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秦之變局,便在於吏!(23)
旬日。
張良早已獨自離去。
何瑊在事了後,並未直接回潁川。
他也不願再回去了。
韓地早已不是韓人的韓國了,而是一群首鼠兩端的投機者,他跟這些人話不投機,眼下張良又單獨離開,他自不會去噁心自己。
因而繼續留在了楚地。
在這十日間,他跟舊楚貴族搭上了線。
搭上的還是舊楚大族。
宋氏。
宋氏在前段時間的清剿中損失慘重,秦人緝拿的六千多貴族中,他們宋氏近乎占了千人,不過宋氏家大業大,也懂得狡兔三窟,雖然元氣大傷,但總歸還有些底蘊。
只不過目下已不敢再回朱方。
而是棲身在附近山林,準備等風頭徹底過去。
時值晌午。
艷陽高照,何瑊準備小憩。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聞木屋外,隱隱約約傳出三個字。
求賢令!
驚聞這三個字,何瑊瞬間精神。
睡意全無。
他直接推開木門,朝屋外大步走去。
見何瑊這麼急忙過來,宋義卻是愣了一下,好奇道:「何兄,為何這麼驚慌,可是山林中住著不習慣?」
何瑊搖頭,他沉聲道:「剛才在屋中,似聽到宋兄提到了『求賢令』,不知可有此事?」
宋義輕笑一聲,笑著點了點頭。
「秦廷當真頒布了求賢令?」何瑊面色嚴肅異常。
宋義道:「這自然為真,不過這求賢令,有什麼問題嗎?」
宋義倒是有些好奇。
求賢之事,自百家崛起,便一直風行,各諸侯都有頒布,秦也不例外,為何這次秦頒布求賢令,何瑊會有如何大的反應?
何瑊陰沉著臉,卻是沒有開口。
張良又對了。
他這幾日都以為張良是猜錯了,但而今真的聽到,也不由感到一陣頭昏目眩,不僅是驚嘆張良的洞悉之能,更驚嘆秦廷之陰險狡詐,竟真的將他們給騙住了。
一時間。
何瑊臉色漆黑。
見狀。
宋義以為何瑊是驚怒於秦廷的作為,畢竟何瑊是一心反秦的,聽到秦頒布求賢令,有些激動,倒也可以理解,但這個求賢令,跟過去的求賢令可是不同的。
宋義緩緩道:「何兄莫要激動。」
「這次秦廷頒布的求賢令,跟過去的求賢令不同。」
「有何不同?」何瑊依舊陰著臉。
「這求賢令出自扶蘇之手,也即是以儲君身份頒布的。」宋義神色淡然道,他對這所謂的求賢令很是嗤之以鼻跟不屑。
「不是秦廷?」何瑊一愣。
宋義搖頭。
他嗤笑道:「自然不是,若是秦廷頒布的,我又豈會這麼從容?」
說到這。
宋義也不由冷笑道:「秦廷當真是荒唐,連求賢令都這般敷衍,扶蘇雖為儲君,但他能給天下士人提供什麼官職?也就一些微末官職,或者一些郡縣『吏』職罷了。」
「這又豈能讓人動心?」
「秦廷如此傲慢,如此輕視士人,又豈能得士心?」
「呵呵。」
宋義譏笑連連。
但相較於宋義的譏諷,何瑊卻是徹底愣住了。
吏.?
他若是沒記錯。
張良臨走時,便面色凝重的提到,秦廷主要著手的便是『吏』,也是以『吏』為重,甚至這一兩年的種種措施,都是為『選吏』在做鋪墊。
而扶蘇頒布的求賢令,又正是求的『吏員』。
這完全符合張良所說。
一旁。
宋義一直在注意何瑊。
見到何瑊臉色變了又變,而且還越發難看,心中也是更加好奇,不由問道:「何兄,你這是想到了什麼?為何會是如此臉色?難道其中還有什麼難言之隱?亦或者是一些我沒有料到之事?」
何瑊深吸口氣,壓下心頭不安。
他看向宋義,臉上露出一抹很難看的笑容,沉聲道:「宋兄,可曾聽聞過張良?」
「張良?」宋義面露驚疑,不解道:「這自然是聽聞過,當年這位仁兄博浪沙刺殺嬴政之事,天下皆知,我同樣神往久矣,又如何能不知曉?我若是沒記錯,他同樣是韓人,只是這跟當下之求賢令有何關係?」
「何兄為何會突然提及此人?」
宋義一臉疑惑。
何瑊苦笑一聲,道:「張良此前跟我一同來的楚地,只是後面似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便獨自離開了,而他在臨走時,曾跟我單獨說了一些事,其中便提到了『吏』。」
「張良說,我們都為秦廷算計了。」
「秦廷這次的主要目標,並非是針對地方官吏,也非是針對六國貴族。」
「而是著手於吏!」
「而『吏』是秦制之根本。」
「也是秦廷選擇的破解當前困境之要點。」
「我當時聽到張良提起這些,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這其實是有些荒謬的,畢竟六國貴族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而地方官員更是被清洗了數遍,怎能不是秦廷之重點目標?」
「但方才聽到求賢令,聽到針對的是『吏』。」
「我才陡然驚醒。」
「張良所說已一一應驗了。」
宋義一愣。
他狐疑的看了何瑊幾眼,有些不確定道:「張良當真是如此說的?」
「我跟張良私交甚篤,平素更是同吃同住,豈能有假?」何瑊激動道。
「那張良還有說其他的嗎?」宋義凝聲道。
他也微微色變。
對此事認真謹慎起來。
對於張良,他還是很佩服的。
畢竟敢謀劃刺殺始皇,就這份膽量跟魄力,就不是他能比的,而且張良之才智,在六國貴族中也是名聲在外。
他又豈敢忽視?
何瑊搖頭,苦笑道:「張良並未明說,只說秦之變局,便在於吏。」
「秦人也發現了這點。」
「因而這一兩年,一直試圖從『吏』破局。」
「從最開始的『士官轉職』到『降低入學標準』,再到如今的『求賢令』,仿佛是早就規劃好的一樣,一步一個腳印的在慢慢夯實吏基。」
「更為人驚悚的是。」
「這些政策非出自秦廷,而是皆出自扶蘇之手。」
「扶蘇的確貴為大秦儲君,但平時我等貴族何曾在意過扶蘇?因而也極少將扶蘇的事放在心上,秦廷正是清楚我等不會太過看重扶蘇,所以才藉此瞞天過海,將這些方略一步步落實實施了下去,而且還未受到什麼針對。」
「秦廷之工於心計,令人毛骨悚然。」
宋義臉色微沉。
只是他很好奇,區區斗食小吏,當真有這麼重要?
自古以來何曾有過以吏治國的?
對天下真正有影響的,從來不都是貴族,是官員嗎?
何時輪到吏了?
吏不過是些按吩咐行事的人。
宋義蹙眉道:「這會不會是張良多心了?區區小吏,值得這麼上心?我只聽說與士大夫共天下,與貴族共天下,何曾聽說過與吏共天下的?」
「這些斗食小吏,哪有這麼重要。」
「我看是張良多慮了。」
「再則。」
「扶蘇頒布的求賢令,對天下的士人能有多少吸引力?誰願意從一個微末小吏做起?」
「自古以來士人都尋求的揚名立萬,建功立業,等從小吏爬上去,還不知要多久,這些士人當真有如此耐心?而且當真有人能從小吏成為秦廷朝臣?」
「我看未必。」
「若是過去或許還有可能。」
「但現在秦廷的軍功爵制下斷無可能。」
宋義一臉不屑。
小吏的職位太低微了。
根本就入不得貴族、士人之眼。
而從一個微末小吏,爬到朝堂,實現自己平生之志,耗費的時間太長了,也太久了,甚至根本就不可能,當年吳起、商鞅、李斯等人,若是繼續在魏國為小吏,真能成為日後的一國之相?
他可不認同。
吳起、商鞅尚且如何,又何況其他士人?
當年始皇設立博士學宮,在天下廣招名士,卻是只給了博士官職,只能參政議政之權,卻沒有決策之權,這也最終致使儒家跟朝廷決裂。
連博士尚且不能滿足士人之胃口,區區小吏又哪能贏得士人之心?
這簡直荒唐。
何瑊自是清楚宋義的想法,沉聲道:「此一時非彼一時,小吏對我等貴族跟那些名士,自然沒有太多吸引力,但對於地方豪強,以及一些家道中落的寒門士子,未嘗沒有吸引力。」
「涓涓細流可成江海。」
「若是越來越多寒門士子投靠秦廷,這對我等難道不是一種削弱?」
「再則。」
「我也聽說了。」
「秦廷已準備提拔扶蘇事務府選用的官吏了。」
「這些人大多出身關東。」
「而這未必不是秦廷刻意宣揚出去的,為的便是吸引更多士人仕秦。」
「同時這也告訴給這些士人,即便是微末小吏,只要為秦效力,同樣能得到晉升機會,而且扶蘇畢竟為大秦儲君,他對士人的吸引力還是有的。」
「我們豈能大意?」
「這次宋氏之所以遭難,便是因為地方官員背叛,若是秦廷收買了越來越多底層士人,只怕我等的處境將會越發艱難。」
「也恐會有更多底層官吏背離我等。」
「不得不防。」
聞言。
宋義一臉陰沉。
對於這次的遭難,宋義憋著一肚氣。
他宋氏本不是楚國最大氏族,也不是最顯赫的貴族,但在秦廷有意的打壓下,原本的景氏、昭氏、屈氏被完全肢解,徹底落寞,而他們宋氏一族自此崛起,成為楚地第一大貴族。
風頭無兩。
而這次秦廷清剿之下,他們宋氏是損失慘重。
眼下竟已隱隱為項氏壓過。
而他也把這一切遭遇歸到了那則『謠言』頭上,這時又想起了宋氏的悲慘遭遇,以及自己前段時間狼狽逃竄的模樣,破口怒罵道:「那些該死的地方官員,別讓我找到機會,不然定要弄死他們,還有那散布謠言的人,也別讓我知道是誰,不然我宋義定親手砍了他。」
「害我宋氏死傷這麼多,這些人是真的該死。」
聞言。
何瑊一下閉口不言了。
臉色略顯尷尬。
不過並沒有讓宋義發覺。
同時心中也是僥倖不已,流言的確是他吩咐出去的,只不過只是傳話,並沒有說是自己的主意,而且韓地距離楚地有不短距離,宋義就算在生氣,眼下也沒有精力去求證。
他更不可能自己承認。
等宋義發泄了一陣後,何瑊這才再度開口:「宋兄,秦廷已經改變了做事方法,我們必須要提高警惕,不然恐會被秦廷步步蠶食,今日是拉攏的底層士人,今後未必就不能拉攏底層官吏,這步步為營之下,我們若是沒能找到破解之法,想復辟舊國,可就難了。」
宋義滿不在乎道:「何兄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是楚地。」
「我宋氏雖然遭了難,但在地方影響力依舊,就算秦廷真的拉攏了底層官吏,但這些底層官吏真的就敢不看我宋氏臉色?這次若非有始皇大軍坐鎮,不然定要殷通等官員吃不了兜著走。」
宋義滿眼冷漠。
他對付不了始皇,對付不了殷通等官員,還奈何不了這些小吏?
他現在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有沒有小吏敢投靠秦廷,若是真的知曉了,定要好好發泄一下,以解心中之鬱氣。
見狀。
何瑊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了。
只是眉間的愁思,卻怎麼都消散不去。
而在臨走時,他也向宋義要了一份『求賢令』的告示,準備下去好好看看,宋義自不會拒絕,讓隸臣直接臨摹了一份過去。
等看完這份求賢令,何瑊長長嘆氣一聲。
他站起身,望著天穹,低聲道:「子房兄,終究還是跟你想的一樣,秦廷步步為營之下,已開始不斷攻城略地了,今日是底層士人,今後呢?」
「而其他貴族竟全然沒放在心上。」
「如此傲慢,真能成事?」
「只希望你能在咸陽得到有用的消息,並遏制住秦廷的囂張氣焰,不然楚地這些貴族,恐根本就靠不住,這些人太執著於眼前利了。」
何瑊將這份求賢令放下。
卻是根本沒有睡意,只是獨自坐在院中,感受著微涼的山風。
而以儲君名義公布的『求賢令』,在十來日的時間裡,已迅速傳遍至天下,也聞於很多士人之耳,更是引起了不少底層士人關注。
對於這份另類的求賢令,這些底層士人態度不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