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伴讀

  芳菲四月時,綠影幽池。

  潛鱗沉入深水,波濤不生。

  昭正殿中。

  秦至與朝臣議完了政事,正勤勤懇懇地埋頭批閱著奏摺。

  不多時,內侍忽然進殿稟告道:「啟稟陛下,兵部駕部郎中柳離方求見。」

  兵部駕部郎中柳離方是柔貴妃柳依人之父,大皇子秦明璵的親外祖父。

  而兵部駕部郎中是屬於兵部正五品的官職,主管車馬、驛站、養馬之事,兵部尚書與左右侍郎之下的實事官職。

  柳離方此人,在秦至還未登基之前,他就已經是兵部的駕部郎中了。

  說好聽些,柳離方是個兢兢業業、埋頭苦幹的老實人,實際上就是個只會按圖索驥的尸位素餐之徒。

  秦至眼中純養老、吃白飯的無能之士。

  看在生下來大皇子秦明璵之後就纏綿病榻薨逝的柔貴妃柳依人的面子上。

  看在柳離方那能幹有為的大哥、管錢袋子的戶部尚書柳朔方柳大司徒的面子上,秦至就沒有直接把人踢了。

  當然,最主要也因為柳離方雖然不幹事,但是沒有能力礙事。

  要是不僅不幹事,還礙事,誰來都不好使。

  秦至提拔上去的改革郵驛制度的新人們都把柳離方架空了。

  秦至就放著柳離方占著兵部駕部郎中的位置,等新人們的功勞結算好、資歷上來了,正好可以收拾收拾,新人上位,柳離方退休回家。

  駕部的郵驛改革十分順利,秦至監視天下的眼睛也更多、更密了,但這跟名義上主管天下驛站實則吃白飯不管事的柳離方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來作甚?」秦至思考了半秒,沒有任何頭緒。

  「傳他進來吧。」

  秦至批閱奏摺的硃筆頓了頓,之後,便不緊不慢地繼續專注著手頭的奏摺。

  「陛下聖躬萬安。」

  柳離方畢恭畢敬行禮問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秦至的偏見,秦至在他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諂媚的意味。

  「朕安,何事?」

  秦至的硃筆不停,若有所思地看了柳離方一眼。

  難不成柳離方是為了大皇子秦明璵的伴讀之事而來的?

  這跟他有關係嗎?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關係。

  雖然在景正十年的二月份,朝臣休完一個月的年假回來,正式開始工作之後,大皇子秦明璵、三皇子秦明瑾和四皇子秦明珵也開始到上庠宮上學了。

  然而,秦至只是給三位皇子選定了啟蒙的老師,劃定了頭幾年要學習掌握的課程。

  至於對諸皇子們伴讀的安排,秦至原本說是要等到開春之後,也就是在上巳節三月三之後,再行為諸皇子挑選各自的伴讀。

  之後是之後多久,秦至沒有明說,至今都四月了,諸皇子挑選伴讀的消息就像石頭沒入了池水之中,後續全無。

  柳離方作為大皇子秦明璵的親外祖父,就在對皇子伴讀有想法的同僚們的恭維聲之下,被鼓動著,來昭正殿找秦至打探消息來了。

  說是開春,現在都四月份了,說好的要選伴讀呢?陛下!

  「陛下,微臣,微臣,微臣,」

  柳離方走進昭正殿,一板一眼地行了禮之後,抬眼面對著秦至漫不經意地掃過來的凜然目光,驀然開始結巴,完了,想好的腹稿全忘了,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柳離方在心中兀自崩潰著。

  「有事說事,沒事滾蛋,別擱這杵著打擾朕批摺子。」

  秦至有些無語。

  大皇子秦明璵的親外祖父如斯蠢笨的德行,大皇子長大後不能遺傳了柳離方吧。

  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要不是柳朔方只有一個「定了親」的女兒,當初太祖皇帝為太孫秦至選側妃怎麼會輪到寸功未立的柳離方的女兒呢?

  當然,柳依人能夠晉選,也有她自身條件好,生得妍姿麗質,儀靜嫻雅的原因。

  還好柳依人除了妍麗的樣貌,其餘的地方,哪哪都不像她親爹柳離方。

  秦至腦子裡瞬間掠過一絲細微的慶幸。

  「陛下,微臣近幾日聽同僚們說,說陛下您預備等開了春之後,給諸皇子殿下們選伴讀,所以微臣就想自薦一番。」

  柳離方被一群人慫恿得腦子一熱,本來是打算借著大皇子秦明璵的外祖父的身份,幫大夥問問陛下給諸皇子們選伴讀的章程安排。

  如若是陛下將選伴讀一事忘了,他也就當是來提醒陛下的了。

  但來都來了,既然要問章程了,或是提醒陛下,何不自薦一番呢?

  若能得選大皇子殿下的伴讀,這也是他柳家與大皇子聯絡感情,得以親近親近的機會。

  自從女兒柳依人薨逝了以後,女兒生下的大皇子殿下就被陛下託付給了原本蘭林殿的掌事大宮女石青章撫養。

  石青章一介小小的宮人出身的不相干人士,倒是憑藉著她女兒的餘蔭和親外孫大皇子殿下的關係,一舉成為了有品階的妃嬪了。

  而與大皇子殿下有血脈之親的柳家,卻不能時常進宮關心照顧親外孫大皇子殿下,幾乎與大皇子斷了聯繫。

  這合理嗎?

  要不是他女兒柳依人和他的親外孫大皇子殿下,石青章哪有這等飛上枝頭的造化,卻不思報答。

  再說母家,石青章有母家勢力來給大皇子撐腰嗎?

  沒有。

  還不是要看他柳家。

  真是拎不清。

  好在,現在石青章還沒有自己的兒子。

  等以後,若是石青章有了自己的兒子,大皇子殿下也大了,懂事了,不至於落到處境艱難的地步。

  現在正是大皇子殿下知事學習的年歲,柳家能借著皇子選伴讀的機會,再度聯繫上大皇子殿下。

  等以後石青章有了自己的兒子,大皇子殿下就會與柳家更親近了。

  柳離方想著想著,對於坐上了美人之位的石青章又開始憤憤不平了起來。

  內命婦的美人之位,視同從三品的縣侯爵。

  比他待了許多的年也不曾挪動過的正五品的兵部駕部郎中之位都要高了許多。

  還好,他作為外臣碰不上後宮之中內命婦的面,要是碰上了,他還得給自己女兒曾經的侍女行禮,真是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自薦?」

  秦至似笑非笑地睨視著柳離方,玩笑道:

  「柳郎中你都多大年歲了,像你這般年歲的學識淵博者,朕都是安排給諸皇子做老師的,至於你,你這是要自薦予哪一位皇子做伴讀啊?只是伴讀,朕也不是不能考慮考慮。」

  柳離方心頭一震,恍惚了一下。

  「陛下誤會了,微臣並非是要自薦己身,微臣是想舉薦自家大孫子柳京舟,來給大皇子殿下做伴讀的。」

  柳離方訕訕一笑,他又繼續道:

  「微臣的侄孫柳京舟,是微臣的大哥柳朔方的嫡長孫,只比大皇子殿下大兩歲,年歲上正合適,

  京舟他自小聰明伶俐,又沉穩持重,啟蒙至今也有兩三年了,是微臣的大哥親自給他啟的蒙。

  再說血脈,京舟還是大皇子殿下的表哥呢,

  微臣,微臣覺著讓京舟來給大皇子殿下做伴讀最合適不過了,這才升起來舉薦的心思。

  陛下您覺得呢?」

  柳離方眼神期盼,越說越有底氣,完全把自己說服了。

  「你在家中與柳朔方柳大司徒商量過了?」

  秦至好整以暇地看著柳離方,含著笑問道。

  心中對自己的親愛的戶部尚書柳朔方柳大司徒生出了些許憐憫。

  這嫡親弟弟的屁股,柳朔方估計是要擦一輩子了,還得賠上自己全家一起。

  這不,一沒看好,聰慧機敏的嫡長孫柳京舟就讓親弟弟柳離方給賣了。

  就算不是自己的嫡長孫,而是弟弟柳離方的哪一個孫子,柳朔方估計都會想一巴掌呼死柳離方的。

  柳家的老太君還在,就分不了家,分不了家,就還是一家人。

  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誰的孫子,又哪裡分的開呢?

  不過這個嫡長孫的分量確實大了些。

  在秦至選側妃時,柳朔方的女兒說是定了親,實際上只是口頭上的說辭,兩家還未交換庚帖,隨時可以反悔推脫掉,就當是玩笑話的,笑笑就過去了。

  然而柳朔方選擇用女兒已經定親的託辭來回絕女兒進宮做皇太孫的側妃,就是不願意牽扯進任何關於奪嫡的風險中,誰知親弟弟柳離方跳出來,把他自己的女兒推了出來,把柳朔方氣得夠嗆。

  柔貴妃柳依人生下了大皇子秦明璵,一直纏綿病榻。

  在她薨逝之後,柳朔方作為一家之主,一直在約束著柳離方夫婦想要親近大皇子的動作。

  不過柳離方似乎並沒有看出來自家大哥大嫂與蘭林殿,乃至大皇子秦明璵疏遠的意思。

  也是,因為後宮只有命婦們能進去,而迎來送往的事也是家中婦人主持的,柳家主導一切的是大哥柳朔方夫婦。

  柳朔方夫婦一人主內,一人主外,將柳家看管得牢牢的。

  誰知一會兒的功夫,柳離方舉著柳朔方的嫡長孫跑到秦至面前賣弄了。

  真是有意思。

  秦至暗笑道。

  「回稟陛下,柔貴妃娘娘是微臣的親女兒,大皇子殿下是微臣的親外孫,

  微臣想親近大皇子殿下是應有之意,大哥他怎麼會反對呢?他怎麼能反對呢?」

  柳離方原本被秦至盯得有些心虛,但三兩句話的功夫,開始理直氣壯了起來。

  誰叫他的親孫子才四歲呢,比大皇子殿下還小的年歲,要怎麼給大皇子殿下當伴讀呢?要怎麼照顧好大皇子殿下呢?給大皇子殿下出謀劃策呢?

  大哥的孫子就是他的孫子,他的外孫也是大哥的外孫,怎麼分的開呢?

  所以給自己的外孫選伴讀,推大哥那八歲的大孫子柳京舟上去最合適不過了。

  他將大哥的嫡長孫送上了大皇子殿下的船,以後大哥一定會幫襯著大皇子殿下的。

  「那是有,還是沒有呢?朕不聽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

  秦至不疾不徐地逼視著柳離方給出確切的回答。

  柳朔方啊柳朔方,要是你弟弟犯了欺君之罪,朕想,你一定會幫他圓過去的吧,就這麼一個嫡親的弟弟,還是從小寵到大的蠢弟弟。

  既然你會選擇幫他圓過去,那朕......

  秦至選擇性忽視了柳朔方不得不圓的問題,若是再次拒絕,那是不是你看不上大雍皇室,不願意忠君體國呢?

  柳朔方那種人,就算柳依人是他親女兒,也會躲著避嫌的老狐狸,又要被自己親弟弟背刺了吧!

  躲那麼久有用嗎?

  朕看他早晚有一天要被周圍的人拉下水的。

  不過在此之前,

  秦至希望他能將自己的任務做好,下不下水那是另一回事。

  大皇子總歸還小,若是柳朔方有能力卻不能做好本職任務,秦至才要有大意見了。

  下水的時刻,就是柳朔方為他發揮餘熱的時候。

  秦至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陛下,微臣的大哥是答應了的。」

  柳離方眼神飄忽不定,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德禮站在秦至身邊的側後方,眼角抽搐不已,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看出柳離方不擅撒謊了。

  柳離方柳郎中真是金玉其外,一身皮囊倒是生得好,都做人祖父的年歲了,還依舊風度翩翩能糊弄不少人的模樣。

  陛下是不可能被糊弄的,那就是,陛下又要捉弄人了嗎?

  「既如此,朕就應了你們兄弟二人的請求,柳京舟便做大皇子的伴讀吧,張德禮,著人去擬旨,叫柳郎中帶回去吧。」

  不關朕的事啊,是你弟欺君啊。

  他說你們商量好的,朕就信了,不能辜負朕的信任啊,大雍的柳大司徒,朕的柳愛卿。

  也不知柳離方帶著聖旨回去之後,柳朔方會被氣成什麼樣,唉,秦至有些嘆息。

  實則幸災樂禍。

  在張德禮離去之前,秦至給了張德禮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張德禮微微點了點頭才退下。

  玩歸玩,鬧歸鬧,氣歸氣,不能耽誤工作。

  在幸災樂禍完一瞬之後,秦至便又氣定神閒地投入到了本職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