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飛檐屋脊覆滿了白雪,被暖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與往常一樣,今日又是平淡的一天。
下了早朝,秦至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昭正殿的東暖閣用早膳,而是乘著龍輦徑直往鸞儀殿去了。
懿妃孟吳越,是秦至當儲君時的良娣,容貌明艷大氣,氣質內斂不張揚,在秦至面前也總是溫婉小意,她嫁進宮已有五年,膝下有一個女兒秦榮祿。
聖駕到了鸞儀殿,懿妃孟吳越笑意盈盈的迎了上來。
她一襲紅色鸞鳥暗紋織金雲錦宮裝,身披著沒有一絲雜色的白狐毛披風。
頭上金鑲紅寶石的五鳳釵華貴流麗,發間纏絲珠簪內斂含蓄,點綴在其中,寒風拂過,鬢邊的鳳尾金步搖輕輕地顫動著。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聖躬萬安!」孟吳越屈膝而下行了個規矩得體的禮,她的聲線清朗柔和,像清泉緩緩流過心尖。
秦至見她被風吹的有些瑟縮,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來,順勢將人帶到懷裡中。
「愛妃,冷嗎?」
懷中的妃子十分柔順,她老實地點了點頭。
秦至俊朗的面容,平日裡深邃沉著的黑眸全神貫注地看著她,似乎盛滿了深情。
「天寒地凍,不必去外邊接駕。」秦至低下頭對她溫聲說道。
「陛下,多謝陛下關愛臣妾,可是禮不可廢,臣妾代掌鳳印,若是連臣妾都不守規矩,不能做到以身作則,又怎麼好意思管理後宮呢。」孟吳越順從地倚在秦至胸前義正辭嚴地說道。
「那下次愛妃等朕時,要記得帶著袖爐。」秦至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愛妃可用了早膳?」
「還不曾。」孟吳越小幅度搖了搖頭,否認道。
「餓不餓,朕餓了,剛下朝便來你這了。」秦至漫不經心地用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垂上的紅寶石流蘇耳墜。
「維夏,還在那杵著幹嘛,去看看膳房的人可來了?」孟吳越耳根泛起了紅暈,扭頭對貼身大宮女朗聲說。
「陛下,娘娘,膳房的奴婢們已經候著了,請陛下和娘娘移步側殿。」
來到東側殿,膳桌上已經擺滿了秦至愛吃的菜餚了。
「怎不見榮祿那丫頭?」
「陛下,榮祿還沒醒呢,這冬天天冷,她天天要睡到巳時才會醒呢!」
「你也由著她。」秦至說完輕笑了一聲。
「陛下,大公主還小呢,等明年開春才四歲呢,小孩子總是覺多的。」
「也是,能吃能睡,才能長好身體。」
張德禮恭敬地伺候在桌旁,殷勤地為秦至和孟吳越布膳。
不多時,孟吳越見秦至放下筷子。
便也放下了筷子,側身揚手示意身後端著托盤的宮女上前來,將托盤上的茶碗遞了上來。
「陛下,這是我讓御茶膳房曬的牡丹花茶,冬日養血和肝,陛下嘗嘗?」
秦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隨意誇讚了一句:「花香怡人,並不苦澀,不錯。」
說罷信手置下,茶碗發出了一聲脆響,茶水濺了些許出來。
他沒有在意,笑意盈盈地開口問道:「朕聽說,最近這宮裡在傳懿妃娘娘你會主持明年的選秀?」
秦至的質問有些突然,雖然他臉上沒有怒色,但孟吳越還是有些無措。
「臣妾有錯。」孟吳越直接跪了下去。
秦至溫聲繼續說道:「你代掌鳳印三年,管理著六宮諸事,處事公正嚴謹,後宮都服你,若是要選人主持選秀,你確實當仁不讓,何必認錯,難不成消息是你傳出去的?」
「臣妾沒有,臣妾未能管束好宮人的言語,任由流言肆虐,確實有錯,不敢推脫,任憑陛下處置。」
「起來吧,朕恕你無罪。」秦至輕笑了一聲,消息是誰傳的他當然知道,只是心血來潮突然想逗逗孟吳越。
「朕本來與母后商量著,預備將明年開春選秀的事交由你來主持。
只是近日朝臣提請在這第一屆選秀中擇佳人立後的摺子,朕覺得寫得很有道理,便准了,所以這一屆秀女便不只是選普通的妃嬪了,中宮皇后會從這批秀女中選出,就不便由你來主持這次選秀了,可知曉了?」
「陛下,臣妾知曉了。」孟吳越垂眸輕微地點了點頭。
孟吳越出身十分清貴,不然也成不了良娣。
秦至當初沒有正妃,孟吳越又懷有身孕,若是順利的話,母憑子貴,在秦至登基後,她說不準能當上皇后。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
三年前,正當先帝駕崩時,吳王造反謀逆被抄家,而孟吳越的舅舅是吳王的屬官,也被牽連進了謀逆案,判了滿門抄斬。
孟吳越的母親作為外嫁女,雖然沒有被追坐,但在這事之後,她卻以七出之無子為由,自請下堂,出了家。
孟父的表妹安氏則被扶正,成了正妻。
孟吳越原本的清貴出身,染上了污點,變得有些尷尬。
她身在後宮中,秦至並沒有因為她的舅家牽連進謀逆案的事牽扯到她。
只是孟吳越不明白為何母親要自請下堂。
孟吳越是國子監祭酒的嫡長女。
母親傅蘭絮,與父親孟柳年少結緣,青梅竹馬。
及笄後,傅孟兩家就交換了庚帖,很快二人便成了親,婚後恩愛兩不相疑。
聽說那時京都的女子都艷羨她的母親,說孟母嫁對了良人,孟父也是個人人稱讚的痴情人。
兩人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如珠似玉,視若珍寶。
當初孟吳越的母親生她時傷了身子,調養了一段時間,沒等調養好,急於再要一個兒子,不幸遇到了庸醫,吃了庸醫的開的坐胎藥,孟母徹底壞了身體,無法再生育了。
孟吳越還記得她四五歲時,母親曾經提過要給父親納妾,但是父親不願,說母親不能再生育是他的過錯,即便無嗣,也要與母親一世一雙人。
她也曾幻想過,自己與未來的夫婿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她嫁給了秦至,秦至是儲君,是大雍未來的皇帝。
更何況,她甚至都不是秦至的正妻。
再加上後來父親迫於祖母的壓力也納了他的表妹安氏為妾。
基於殘酷的現實,她也就放下了這些年少的幻想了。
在孟吳越六歲時,祖母孟老太君強要孟父納妾,對孟父以死相逼,鬧得滿城風雨。
最後祖母贏了,她做主將父親的表妹安氏父親做了側室。
父親的表妹安氏,是祖母的親侄女,年紀輕輕的守瞭望門寡。
婆家與娘家都不願意接納安氏,她無處可去,就被孟老太君收留了,一直寡居在孟府,與孟老太君作伴。
納妾那日,父親被祖母押著去了他的表妹安氏那裡。
後來父親對她和母親十分的愧疚,常常給她和母親買各種各樣的小物件,帶她和母親去玩。
安氏成了父親的側室,七個多月之後,安氏早產生下來一對龍鳳胎,父親很開心,他終於有後了。
孟吳越當時有些心酸,後來父親待她如初,她心中也就接受了安姨娘和弟弟妹妹了。
想著想著,孟吳越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明年妹妹孟星河也要及笄了,正好到了選秀的年紀了。
不知她會不會進宮。
「維夏,讓人取紙筆來,本宮要給父親寫信。」孟吳越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對維夏說道。
維夏是孟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孟府做事,她從小就跟在孟吳越身邊,後來又跟著孟吳越進了宮。
「清和,別打瞌睡了,你快去給娘娘取紙筆來。」維夏推了一把身旁昏昏欲睡的清和。
清和打了一個激靈,「欸,維夏姑姑,奴婢這就去。」
清和原本是東宮的婢女,也算是孟吳越身邊的老人了,雖然性格有些疲懶,但是人很機靈。
「娘娘,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這是您最喜歡的牡丹花茶,我還加了兩勺蜂蜜,生津止渴。」維夏將泡好的牡丹花茶遞到她跟前,等孟吳越接過茶,隨即走出去對著一個小太監說:「小夏子,這天氣也太幹了,你快去打盆熱水來,給娘娘洗洗臉。」
「是,姑姑。」小太監聽到掌事姑姑的吩咐立刻就轉身出去打水去了。
「娘娘,怎麼想起來給大人寫信?」維夏坐到孟吳越身邊,一邊打絡子,一邊問:「明日宮中賜宴,大人他定會來,娘娘現在寫信,是有什麼要囑咐大人的嗎?」
「本宮是想問問妹妹的事,明年妹妹就要及笄了,也不知妹妹定親了沒有,若是沒有定親,也不知父親可有相中什麼人,需不需要本宮去跟陛下求個恩典,給妹妹賜婚。」
「本宮現如今是宮妃,宮中賜宴雖然能見到父親,但是也說不上幾句話,什麼事都需要安氏轉達,本宮不想跟安氏說那麼多。」
「那安氏定是要二小姐參加明年的選秀了,這可怎麼辦啊?」維夏臉上閃過幾分焦急,隨手撂下手上打的絡子,「原先定了娘娘來主持這次選秀,到時候直接撂了二小姐的牌子也就罷了。」
「可現在,這次選秀不由娘娘做主了,這次選秀除了擇妃,還要選出中宮,萬一,萬一二小姐成了皇后可怎麼辦啊?」
「二小姐小時候就十分跋扈,到時候爬到娘娘頭上,可不得、」維夏焦急道。
「維夏!」孟吳越冷聲呵住她。
「星河是本宮的妹妹,三年前她還是個庶女,也無賢名在外。本宮如今是懿妃,按照規矩,莫說中宮了,與本宮平起平坐她都不可能,她爬不到本宮頭上來。」
「再者說,此次選秀也不止選一個人進宮,我與星河,雖不同母,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姐妹,總是比其他人更親近些的。」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女兒會如此幸運,一舉成為陛下的正妻。」
孟吳越心中湧出一股酸澀,她極力將這股酸澀忽視掉。
雖然她自秦至登基起,就為秦至管理著後宮諸事,但是她沒忘記,她只是一個妾妃,陛下他就要娶妻了,等到這次選秀結束,中宮確立,她這代掌的鳳印就要還給她的主人了。
「這進宮都多少年了,都是本宮身邊的掌事姑姑了,怎麼還這麼口無遮攔的。」孟吳越戳著維夏的額頭佯裝惱怒道。
「娘娘,我只在娘娘面前這般,這不是沒外人嘛,在外邊,我嘴可緊了。」維夏討好地笑了笑。
孟吳越深深地嘆了口氣,表情十分無奈。
「太冷了,太冷了,外邊太冷了。」清和像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將紙筆遞到孟吳越面前:「娘娘,紙、筆,給您!」
「放下吧,快去熏籠邊暖暖!」孟吳越溫柔地說道。
鸞儀殿的地暖在冬日安寢的臥房中,宮中並非每一間房都有地暖,沒有地暖的房間取暖用的是熏籠,而不用火盆,火盆容易被打翻,不個小心就會引發火災,冬季天乾物燥,宮殿又以木為主,一旦燒起來止都止不住。
熏籠是宮中的主要的取暖工具,盆和籠兩部分組成,大的有上百斤重,通高有一米多,各種材質的熏籠製作十分華貴,鸞儀殿中的幾個青銅鎏金的熏籠不算大,只有有半米高,但足夠用了。
若是還覺得冷,盡可以待在臥房裡不出來。
「毛毛躁躁的,都把風灌進來了。」維夏對著清和指指點點。
「娘娘,熱水來了。」小太監小夏端著一盆熱水,站在門口喊道。
「進來吧,娘娘先用熱水洗洗手,再擦擦臉,我去把娘娘的面霜和手霜拿過來。」維夏一邊說著,一邊往梳妝檯走。
「面霜和手霜本宮自己擦,你去後殿看看大公主醒了沒有,算算時辰,也該醒了。」
「天冷,不用把她抱來抱去的,外邊風大,免得著涼了,你先去哄著她,本宮寫完了信再去陪她玩。」
「是,娘娘。」維夏將面霜和手霜放在孟吳越面前的桌上,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清和在熏籠附近烤著火,暖烘烘的爐火燃燒的劈裂啪啦作響,並不嘈雜,只讓人覺著歲月靜好,寧靜溫馨,她看向孟吳越寫信的身影,開口道:「娘娘適才跟維夏的話,奴婢聽到了一些,奴婢有話想說。」
正在寫信的孟吳越抬眼望了婢女清和一眼:「清和你有什麼要提點本宮的嗎?」
「提點不敢當,奴婢只是覺得娘娘與其擔心明年的選秀,牽掛中宮皇后,憂心這些沒法改變的,早日為陛下誕下龍子才是真的,陛下現在膝下只有娘娘您生育的大公主,還未有人生下皇長子,您該把心思放在孕育子嗣上面才對。」
說完清和有些踟躕,又道:「奴婢並沒有說教的意思。」
「你這丫頭,本宮還不知道你!雖平日有些疏懶,但你對本宮以真心相托,本宮怎麼會不知道。」孟吳越眉眼彎彎地說道。
「子女是最需要緣分的,陛下這三年勤勉於朝政,很少來後宮,就算陛下來本宮的鸞儀殿中,本宮也不敢為了懷孩子吃什麼藥,是藥三分毒,當年本宮娘親就是吃了這些個坐胎藥壞了身子,再也不能孕育後嗣的,本宮一直遺憾於沒有一個同母的弟弟。」若是本宮有一個同母的弟弟,父親也不會被祖母逼著納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