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順之則昌,逆之者亡!

  第339章 順之則昌,逆之者亡!

  「貴賤無序,何以為國?」張良低語。

  嵇恆平靜道:「叔向跟子產的爭鋒,其實拉開了天下當行德治、還是法治的爭論序幕。」

  「而叔向當時的反駁觀點可謂是雄辯。」

  「當時叔向跟子產都為天下有名的賢大大夫,私交不錯,因而在子產鑄刑書後,叔向立即派人給子產送了一封信,以表達自己的強烈抗議。」

  「這封信最終被記下了。」

  「信中叔向說:我本來對你寄予厚望,但你卻讓我非常失望。古時的聖王,都不公布法律,而是一事一議,由貴族根據具體情況決定法律適用,就是因為害怕民眾有爭辯之心。」

  「即便如此,聖王依舊擔心駕馭不了民眾,又以義、禮、信、仁等來約束他們,設置高官厚祿勸誘他們服從,用嚴酷的刑罰來震懾他們。」

  「就此依舊是不夠的。」

  「還必須要有聖明賢哲的君主、明察秋毫的官吏、忠厚誠信的長者、慈祥智慧的夫子,這樣民眾才能聽從驅使而不生禍亂。」

  「民眾知道了法律的內容,就不再害怕我們這些貴族和管理者了,開始心存僥倖不服從管理,並會引證法律和我們爭辯,這種情況是萬萬要不得的。」

  「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這三部法律,都是亂世的產物啊。」

  「現在你作為鄭國的宰相,改革土地賦稅,制定了三部法律並把它們鑄在大鼎之上公布,想以此使民眾順服,不是在痴人說夢嗎?」

  「《詩經》中說,文王以德使四方萬邦臣服,哪裡提到了什麼法律啊?」

  「民眾一旦知道了爭辯的依據,就會拋棄禮儀而引證法律,即使是一些蠅頭小利、細枝末節,也會爭執不休。於是乎,混亂開始滋生,賄賂開始盛行,在伱的治理之下,鄭國必將敗亡。」

  嵇恆將叔向信的內容大概說了一下。

  張良若有所思。

  從這封叔向寫給子產的書信中,他大概聽出了三層意思。

  一是法律不是好東西,都是亂世的產物,好的社會應該高舉道義的大旗來治理。

  二是公布法律損害了貴族的統治特權,貴族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根據所謂的道德來判案,不能再一事一議,而是要遵照法律的規定來處理。

  三是增加了官吏難度,民眾會因此拋棄禮儀,而引證法律,引用法律據理力爭,甚至會鑽法律的空子。

  因而叔向認為子產鑄刑書是取鬧之道。

  隨即。

  張良也反應過來。

  嵇恆之所以講出『子產鑄刑書』,實則是在藉此隱喻當下。

  叔向洋洋灑灑一番雄辯,實則都是在為貴族爭辯,而歷史的事實,並沒有如叔向所願,隨著子產鑄刑書的開始,越來越多諸侯,也開始將自家的法典公開,甚至就連叔向所在的晉國,在子產鑄刑書二三十年後,也鑄了刑鼎,可謂將叔向的臉狠狠的拍打了。

  子產鑄刑書是大勢所趨,而在嵇恆眼中,秦之改革也是大勢所趨。

  嵇恆面無表情道:「在子產執政後一年,即剛開始在鄭國變法時,天下受到的阻力很大,社會上流傳著一首歌,似乎是『硬逼我把好衣服收藏在家,硬把我的田地左編右查,誰要去殺子產啊,我一定參加!』」

  「而當子產執政三年後,這首歌就變了。」

  「變成了『我家有子弟,子產來教育開導;我家有田地,子產使產量提高。要是子產去世了,誰能像他一樣好?』」

  「子產執政共21年,鄭國大治,國勢由弱變強。」

  「國人稱頌,諸侯賓服。」

  「而今的秦,就跟初變法的鄭國一樣,在天下飽受爭議跟詬病,也不為萬民認可,但誰又敢料定,數年之後,天下不會為秦稱道?不會為此振奮欣喜?」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

  「順之則昌,逆之者亡!」

  「在爾等眼中,秦是逆勢,然在我眼中,秦才是順勢。」

  「爾等就跟叔向一般,是在逆勢而為,最終在天下大勢面前,張良,你最終還是重回正道的,也最終會選擇順勢而為,只不過要等到你徹底清醒之後。」

  同時,嵇恆在心中暗道:「這同樣是你在歷史中做出的選擇。」

  只不過現在的張良明顯還不會就此轉向。

  嵇恆繼續道:「就實而言,叔向之所以這麼抵制,其實也是為維護自身階層。」

  「鄭國乃四戰之地,這同時也意味著,鄭國是商貿往來很頻繁的地方,這也造就了鄭國的商業很發達,在這樣一個國度中,自然造就了一個新的階層興起,這個階層可以稱之為豪強,也可稱之為地主,其他勢力的崛起,自然會削弱原本宗法貴族的氣勢。」

  「不過貴族掌有刑法的隨意裁量權,因而可以肆意打壓壓榨商賈跟新興的土地所有者。」

  「但如此一來,商業農業都會受到影響,國家稅租也會大幅減少。」

  「因而繼續施行秘密法,實則是損國而利貴族。」

  「對國家很不利。」

  「也就在此時,子產公布了法律。」

  「限制了貴族特權,促進了鄭國農業和商業的發展。」

  「子產『鑄刑鼎』的意義,在於避免模糊而任意的控制民眾行為的舊有方法,削弱貴族過去的統治特權,使平民也可以依靠法律來維護自身的權利,消弱了貴族的專制統治。」

  「如此自會遭到貴族的強烈抗議不滿。」

  「不過這只是開始。」

  「隨著越來越多諸侯開始效仿,最終就算是孔子也是坐不住了,對晉國的趙鞅鑄刑鼎,進行了嚴厲的攻擊。」

  「孔子說:晉國拋棄了法度,恐怕要滅亡了。」

  「當年晉國恪守唐叔制定的法度,民眾尊敬貴族,貴族管理百姓,貴賤有序,因此晉文公得以成為諸侯盟主。」

  「今天的晉國卻拋棄這個法度,搞了一個刑鼎,民眾都依照刑鼎的規定生活,再也不害怕和尊敬貴族了,我們這些貴族的飯碗豈不是要砸了嗎?」

  「貴賤無序,何以為國?」

  「叔向、孔子等人的過激反應,其實跟現在的六國貴族是一樣的,都是擔心秦之變革,會影響到自身的利益,而且秦之變革對貴族的影響更大,因為秦不認可舊有的貴族體系,一旦讓秦的變革徹底完成,貴族最終會徹底失去特權,淪為尋常人,如此強烈的落差,自會引的六國貴族強烈的恐懼。」

  「所以啊。」

  「你張良也好,還是其他貴族也罷。」

  「嘴上冠冕堂皇的說著要復國,實則都是為保住自己的貴族特權。」

  「你們為的從來都不是那個所謂的『國』!」

  「都是為了自己!」

  「天下大勢浩浩湯湯,從周開始天下就有變革之潮流,隨著諸侯變法,諸子百家的興盛,天下思潮早已瀰漫,然貴族卻依舊不肯捨棄手中權勢,但以你張良之聰明,又豈會真的看不出天下大勢?」

  「子產鑄刑書以來,貴族的專制特權受到了極大削弱,隨著變法的推進,天下自古以來的世祿世卿被徹底廢除,也正因此,你張氏才能世代相韓,不然在世祿世卿的舊格局下,你張氏哪有機會躋身到主政朝堂的機會?」

  「而自商鞅變法以來,貴族的權勢得到了進一步削弱打壓。」

  「各階層之間的流動性空前活躍。」

  「但這終究只局限在秦地,也只是損害到貴族禮儀,並未徹底動搖貴族的根基,而且隨著秦一統天下之後,自身態度搖擺不定,貴族其實反倒有抬頭的趨勢,然若是任由秦制改革,便會徹底動搖到貴族的根基,日後貴族恐就會跟世祿世卿一般,徹底淪為歷史煙雲。」

  「所以你們想阻止。」

  「你們作為既得利益者,想要阻止自身特權被剝奪,我其實很能理解,只是縱觀歷史,天下廢除世祿世卿制,死傷了太多人了,也歷經了太久,若是貴族體系依舊在天下存在,恐會比世祿世卿制更加難以抹去,也要付出更多的血與淚。」

  「就歷史大勢而言。」

  「貴族退出歷史舞台是必然的。」

  「因為秦勝了!」

  「秦之所以能以一國勝六國,便在於秦調動了底層的積極性,讓底層人有機會能夠躋身到更上層,而這同樣是大勢所趨,只不過貴族體系存在太久,在天下根深蒂固,又掌有天下舌喉,聲勢浩大,想要徹底清除,並建立全新的體系,難度可想而知。」

  「只是大勢如此,又豈是人力能改?」

  「最終只不過是幾番折騰,幾番掙扎,讓天下多流幾行血淚罷了。」

  「然天下苦太久了。」

  「我想為天下提前結束這場鬧劇。」

  「讓天下早點步入正軌。」

  「因而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進程,你不行,其他人也不行,所以我很討厭跟你這種人打交道,因為你們中太多人為了個人私利,根本就不會顧天下蒼生死活,我雖同樣冷漠無情,但至少心中還有一點良知,知曉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我將你放進來,非是想跟你爭辯。」

  「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方向錯了。」

  「知識越多對天下造成的傷害越嚴重。」

  「秦眼下正在推進的變革,乃天下日後註定要走的路。」

  「也是天下百年千年之大勢。」

  「無人能擋!」

  「你的阻攔只會造就更多死傷。」

  「也沒有任何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