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求訂閱)

  第307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求訂閱)

  「這是為何?」扶蘇側身虛手,不禁看了看嵇恆。

  嵇恆淡淡一笑,侃侃道:「更法對一個國家的要求很高,因為更法會面對極大阻力,不僅有來自朝堂的,也有民間的,若是朝廷沒有強勁的實力,是很難將改革推進下去的,如此情況下,貿然更法,只會引得天下大亂,各種逆反分子私下串通,到那時,天下不亂才是怪事。」

  「而這便是更法的難度。」

  「所以眼下談及什麼更法,都只是空談,根本就實現不了。」

  「大秦對天下的控制力不足。」

  「甚至.」

  「大秦朝堂也非是上下一心。」

  「而這便足以看出商鞅跟秦孝公的不凡,即便如此,當年商鞅推行變法,也受到了很多阻力,只是當時秦孝公把持朝政,並不為外界所動,最終藉助法制,將這些老世族給清理掉,繼而才得以保障變法繼續推進。」

  「只是秦孝公之做法,大秦眼下並不能效仿。」

  「也不能這麼做。」

  扶蘇正襟危坐,毫無開口想法。

  嵇恆輕笑道:「原因也很簡單,一來始皇說過,若是功臣不能全身而退,自己又有何顏面於世;二來天下剛剛一統,大秦就對立國功臣下手,這般卸磨殺驢之舉措,會讓天下其他仕秦之人如何想?又豈敢再那麼盡心盡力為秦效力?」

  「誠然。」

  「大秦歷史上是有發生過這般的冤殺。」

  「但這是少數,甚或偶然。」

  「比如秦惠王殺商鞅,與秦昭襄王殺白起,兩樁便是明顯的冤案,但兩者之冤殺,跟當下大秦行殺伐,意義完全不同,當時商鞅白起,都是功業大成後被錯殺,也僅僅是錯殺,並未因此動搖用人路線,然大秦眼下若是興殺伐,便註定會屠刀不斷,這又豈會不讓人膽寒?」

  「而且一旦開了殺伐之口,朝堂日後豈能消停?」

  「長此以往,又豈能安穩?」

  「一旦雙方政見出現歧見,就大動刀戈,日後朝堂必定人人自危,明哲保身之士將會越來越多,到時大秦還有直言規諫之臣?」

  「再則。」

  「就算將這些人殺了,朝廷又能替換何人?」

  「無人可換。」

  「大秦朝堂陳腐太久,動朝堂臣子意義不大,首要其實是提拔地方士人。」

  「所以大秦最好的選擇,便是徐徐圖之,從四方著手,不斷培植自己親近的勢力,等到日後大權在握,再將這些老臣、功臣以一個體面的方式,清退出朝堂,繼而徹底掌控朝堂,如此才能真正的開始更法。」

  「故而有了我提出的求賢令。」

  「另外。」

  「官員的任用,不在於忠誠與否,而在於能不能做事。」

  「只要能做事,那便是好官。」

  「這也就是《商君書》提到的『以奸民治善民』。」

  「《韓非子·孤憤》云: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枉奸;人臣循令而從事,案法而治官,非謂重人也。重人也者,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為重人也。」

  「而君主要做的。」

  「遠聽而近視,以審內外之失。」

  「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參伍以驗以責陳言之實;」

  「執後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

  「士無幸賞,無逾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

  「.」

  嵇恆的聲音已悄然停下。

  扶蘇低垂著頭,不斷思索著嵇恆所說。

  嵇恆並未表露自己的觀點,只是借韓非子之文章,來表露對臣子的任用,以及君主對臣子的審視,最終究其根本,便在於大秦其實根本就不用在乎這些臣子是不是有異心,人都是逐利的,只要臣子能按律做事,符合君主的利益,那便能委以重任,如若不然,就不要輕易重用。

  更重要的是尊不尊法!

  沉思良久。

  扶蘇頷首道:「扶蘇記住了。」

  嵇恆微微點頭,繼續道:「等將四方之官吏提拔至朝中,到時便可借各種藉口理由,將當下的朝臣給驅離出朝野,不過要給予一定的體面,他們畢竟為秦奮鬥一生,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得起朝廷厚待,而且朝廷如此厚待重臣,也能讓其他新晉臣子更有動力。」

  「只是想變法又豈止這麼簡單?」

  「商鞅最終法令能夠落實,最終還是要落到立信跟立威。」

  「世人大多都知曉徙木立信,但若只是搬運一根木頭就能立信,那取信天下人也太過容易了,徙木立信只是一個開端罷了,秦法真正確立起來,其實是立的法度,在軍功爵制下,大秦真的做到了賞罰分明,也真做到了一視同仁,同樣也做到了律法說的公正嚴明,甚至為讓世人信服,更是頒布了一些律令,將一些機要信息公開。」

  「而這才是大秦真正的立信。」

  「至於立威。」

  「同樣如此。」

  「非是世人驚懼的棄灰於道者黥。」

  「也非是驚嘆的商鞅誅殺秦國大量世族,甚至不惜劓刑太子之師。」

  「真正立威立的是重刑。」

  「以刑去刑。」

  「刑生力,力生強,強生威,威生德,德生於刑。」

  「威生惠,惠生於力。」

  「在如此重刑之下,大秦真正踐行了法不阿貴,繩不撓曲,也真正做到了律法之下,一律平等,如此才徹底確立律法之威信,繼而商鞅的變法才得以徹底推行,並貫徹下去。」

  「而這都需要朝廷極強的執行力。」

  「所以其中困難可想而知。」

  「非是將一些朝臣驅離出朝堂,便能讓天下如臂使指,一份令書,便讓天下莫不敢不服,大秦想完成後續的更法,首要的其實是立信,讓天下人相信大秦一統天下後,在朝廷的治理下,天下會越來越好,也真的會變得太平。」

  「而非只是從一個王上,換成了另一個皇帝。」

  「大秦眼下想立信,其實難度很大,黔首未集附,加之舊貴族亂法,以及士人的暗中使壞,而且朝堂之上迂政官員盤踞,再好的政令推行下去,恐也難以見到成效,反倒會為地方所利用,變成盤剝壓迫的工具。」

  「也只會得不償失。」

  「大秦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你若真想日後更法,便必須要沉得住氣,慢慢耕耘,有著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毅力,如此才有實現的可能,也才能真正的做到,讓大秦變成真正的天命所歸。」

  嵇恆轉過身,目光看向扶蘇,凝聲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你真有這般膽魄?」

  扶蘇身形微微一顫,站定的腳步也有些搖晃。

  自己真有如此膽魄?

  扶蘇自問。

  嵇恆並未講如何更法,只是講了更法的難度,不僅要對臣子多番考察,還要對天下局勢有敏銳判斷,更要有敢為人先,毅然面對天下千萬人反對的魄力,這非是一件輕易能做出的決定。

  扶蘇也生出了膽怯跟遲疑。

  嵇恆打開扶蘇送來的竹籃,將裡面的酒取出,隨性的坐在躺椅上,仰面品嘗起了美酒。

  他沒有去打量扶蘇。

  這是扶蘇作為儲君,該做出的選擇。

  也是必須要做的。

  而且這並非是扶蘇能選的,而是始皇讓扶蘇去選的,當扶蘇說出『更法』二字時,嵇恆便清楚,始皇再度調轉了方向,只是始皇的時間並不夠,他沒有那麼多精力去盤整天下,最終這個重任只能落到扶蘇頭上。

  這是始皇對扶蘇的問話。

  同時也是始皇有意讓自己知曉的。

  因為扶蘇的選擇,也決定著嵇恆今後的方向。

  良久。

  扶蘇看向嵇恆,問道:「先生認為扶蘇當如何選?」

  嵇恆笑著搖搖頭,道:「我只是一個看客,又豈能去做堂前客?這是始皇讓你做的選擇,我做何選擇並無意義。」

  扶蘇默然著點頭。

  他現在的心緒很亂,一方面他很想這麼豪情一番,說出雖千萬人吾往矣,但他自知自己的性格,並無那般剛毅,若是自己日後並未做到,恐反會置大秦於險地,而這非是他想見到的。

  最終。

  扶蘇陷入到長久的糾結。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一會咬緊著牙關,仿佛下足了勇氣,一會又如皮球泄氣,眼中滿是頹然和沮喪,兩種情緒不斷地反覆,讓扶蘇整個人都陷入的到迷惘了,他實在做不出選擇。

  他也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這般強烈的質疑。

  沉吟片刻,扶蘇還是看向了嵇恆,他一拱手道:「扶蘇想請先生評判一下天下大勢,開我茅塞。」

  嵇恆擱下手中酒壺,目光深邃,悠然道:「若說天下大勢,我只一句,戰國之世方休,天下正處於轉折之期。」

  「何謂轉折?先生教我。」扶蘇心中微動。

  嵇恆只是笑而不語。

  扶蘇蹙眉。

  他苦笑道:「先生之言,猶如無言。」

  「我之選擇,同樣可上可下,就如這轉折一般,可向上,也可向下,向上便是更法,向下便是等後人去做,只是扶蘇目光短淺,實在不敢奢望的太遠,但又知自己才能淺薄,擔心難擔大任,心中實在惶恐難安。」

  扶蘇輕嘆一聲。

  見狀。

  嵇恆遲疑了一下,道:「天下轉折之期,其實當年尉繚子做出過評判,你可依循尉繚子之見。」

  聞言。

  扶蘇一愣。

  隨即他默然坐下。

  在腦海思索起尉繚子當年的話。

  當年尉繚子入秦後,也跟今日嵇恆般,說出了一樣的話。

  天下大勢,正在轉折之期。

  只是尉繚子是兵家名士,更注重於兵道,並不長於政事,按理當沒有太多意義,然嵇恆既如此提醒,定有其深意。

  扶蘇右手撫須,眼神有些游離。

  他記得自己在借閱書籍時,曾見過尉繚跟始皇的談話。

  這是史官記下的。

  當時始皇求問天下大勢。

  尉繚的回答是

  「三晉分立,天下始入戰國。」

  當想到『戰國』二字時,扶蘇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戰國之世,大勢已有三轉折矣。」

  「第一轉,魏國率先變法,而成超強大國主宰線下,此後列國紛紛效仿魏國,大開變法思潮,天下遂正式進入到大爭之世。」

  「第二轉,秦國變法深徹,一朝崛起,大出山東爭雄天下,並帶起又一波變法強國潮流,其間天下合縱連橫風起雲湧,天下激盪,只是各國皆有機遇,難分伯仲,也難以辨清軸心。」

  「第三轉,趙國胡服騎射引領變法,崛起為山東超強,天下遂入秦趙兩強爭雄,其間幾經碰撞,最終於長平一役分出勝負,趙國與山東諸侯自此一蹶不振,遂有所波瀾,但秦一家獨大已是天下共識。」

  「此後,秦國歷經昭襄王暮政,與孝文王,莊襄王兩代低估,前面三十餘年紛紜小戰,天下也始終無巨大波瀾,然則,日久沉寂之下,天下已註定將面臨再次轉折。」

  「而那次的轉折便是秦一統天下。」

  「始皇問,意蘊何在?」

  「尉繚子答:『人心思定,天下『一』心漸成!』」

  「始皇問,有何憑據?」

  「尉繚子答:天下變法潮流終結,列國爭雄之心衰減,唯秦歷經數十年未見衰減。」

  「天下將一,非秦莫屬。」

  正是這一次四轉論說,讓大秦第一次明晰的廓清了天下演變大勢,也將一統華夏的潮流明白無誤的揭示出來,讓嬴政君臣原本暗自謀劃的大業瞬間豁然明朗,自此君臣同心,只待開步。

  也是從這次會談後,始皇對尉繚施以了最高禮遇。

  許布衣之士於廟堂直陳。

  一念至此。

  扶蘇遲疑的看向嵇恆,這難道是先生之心思?

  隨即,扶蘇就搖搖頭。

  若是嵇恆真有出仕之心,根本不用這麼拐彎抹角,這也不是嵇恆之風格,想來還有其他深意。

  扶蘇繼續沉思著。

  「那次的對話,著重在於廓清天下大勢,著重在於論述天下之轉折。」

  「轉折?!」扶蘇目光一定。

  「當時天下的轉折在於天下定於一。」

  「而戰國之世已休,天下若再陷入轉折,便只能在更法。」

  「秦歷經天下三次轉折而不弱,最終得以一天下,若是這次轉折不能正確抉擇,恐會重蹈昔日魏、趙之覆轍,天下又將再度陷入分列,至於這更法的轉折,則將由能完成的人完成。」

  「這也契合先生獄中所說。」

  「周秦間為天地千古一大變局。」

  「自古皆封建諸侯,各國其君,卿大夫亦世其官,成例相沿,視為固然。」

  「其後積弊日甚,暴君荒主,既虐用其民,無有底止,強臣大族有篡弒相仍,禍亂不已。」

  「再並為七國,益務戰爭,肝腦塗地,其實不得不變。」

  「而數千年世侯、世卿之局,非一時難劇變,於是先從下者起」

  「大秦的體制是自上而下,一旦自下而上,那便意味著大秦會被盡數摧毀,大秦創立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不復.存在。」

  扶蘇滿心駭然。

  「這場周秦間的千古一大變局,其實是從大秦立國開始的,而這場變局實則就是這次的『更法』,秦終究了夏商周三代的政治,同樣也當為世間創立一個新的政治體制,一旦大秦沒有建立起來,便會為世間拋棄,以天下民眾對秦之積怨之怒懟,一旦大秦覆滅,恐會徹底為天下唾棄,到那時,大秦也將在世間徹底消失,甚至是淡忘.及遺忘。」

  扶蘇面色發白。

  他實在不敢去想那副場景。

  但從嵇恆的話里話外,他已能聽出一些端倪。

  扶蘇冷汗涔涔,緊張的擦了擦額頭冷汗,眼中充斥著擔憂跟驚懼。

  他徹底堅定了選擇。

  扶蘇神色堅毅道:「扶蘇願孤身更法。」

  「雖千萬人吾往矣!」

  「請先生成全。」

  嵇恆淡淡的看著扶蘇,平靜道:「更法是一個漫長且持久的事,極度考驗耐心跟毅力。」

  「若是因一時改觀,便踽踽不前,就會落到韓國地步;若是因此荒廢武功,心存僥倖,便會淪為齊;士人得不到上升空間,就會淪為魏;對朝堂的勢力得不到有效的遏制,便會淪為楚;不能保證政策的延續性,便會導致兵變生亂,淪為趙;若是更法有所成效之後,固守祖先之法,不能長期的保持與時俱進,就會淪為燕之後塵。」

  「其中艱難,你當真清楚?」

  扶蘇咬牙道:「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扶蘇既知曉了六國之痼疾,又豈敢再生出僥倖?」

  「扶蘇願為天下更法捨棄自身。」

  聞言。

  嵇恆微微動容,他輕嘆一聲,道:「自古以來,更法都難過變法。」

  「守江山也遠比打江山要難,對君主的要求也更高,需得君主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魄力。」

  「你既做好了決定,我嵇恆又豈能拒絕?」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這或許便是帝王頭上皇冠的重量吧。」

  扶蘇默然離席,生平第一次莊重的彎下了腰身:「扶蘇拜謝先生。」

  天色早已昏黑。

  涼爽的夜風飄蕩在咸陽。

  在過了不知多久後,扶蘇走出了嵇恆住所,與來時已是判若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