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近路

  容宣總覺得姬凡心中肯定是害怕的,否則對方指尖不會這麼涼,冷到一直發顫,止也止不住。天邊圓月皎皎,清輝落落,他們借著夜色的遮掩,快步穿行在冗長的宮道間,一時也無人注意。

  容宣帶著姬凡快速離宮回府,然後回屋關上房門,叫僕役打了熱水來,替他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又換了一身乾淨衣服。

  姬凡從頭到尾一直任由容宣動作,片刻後身體才終於有所回溫。他不知想起什麼,慢慢抬眼看向容宣,臉上血痕拭淨,莫名透著一股蒼白陰鬱,聲音沙啞道:「今日殿前之事,周帝一定起了疑心,不出三日,暗中盯著我的人便會越來越多。」

  離周之事耽擱不得了。

  容宣想起趙素今日所說的京中兵力布置,無意識皺了皺眉:「離周之事一旦被發現,追兵只怕不下五萬,自燕國使團入京後,城門出入盤查極嚴,想必便是防止你離京。」

  姬凡聞言正欲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得外間一陣通報,原來是岳淵亭和韓嘯雲他們來了。容宣心知是商議要事,無聲按了按姬凡的手:「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們慢慢商議。」

  語罷起身開門離去,恰好與岳淵亭他們擦肩而過。容宣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燕鳳臣竟也抓耳撓腮,垂頭喪氣地跟在韓嘯雲身後,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些什麼,但因為速度太快,一時捕捉不清。

  岳淵亭素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瞧見一名容貌俊逸的年輕公子從姬凡房中出來,不似僕人也不似護衛,不由得疑惑看了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韓嘯雲則沒那麼多閒心思了,直接揪著燕鳳臣入了屋,反手砰一聲帶上房門,看起來怒火沉沉。

  燕鳳臣嚇得渾身一抖,活像只鵪鶉。

  姬凡察覺不對勁,抬眼看了過來:「韓將軍何故動怒?」

  說起這個韓嘯雲就來氣,他在下首落座,重重一拍桌,半是慚愧半是羞惱的道:「微臣家門不幸,竟是出了這麼個逆子,眼下歸周之事在即,他竟說不願離周!早知當年便一掌拍死他,省得今日多添煩憂!」

  燕鳳臣聽聞韓嘯雲這麼說,不知哪裡來的膽子,鼓起勇氣解釋道:「我……我答應了煙年,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義父,煙年她沒了娘,每日哭得傷心,我如果這個時候丟下她,她肯定會更難過的……」

  他本來就傻兮兮,一曲錯點鴛鴦,竟真處出了幾分真情。

  韓嘯雲聞言勃然大怒,巴掌高高揚起,正欲打他,卻被姬凡抬手攔住:「鳳臣一向頑劣,將軍何必與他計較?他業已及冠,整日打罰臉上也不好看。」

  燕鳳臣也極是機靈地躲到了姬凡身後,韓嘯雲看在姬凡的面上,也只得恨恨罷手,重重嘆了口氣:「殿下平日就是太慣著他了,所以才致使他如此無法無天!」

  姬凡想說燕鳳臣有駙馬之位在身,且煙年公主素來痴傻,與朝政無礙。燕鳳臣就算要留在盛京,其實也無不可,沒人會把罪責怪在他們身上。但見韓嘯雲余怒未消,便沒有開口。

  岳淵亭每次都負責打圓場。他見氣氛沉凝,終於有所動作,從袖子裡取出了一份地形圖,俯身鋪展在書桌之上:「殿下請看,這是大周境內的地形圖。微臣方才嚴查了一番使團隊伍,發現有兩人已經服毒自盡,果不其然是三皇子暗中派來的釘子。今日殿前周帝已經心存警惕,我們必須早做打算,在這兩日之內儘快離京。」

  兩日時間實在緊迫,燕鳳臣都被他所說的話驚了一瞬。只有姬記凡知道,此事確實刻不容緩,他皺眉撫平桌上的地形圖:「若想儘快趕回燕國,青雲關是最近的路,可也最容易引來追兵。倒不如捨近求遠,往南山而行,那邊密林幽深,容易躲藏,只是要多耗費一些時日。」

  韓嘯雲點了點頭:「青雲關是大道,人多眼雜,我們確實該避此路。其餘小路太遠,往南而行確實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姬凡聞言卻又忽然抬眼看向他,定定出聲問道:「倘若周國也料定我們不會走青雲關,往南直追,又該如何?」

  韓嘯雲一頓,聽出了些許弦外之音:「殿下的意思是?」

  姬凡雖擅籌謀,某些時候卻也敢來一場驚天豪賭。他用硃筆在青雲關的位置上用力一圈,眸色沉沉,最後吐出了一句話:「喬裝打扮,就走青雲關——」

  時間不等人,他們一日也耽擱不起,這是最近的路。

  姬凡:「你們明日帶著使團提前奏請離京,於郊外接應。三千鐵騎打散扮做平民,後日從北門分批出城……」

  韓嘯雲皺了皺眉,下意識開口打斷道:「可如今城門出入盤查極嚴,俱都要查看身帖,那三千人想混出去只怕不易。」

  姬凡早有布局:「城門守將薛萬平有把柄在孤手中。他髮妻乃是犯官之後,本應充入教坊,薛萬平卻暗中買通看守,用死囚為其調換身份,此事一旦暴露,便是誅連之禍。後日京城北門由他值守。出城之日,我設法引開暗中盯梢的人,先讓那三千人離開,我最後再想辦法離京與你們匯合。這邊有一道假的出關令牌,倘若你們能在追兵之前趕到青雲關,便可騙過城門守將。」

  他把所有人的後路都安排好了,獨獨沒有自己的。

  岳淵亭率先出聲反對:「殿下,萬萬不可!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護你離周,怎能行此捨本逐末買櫝還珠之舉?!出城人數太多必然會引起懷疑,三千人分做數批從北門離去,少說也得幾個時辰,拖得越久越容易被發現!」

  岳淵亭奉太后之命,務必帶姬凡離燕,但這其中絕不包括那三千鐵騎。能盡數帶回是最好,可若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也只能狠心捨棄。姬凡現在為了保那三千人,竟是要鋌而走險。

  岳淵亭用力點了點地圖上的四道城門:「微臣明日先帶使團離京,韓將軍留下保護。三千鐵騎共分為四路,趁夜間出逃,分散追兵。周國人見狀必然以為殿下離去,策馬追趕,殿下等城內守衛稀少,再與韓將軍想辦法出城,與我們在京郊的五千護衛匯合,往青雲關去。」

  他果然不出姬凡所料,又使出了當年的招數。雖舊,卻管用。不僅分散了追兵,也留下了足夠的保護人馬,只是需要太多的人命往裡去填。

  韓嘯雲已經閉目,不忍出聲。

  姬凡盯著岳淵亭問道:「那三千鐵騎呢,該如何與我們匯合?」

  岳淵亭頓了頓:「殿下何必明知故問。微臣會交代下去,無論他們之中的哪一隊被追上,拷問之時都要說我們往南山密林逃去了。山林幽密,沼澤遍布,不易搜尋,這樣也能拖延一些時辰。他們若僥倖逃生,自然會走另一條路回燕,若是不幸身亡……太后娘娘必會給予他們家人厚賞。」

  「……」

  姬凡聞言沒說話,內室靜得一時只能聽見燭火跳動的噼啪聲,過了許久才終於開口問道:「……三千人,七載不歸,身亡異國,厚賞焉能償之?又如何償之?」

  「岳相當年九死一生才從蠻族營帳逃脫,當知求活不易,既已葬記人命四百,為何又效當年舊事,肯舍性命三千?」

  岳淵亭被姬凡戳中脊梁骨,聞言面色青白變幻,久久都不能言語。半晌後才閉目低頭,重重長嘆了一聲:「無論殿下如何指責也好,那些罪過老臣皆認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兒戲,也絕不能出半分紕漏。微臣離燕之前,太后曾親賜令牌,可調三千鐵騎,出城之事無論如何也要遵照老臣的辦法才是!」

  軍中鐵令如山。岳淵亭沒來之前,那三千鐵騎自然只聽姬凡的號令,可如今有太后親賜令牌在手,他們必須要聽候岳淵亭差遣。

  姬凡聞言無聲眯眼,目光落在岳淵亭腰間,果不其然發現墜著一枚通體漆黑的燕紋令牌,面色陰沉了一瞬。

  岳淵亭見姬凡不說話,便以為他妥協了,嘆氣勸道:「兩軍交戰,難免傷亡,殿下萬金之軀,實在不可……」

  他話未說完,只覺眼前寒芒一閃,脖頸上忽然多了一柄鋒利的劍,驚詫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了姬凡那雙暗沉翻湧的眼睛:「殿下?!!」

  韓嘯雲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下意識上前阻攔:「殿下!」

  姬凡卻冷冷斥了一聲:「退下!」

  他將手中寒涼如水的長劍抵於岳淵亭脖頸,然後用力扯下了對方腰間的令牌,睨著那上面的皇族燕紋,忽然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莫名讓人脊背發寒,語氣譏諷道:「君臣君臣,他們日後的君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塊精鐵所鑄的牌子!」

  岳淵亭見他取走令牌,又急又氣:「殿下糊塗啊!三千之人性命再重,又如何重得過江山社稷,您倘若出了什麼岔子,老臣該如何向太后交代!您既已有薛萬平把柄,又有假的出關令牌在身,離周輕而易舉,為何要苦苦耽於那三千人的性命?!」

  姬凡卻仍是笑,他無聲把劍身貼緊岳淵亭的脖頸,在他耳畔低聲陰沉道:「孤從來就不怕死,孤就是喜歡賭。【】此次若勝,孤得江山萬里,孤得子民三千!此次若敗,也不過輸一條性命罷了,孤輸得起也賭得起——」

  「你們現在顧及孤的性命了,當初強行將孤押送周國為質,為何不擔憂孤的性命?如今時局動盪,終於過來百般相護,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何必說的那麼冠冕堂皇!」

  姬凡一語戳破了窗戶紙,目光譏諷且冰冷地盯著岳淵亭,一字一句道:「出城之事,孤如何說,你們便如何做。你們要一個能穩定時局的皇帝,孤只要大燕三千子民——」

  「他們可以戰死,可以病死,可以餓死,但絕不能作為誘餌,被自己以性命所護的家國親手所棄!」

  被萬人當做棄子所拋,這其中百般滋味,姬凡皆都一一嘗遍。他語罷冷冷推開陷入怔愣的岳淵亭,反手將長劍歸鞘,發出嘩的一聲刺響,不容置疑道:「你們明日就奏請離周,在城郊埋伏,靜等消息!」

  岳淵亭沒有說話,他怔怔看著姬凡,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氣急敗壞道:「殿下,你……」

  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想說些什麼,最後重重跺腳,拂袖轉身離去了,看起來頹然至極。

  韓嘯雲目睹一切,竟也沒伸手阻攔,眼見岳淵亭離去,咬咬牙,對姬凡拱手道:「出城之事,老臣但憑殿下差遣!軍中袍澤甚多,縱橫沙場數十年,只知同生共死,不知背信棄義!」

  他雖為臣子,視軍令如山,但眼睜睜推著昔日同袍去死記,亦是於心不忍。此刻把心一橫,竟也願意跟著拼死一賭。

  姬凡聞言無聲攥緊劍鞘,抬眼看向韓嘯雲,靜默過後,卻只說了一句話:「讓鳳臣留京,他年歲還小……」

  他們不是歸國,是拼死逃命。姬凡雖敢賭,卻也不敢全賭,這是個九死一生的火坑,能推出一個是一個,不必盡數都跳進去。

  韓嘯雲聞言閉目嘆氣,想說姬凡也未見得比燕鳳臣年長几歲,卻也只得同意:「老臣今夜便留在殿下府中貼身保護,布局明日出城之事。」

  語罷轉身推門離去了。

  燕鳳臣左右為難,他再傻也知道逃命之事必然危機重重,此刻竟也後悔起來:「殿下,我……我不走了,我和義父一起保護你……」

  此刻內室只有他們二人,愈發顯得淒清冷落。姬凡靜靜看著燕鳳臣,忽然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緊緊攥住,閉了閉眼,靜默一瞬才啞聲道:「鳳臣,孤有時候真羨慕你……」

  「孤多想如你一般,能保護自己的心愛之人。孤這條命,離燕護過家國,殿前護過周帝,可竟無一次護過他……」

  「孤此生,一直在用這條殘命,去護著一些我不願護的東西……」

  「孤不要你保護,你好好留在京中,替孤保護一個人。你護好他,便是對孤盡忠,知道嗎……」

  燕鳳臣目光懵懂,費解撓頭道:「殿下如果有喜歡的人,就把她帶在身邊呀,你是太子,我聽你的,義父也聽你的,岳相也聽你的。」

  他不懂,姬凡敢賭自己的命,卻不敢拿容宣的命去賭。此次若成便罷,若是不成,便是橫死郊野,血流成河的下場。

  姬凡其實沒有方才在岳淵亭面前那麼硬氣,他也有賭不起的時候……

  他不敢帶著容宣一起送死。

  姬凡不說話,只是從點心盤裡拿了一塊點心遞給燕鳳臣,低聲沉沉道:「孤若有錦繡珍饈,願與他同享,但前路若是九死一生,孤一人去走便罷。就像……你會替你的煙年公主剝橘子,卻不會餵她食毒藥……」

  「鳳臣,你懂嗎?」

  他這麼說,燕鳳臣就懂了,用力點頭道:「我懂了,我聽殿下的,我留在盛京,保護煙年,也保護殿下說的那個人。」

  他習慣性把點心接過來,塞進了平日用來裝蜜餞的小口袋,打算回去和趙煙年一起吃糕糕。

  姬凡最後說了一句話:「……鳳臣,你與他就在京中安心等著,等著孤來接你們,知道嗎?」

  這番話他不知該如何對著容宣說,只能對著燕鳳臣這個沒心眼的人,把一切都提前交待好。

  屋外的容宣眼見岳淵亭離去,本來是想看看姬凡他們談完沒有,卻沒想到聽見了這麼一番話。他背靠著冰涼的牆壁,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院中暗沉的夜色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幾乎將他整個人的身形淹沒。

  侍衛站在一旁,見他偷聽,也不敢阻攔。

  容宣其實早就該猜到,姬凡不會帶自己一起離周。燕國局勢岌岌可危,姬凡就算真的成功歸國,處境也不見得真的就好了。自己若執意跟去燕國,只怕也會成為他的軟肋和顧慮。

  容宣是想跟著姬凡,可更不想添亂。能幫忙就幫忙,幫不上忙就別跟著惹禍了,乖乖等著姬凡回來便是。

  但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助他把眼記前的難關渡過才是……

  周帝掌控極嚴,軍侯武將之家部曲不得超過五百,唯有太子是半君之位,可養直屬私兵。太子六率各領軍府三至五不等,共六千人。

  容宣之所以去找趙素,就是因為她手中有親兵。倘若那三千鐵騎能假扮成太子六率出城,掩人耳目,姬凡離京的難度便會大大減低。可趙素對姬凡並不信任,姬凡也不可能真的用自己當人質,反倒落了個不歡而散。

  現在最難的問題就是,那三千鐵騎目標太大,輕易離開不得……

  容宣總覺得自己遺漏了很重要的一個信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看見燕鳳臣從姬凡屋內出來,瞧見對方腰間給皇后戴孝系的白布,這才冷不丁想起了一件事——

  皇后已經停棺十日,按照規矩,後日就該送往京郊皇陵落葬了。

  趙素如今被軟禁宮內,凡是露面場合,皆被周帝禁止出席。後日送葬之事必然會落在煙年公主身上,倘若能想辦法讓那三千人混入送葬隊伍,半盞茶的時辰都不要就可以直接離京,被人發現的危險也會大大降低。

  燕鳳臣與趙煙年感情甚篤,又是駙馬之位,由他暗中操作換人,豈不是易如反掌。趙素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趙煙年卻不是,此路不通,換條路再走不就行了。

  容宣思及此處,重重一拍腦門,覺得自己真是蠢,怎麼現在才想起來這回事。他立刻推門進屋,眼見姬凡站在書房內,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道:「你不必讓那三千人分做數十批冒險從北門離京了,眼下便有一個辦法!」

  ……

  燕鳳臣平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練武,二是吃。別的事與他不相關,也管不了,打架的時候能上就行。但萬萬沒想到,與權謀出逃相關的費腦之事有一天竟也會落在他身上。

  他撓了撓頭,很是費解,自己才剛剛回去公主府,屁股都沒坐熱,怎麼又被揪了回來:「殿下想讓那三千軍士混入送葬隊伍?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剛才回府的時候聽見嬤嬤說周帝下了旨意,皇后喪葬一切從簡,原定了四千人的送葬隊伍,現在已經減至了兩千七百人,剩下的三百人只怕無處可去。」

  姬凡緩緩吐出一口氣:「三百人,無礙,散做數批從北門離去便可。」

  三百人,怎麼也比三千人目標小,北門又由薛萬平值守,問題應該不大。

  然而燕鳳臣猶豫半天,又吐出了一個重磅消息:「可我剛才回府聽公主身邊的嬤嬤說,從今夜開始,城門戒嚴,若無陛下手諭,任何人不許隨意出城。岳相他們可以請旨帶著使團光明正大離開,那兩千七百鐵騎也可以混入送葬隊伍離去,剩下的三百人若想從北門離開,只怕難上加難。」

  很好,薛萬平這條線算是廢了。現在城門許進不許出,別說是薛萬平值守,天皇老子來了也沒用。

  燕鳳臣這個傻小子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是兩個倒霉消息。容宣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艱難吐出了一句話:「你那個嬤嬤,消息可靠嗎?」

  可別是燕鳳臣把人家閒談碎嘴的小道消息當了真。

  燕鳳臣見他不信,用力拍了拍胸脯:「自然為真。蘇嬤嬤剛從宮裡出來,聽她說陛下今日殿前受驚,連夜傳來太醫問診,沒多久就下了旨意不許出入,明日就會在城門口張貼告示了。」

  姬凡還算平靜,聞言陷入沉思,皺眉開始思考對策。

  容宣已經開始頭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閉眼記揉了揉太陽穴,真想帶著那三百人直接衝出城門算了,鬧他個無法無天。

  嗯……無法無天?

  容宣想起這個詞,腦海中忽而浮現了一個人。他不知想起什麼,下意識坐直身形,重重拍了拍姬凡的肩膀:「我知道那三千人該如何出城了,你等我消息,我去去就回!」

  語罷匆匆忙忙起身,徑直離開屋內,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這京中若論無法無天,除了納蘭春,誰還敢稱第一。周帝雖然因為太子之事遷怒納蘭一家,可對永寧公主這個胞妹還是心慈手軟,特意賜了不少奇珍安撫,連帶著納蘭春這個外甥也沾光。

  納蘭春平日策馬橫行霸道,呼朋喚友去京郊賽馬打架的事可沒少做。若是心情不好,強闖城門,有皇帝親外甥和公主獨子這兩個名號頂在頭上,想必城門守將也不敢阻攔。

  更重要的是,他乃周國人,帶著家僕離京絕不會引起懷疑。

  容宣趁著夜色趕到了納蘭府,然而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就見遠處的街道忽然慢吞吞走來一抹身影,肩上還扛著一把鋤頭,赫然是種樹歸來的納蘭春。

  容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納蘭春本來就是個跳脫性子,對種樹這種事厭惡至極,可不知是不是近日事情太多,他反倒開始喜歡上一個人清清靜靜待在山上的那種感覺了。

  納蘭春今日種了一天的樹,累得連走路都抬不起頭來。他扛著鋤頭心事重重的往家裡走,想起趙素受了冷落,又想起家中長輩曾說皇帝也許要廢黜太子,不免更加憂心。

  納蘭春垂頭喪氣,然而還沒等他走到府門口,嘴巴便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捂住,緊接著猝不及防被拉進了一旁的暗巷。肩上鋤頭噹啷一聲落地,孤零零的待在原處。

  納蘭春平生樹敵無數,見狀嚇了一跳,還以為哪個龜孫子來套他麻袋,一套亂拳正準備打出去,耳畔卻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噓!是我!」

  嗯?

  容宣?

  納蘭春聞言身形一僵,下意識看向來人,借著朦朧的月色,果不其然發現面前的人赫然是容宣,又驚又喜:「容宣,怎麼是你?!」

  容宣鬆開鉗制住他的手,見納蘭春仍是一副跳脫性子,心中緊繃的神經也不由得鬆懈了幾分:「我這次遇到麻煩了,來找你自然有事相求,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幫。」

  納蘭春若不願,他也不強求。

  納蘭春聞言一頓,反應過來用力錘了他肩膀一下,似乎是有些生氣:「兄弟一場,說什麼求不求的,你救過我的命,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話的事罷了!」

  容宣也是實在沒辦法了,現在時間緊迫,唯一能幫上忙的人只有納蘭春:「陛下已然下旨城門戒嚴不許出入,可我有要事去辦。你後日能不能想辦法幫忙帶三百個人出去,別問為什麼,也別問他們要到哪兒去,你只要想辦法帶他們出城就可以了。」

  他語罷緊盯著納蘭春,靜等著對方的回答。然而納蘭春呆愣許久,忽然冷不丁蹦出了一句話:「那三百人……該不會是要去燕國的吧?」

  #智商忽然爆表#

  容宣聞言不由得一頓,神色微變,心想自己剛才明明什麼也沒透露,納蘭春是怎麼猜出來的???!

  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納蘭春見狀實在忍不住,記破罐子破摔道:「哎呀你別亂猜了,實話告訴你吧,那日你和趙素在殿內談話,我全聽見了。我見舅母去世,恐趙素難過,便偷偷打扮成小太監進宮探望,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就躲在內殿的屏風後面。」

  容宣當時心浮氣躁,一時竟也沒察覺殿內還有另外一個人。他猝不及防聽聞這個消息,面色幾經變幻,心裡說不緊張那是的:「你想告密?」

  納蘭春瞪眼:「我才不做那麼缺德的事!」

  容宣:「那你肯幫我?」

  納蘭春咬咬牙:「我幫你,也幫趙素。她腦子太死,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管什麼家國大義。我幫你們,不就是三百人嗎,帶出京城也不是難事。」

  他甚至還透露了一條消息:「趙素說姬凡離燕八成會帶人往南山而行。你們聽我的,直接往北山走,那邊的後山有一條河道,及腰深,雖然險峻,但走半個時辰就是長山嶺,長山嶺過了就是青雲關,比走南山能省三個時辰的腳力。」

  容宣從來沒聽過這條路,聞言不由得愣了一瞬:「你怎麼知道的?」

  納蘭春急得不行:「哎呀,我在後山給太上皇種樹的時候發現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