝,那團東西還未來得及落地就被一團紫色的靈力擊開,重重砸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直到此時百里渡月才看清,那團東西並不是什麼暗器,而是一張被紙包起來的石頭,外面那層紙上似乎還寫了一行字,依稀能從褶皺縫隙間看見「桑」、「晚」二字的偏旁。
「誰丟的?」
桑非晚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若無其事從矮榻上起身,想在百里渡月之前把紙團撿起來。然而剛剛彎腰,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紙團就嗖一聲飛走了。
桑非晚下意識回頭,卻見百里渡月正盯著自己,手中不緊不慢把玩著那個紙團,似乎在思忖到底要不要打開來看。
「……」
艹,有靈力就是方便,撿東西都比別人快。
桑非晚莫名有些提心弔膽,面上卻不顯。他走向百里渡月,皺眉道:「此物萬一有毒怎麼辦,城主還是快些丟掉吧。」
快丟快丟快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