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視線看著前方草叢裡亮起的手機,走了過去。
跳動的屏幕上,來電提示備註是「姐姐」。
滄嶺眼皮一跳,腦海里都空白了,這個手機毫無疑問是洛洛的,上面還有她的氣味兒呢。
洛洛的姐姐…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她…
純人類的稱呼那麼多,先不說那些堂姐表姐,就沒有血緣關係、不認識的都可以喊姐姐。
怎麼可能是她…
他們狼人族死後就不會再醒來,別說純人類了,何況,他試過那麼多次,找過那麼多所謂的大師…
滄嶺甩了甩腦袋,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他不準備接電話,可是看著手機鈴聲一陣一陣響著,隨時都要被掛斷,他的心就像被一隻手抓住…
曾經他看過好多次,洛洛那個小丫頭拿著手機,對著這個備註打,那時候他還不懂手機,只知道點進去就能聽見那道熟悉溫柔的聲音。
不…
再接一次,接一萬次,都不可能是她。
他早就認清現實,心如死灰。
最終,滄嶺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握住了旁邊的小松樹上,那小松樹有小碗粗,他握緊,艱難吞咽了一下,心痛苦下墜的那瞬間,按了接聽。
那瞬間,滄嶺覺得他的世界都安靜了。
他怎麼…又來到審判日了。
不敢去相信可是控制不住身體,必須得去相信,哪怕已經七年了,可還是不想落下一絲希望,還是按了接聽。
「啊呀,接了?」一道中年女人的嗓音傳來。
滄嶺閉上了眼睛,心墜落到底,如同被地底最深處的寒冷黑暗包裹住一樣,絕望,痛苦,自欺欺人,像個小丑,可悲。
所以,都說了不是她啊…
都說了不要接啊,抱著什麼希望呢?
滄嶺扯著唇角,眸色如死灰。
「三小姐?」
滄嶺沒說話,準備按掛斷。
就在指腹即將碰到那抹紅色時,電話里,傳來另一道年輕溫柔的嗓音:「高姨,洛洛接了嗎?」
那道嗓音聲音由遠及近。
滄嶺不敢置信睜大眼睛,身體徹底僵住了。
「洛洛,回家了嗎?你朋友的婚禮結束了吧?」聲音很近了,像是接過了手機。
「還是說…現在還不是結束的時候?」那道聲音輕輕慢慢的,帶著笑意:「不要笑我,我不是很懂。」
一片沉默。
「洛洛,能聽到嗎?怎麼不說話?」
「咔嚓」一聲巨響。
滄嶺握住的小松樹終於撐不住,被狼人硬生生握碎斷裂,吱吱呀呀的倒了下去。
「什麼聲音,洛洛?」
滄嶺張了張嘴,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媛靜,我又在做夢嗎?」
現在甚至有人對他說他已經死了,他也信。
另一邊,布置漂亮溫馨的房間內,柔和燈光下,刀媛靜拿著手機,抿了抿粉嫩水潤的唇瓣:「請問,是洛洛的朋友嗎?我是她姐姐。」
她似乎很少跟除了家裡熟悉的之外的人對話,有些緊張的握緊了手機,又有點新奇。
「她的哪個姐姐?」
「她的二姐呢,她只有我一個親姐哦。」聽聽,這語氣,還有點驕傲呢。
「你叫什麼?」
「我叫刀媛靜,那能把電話給我妹妹了嗎?你是她的朋友吧,歡迎你來家裡做客。」
滄嶺都氣笑了,他都不知道他是抱著什麼心情回答的:「好,我現在就來。」
「啊,現在嗎?」
當然是現在!
滄嶺覺得,現在不立刻去刀家他要死了。
她沒死…
她還活著!
刀家騙了他!
滄嶺穿梭人類建築的房頂上,吹著冷風,淚水糊了他一臉。
刀家,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的地方。
——
刀媛靜想了想,換了身待客的衣服,下了樓,電話里的人,說要來呢。
她從小身體一直不好,七年前更是遇到壞人,差點死去,家裡人擔驚受怕,不准許她再出門,還特意給她在刀家老宅裡面修了一處房子,裡面有湖、草坪、花園,她每天在這裡面都不會無聊。
在電話里這樣邀請人家了,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一出門,走廊上就有照顧的女傭過來。
「二小姐,有什麼吩咐?」
「二小姐,您要去哪兒?該休息了。」
「二小姐,這時候不休息的話,先生和夫人知道會生氣的。」
刀媛靜嗓音輕輕柔柔的,說:「沒關係的,你們幫我保密。」
妹妹都有那麼大的世界能看,她還不能接待一下客人了?
更重要的,是電話里的那道聲音好熟悉,熟悉到令她心顫,讓她莫名歡喜,她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的。
剛出了大門,就看到一道高大寬闊的身影,穿著西裝,棕色頭髮,長得成熟英俊,只是眼神有些滄桑。
她眨了眨眼睛,愣住。
「你是誰?」話是這麼說,可是眼眶都紅了,她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不認識這個人,但就是很委屈,很想哭。
滄嶺卻是輕輕勾了勾唇,盯著她捨不得眨一下眼睛,眼裡盛滿了光。
他輕聲說:「休嗟道險未堪行,卻到層巒足較輕。」
「山險還如山險否,心平履險險仍平。」
「《倉嶺》,我叫滄嶺。」
【註:《倉嶺》宋代 杜師旦】
當初知道他能變成純人類的模樣後,她給他取了這名字。
就如同原作者表達的那樣,她希望他無論面對何種困境,都能保持從容和平衡。
刀媛靜的眼淚都已經出來了,她的消失了七年的記憶好像成了影片一樣,開始一幕幕播放。
她是怎麼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大狼,不顧家裡人反對,強烈要求帶回去救治,必須要養,她一直都算聽話,為了親自養那隻大狼氣病躺下,家人鬆口妥協。
大狼似乎能聽懂她的話,能陪著她,毫不費力的馱著她在草坪上奔跑,曬著陽光,吹著暖洋洋的微風,好有趣,好開心。
十八歲,是個不孤單、不無趣的一年。
那隻狼居然變成人了。
好…好好看……
他好厲害,能攀爬跳躍,偷偷背著她翻牆去看外面的世界。
吃平時不能吃的零食,吃火鍋,燒烤……
她喜歡他了。
他同樣。
他的真實身份,他們的心意都得瞞著,可是都沒能瞞著。
都暴露了。
烏雲密布。
家人打她的阿滄,說她的阿滄是怪物。
阿滄快點跑,不要回來了。
可是…他怎麼捨得她呢?
既然如此,家人不容,他們就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偷跑出來了。
阿滄每天好辛苦,努力掙錢,賣力氣。
我們有房子了,阿滄開始買家具,又在傻樂。
阿滄不是怪物,他只是長得有些不同罷了。
他很溫柔,不僅對她好,還對妹妹也好,他包容她的家人。
可惜了,她的身體不算好,肚子一直沒動靜,阿滄不介意,他說不管有沒有寶寶,有她就夠了。
每天都好幸福。
……還是被家人找到了。
阿滄開著車帶我離開,他不想跟家裡人衝突,不想離開我。
出車禍了,我醒來後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忘記了什麼呢?
刀媛靜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忘記了…忘記了她的阿滄。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好老。」
滄嶺嘆了口氣:「年紀大了。」
「我忘記你了。」刀媛靜走出門。
滄嶺也走了過去:「沒關係。」
「我忘記你七年…」她哭出聲。
「沒關係。」滄嶺抱住了她,不敢用力抱,小心翼翼抱著,安慰著:「媛靜,沒關係,七年而已。」
「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還說沒關係,阿滄,阿滄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多年,是不是很痛?」
那……當然痛了。
剜心之痛,不過如此了。
另一邊,醫院。
刀洛躺在病床上,還是沒忍住說了。
「我在半昏迷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聽到了阿滄的聲音。」
「什麼?!」全家臉色驟變。
特別是刀父,透過眼鏡,都能看到他眼神震驚,還有帶著一抹說不清的東西:「當真…那…那他還在青城?」
或許是因為受了傷,臉上蒼白,此刻的刀姐完全沒有以往尚希眼裡的帥氣瀟灑,她低眸:「爸,你不後悔嗎?」
刀父嘴唇顫抖幾下,沒說話出來。
當初那不人不鬼的怪物,任由他打的全身是傷,吐血,不反抗,一直重複那句話:「我喜歡她」「我喜歡她」。
他相信那是愛,甚至,女兒或許找不到第二個那麼愛她的伴侶,但他怎麼會把女兒嫁給那種怪物?
「我不想殺他,那也是條生命,就騙他一騙吧。」
一場葬禮,騙了很多人,也騙了那東西。
下葬,他還擔心那東西會不管不顧衝上來搗亂,他卻是相反的平靜,眼神像是死了。
這麼多年,女兒忘記了,但是,她有時候會大哭,把家裡都翻了個遍,說她丟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找到。
找不到就會難過沉默很久。
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他竟然在動搖。
「…爸,你當初為什麼要騙我呢??」
刀洛的情緒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姐姐出車禍是你們追他們才出事的,你居然說是他咬了姐姐……」
她還信了。
……
「我恨你!說什麼對我姐姐好,愛我姐!你這個不是人的怪物!你控制不住自己,你是個危險的隱患,你就不該來我家,姐就不該救你!你為什麼要來破壞我家!為什麼!」
那會兒家裡人已經放出了二姐去世的消息,他也信了,像一具沒有聲息的屍體,任由她打罵。
刀洛後來知道真相,想到這一幕,就不是滋味兒。
記憶里,那隻高高傻傻的阿滄,總是學著姐姐喊她小名:「洛洛。」
她都要氣死了。
後面倒是習慣了。
因為阿滄會馱著她和姐姐到處跑,也會給她帶來些古怪的玩意兒,幫他們瞞著父母,也不是不可以。
後來,她幫著父母瞞著阿滄和姐姐。
看著阿滄以為姐姐死去後的痛苦。
看著姐姐每個月總有幾次大哭找東西。
這些年刀洛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她後來去打聽過阿滄的去處,沒找到。
姐姐在找,她也在找,可是找不到了。
如果能找到阿滄,沒人會阻攔了吧。
可惜…
——
半年後。
小別墅里。
刀媛靜吃了雪晶,還順帶治好了多年的體弱,現在渾身充滿了勁。
滄嶺酒也不喝了,早就搬出了南風苑,他現在啥事也不管,只管自己的小家。
每天睜眼閉眼都是伴侶,幸福的人都沒那麼滄桑了。
「阿滄,今天我們去釣魚吧?」
「好。」
「阿滄,我想去旅遊,見見世界。」
「好。」
「阿滄,我想做菜給你吃。」
…………
一年後,刀媛靜懷孕了。
懷了五個月的時候,這一天,滄嶺舉著鋤頭在花園裡挖土,種伴侶喜歡的花,伴侶就戴著遮陽帽,站在邊上,念著故事書給他聽。
「青蛙問大樹,那你後悔嗎?不恨嗎?」
「大樹說:應該沒有人會後悔得到過月亮吧?」
「土豆說:我的月亮又回來了。」
滄嶺聽到這兒扯開嗓子笑了一聲,像是覺得這個故事有趣似的,看向伴侶的肚子:「我的月亮不僅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小月亮。」
刀媛靜走過去,親了老公一口,笑道:「你怎麼知道只帶了一個小月亮呢?」
她以為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沒想到還會有今天,既然現在健康、金錢、壽命都有,她想多生幾個陪伴著,熱鬧著。
滄嶺突然被親,硬是沒放下鋤頭,沒有用滿是泥土的手去碰老婆,只能生生忍住了這個甜蜜的香吻。
倒是刀媛靜安慰:「阿滄乖,晚上滿足你。」
滄嶺輕咳一聲:「隨你處置。」
只是肚子裡有了幼崽,得靠別的手段。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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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還有一章全員大結局的章節。
感冒幾乎好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