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有如此之多的人出京,古之罕見啊。」
伸著脖子看著一群又一群拿著通政司找兵部特批條子,前來坐公車的官老爺們,驛站的幾個驛卒忍不住湊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是啊是啊。」
「不過,平日裡這些大老爺們都是前呼後擁的,怎麼今日出京,就孤伶伶的領著個長隨?」
「你們這群碎嘴子,都別在這裡偷懶了。」
當幾個驛卒聊的正上頭之時,驛站的主官,李驛丞從屋裡走了出來,對幾人喊道。
「來活了,趕快去送信去。」
隨著他的幾聲招呼,幾個驛卒連忙從地上站起,去馬棚牽馬。
「你們這小小的驛站,平日裡挺忙的啊。」
當李驛丞回到驛站官鋪之時,卻有一群不速之客將這裡給占據了。
「貴人當前,那裡說的上忙呢。」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李驛丞一點兒不見往日對驛卒們的官威,只是陪著笑道。
「呵呵。」
揮手打斷了驛丞的話,朱由校笑眯眯的打量著這驛站上下。
大明的郵驛系統,需要改革。
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就是解決白嫖的問題。
當年崇禎裁撤驛站雖然是個智弱的表現,但是御史毛羽健在上疏中所說的話,卻是正確的。
【兵部勘合有發出無繳入,士紳遞相假,一紙洗補數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絲。】
兵部勘合、符傳的性質,就是此時的郵票。
但只可惜,該白嫖還是白嫖。
從椅子上站起,出了驛站,看著車水馬龍的鬧事,朱由校忍不住思索起了該如何處理。
大明的驛站,在全國各地都有設置,十里置鋪,鋪有鋪長;六十里設驛,驛有驛丞。
此外,在驛站之外還有急遞鋪和遞運所,以及兼職招待所的職能。
看著一個個乖溜溜的離京的御史,朱由校忍不住心裡思索。
想要解決驛站問題,就首先要對驛站系統進行一個系統性的梳理。
物資轉運是物資轉運,往來住宿是往來住宿。
只有這樣,驛站系統才有解決扭虧為盈的希望。
否則,在這種一盤亂麻的情況下,想要整頓純屬扯犢子。
而且,想要真正的保證郵驛系統的健康,還需要開放允許民間百姓使用郵驛系統。
那些習慣性白嫖大明郵驛的富賈豪紳,某種程度上說,也是被逼出來的。
因為大明的郵政系統,準確意義上說,屬於軍方,是不對普通百姓開放的,沒有兵部開出的符驗堪合,你就算有功名也不能用。
站在驛站之旁思索了良久,朱由校才登上了來時的馬車。
驛站系統還牽扯到馬匹使用、驛卒調遣,不能民營,還是要官營。
字面意義上的官營,必須要由大明朝廷來做,哪怕是宮有制都不行。
就當朱由校靠在軟墊上,思索著要如何對驛站進行一個分類中,馬車很快就回到了南海子。
很快,一份【郵政總綱】就被送到了兵部尚書黃克瓚的桌案之上。
看著小黃門送來的東西,正在處理公文的黃克瓚,忍不住撓了撓頭。
「這是陛下吩咐要做的?」
看著身前的太監,黃克瓚忍不住問道。
「黃尚書耳背?」
聞言,作為前來傳旨的太監,李永貞忍不住翻動白眼。
他剛才說的很清楚好麼。
「皇爺說,要黃尚書對他的辦法研究研究,寫個意見稿出來給他看。」
「同時先在順天府試試,看看可不可行。」
「那就容我先考慮考慮。」
見到李永貞這個年輕人不上鉤,黃克瓚翻了個白眼,答應道。
「那雜家就回去了。」
又對黃克瓚點了點頭,李永貞轉身離開了兵部衙門。
「你說這怎麼不上當呢。」
看著離去的李永貞,黃克瓚忍不住搖頭嘆息了一句。
他就知道,皇帝對郵驛系統,怎麼可能只是看看,一定會上手的。
但這自己寫個條陳,就讓自己去做,雖然是試試,但是不是太過於兒戲了?
這手裡若是沒個聖旨,就算是有個太監在前面抗一抗也好啊,不然日後容易背鍋。
不過,現在這李永貞已經走了,黃克瓚也是沒辦法,只能翻開皇帝寫的條陳,看了起來。
半響之後,黃克瓚摸著自己的下巴開始沉思。
皇帝寫的這些東西,有可行性,但不多,他還需要進行一些調差。
「將這封公文,交給趙侍郎。」
同樣提起筆寫了封條陳出來,黃克瓚對身邊的文書道。
「讓他對順天府內的郵驛之事,進行一個調查。」
「要調查那些事呢?」
接過黃克瓚遞來的公文,文書看著黃克瓚開口問道。
「是調查貪污腐敗,還是。。。」
「調查郵驛的運行流程。」
打斷了文書接下來的話,黃克瓚道。
「讓他對於一封公文,從郵出,到接受,做出一個完整的調查,若是他寫不出來,就讓他親自去跟著驛卒跑一趟。了解一番。」
「是。」
聽完黃克瓚的話,文書心中有了一個大概,當即向外面走去。
「人物分流,出行報銷。」
看著皇帝寫出的條陳,黃克瓚又往自己今年的工作清單上加了兩筆。
而就在黃克瓚陷入年初工作安排時,距離兵部衙門不遠的地方。
「白花花的銀子分給窮人,造孽啊。」
看著一個個前來領取工錢的壯丁,陽武侯薛濂忍不住罵了一句。
這些人是幫助清掃大街後,前來領取錢糧的百姓。
看著百姓拿到錢糧,他比自己虧了還難受。
「這次又沒少了你家的分紅,少說兩句。」
站在他身邊的成國公朱純臣用手肘碰了碰對方。
「可是我們本來能賺的更多,現在只有這麼點兒,夠誰家花銷的。」
聞言,薛濂還是有些不忿。
「你可少在這裡吃飽飯罵廚子。」
看著這廝習慣了苛虐小民,在這裡居然下意識的就想盤剝百姓,朱純臣忍不住往遠處挪了兩步。
「什麼錢能撈,什麼錢不能撈你都分不清楚了嗎?」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家的那些差事,往日裡都乾的什麼買賣。」
大明的外戚、武勛們賺錢,主要經營的路子就三條,皇帝賜予,特許經營和以權謀私。
這些事情,說的早些,從大明立國就開始了。
早在洪武八年之時,大明的驛站系統還完全的建立起來呢,兩個倒霉蛋就為大明上下,做出了如何賺錢的例子。
作為開國功臣的延安侯唐勝宗和吉安侯陸仲亨兩人,因違法使用驛站,而被革爵降職。
雖然兩人日後還是通過戰功將爵位撈了回來,但他們的行為,還是為後人指明了方向。
二十二年後,一個小年輕,從他這裡吸取經驗,干出了大明最經典的撈錢案例。
而這個人,就是大明首個出身平民的駙馬,歐陽倫。
這位仁兄吸取了唐勝宗和陸仲亨的經典,
洪武三十年奉使至川、陝時,【數遣私人販茶出境】,乾的是走私買賣,初步估計,陝西上下官員都是參與到了其中的。
歐陽倫家奴周保蠻橫,動輒就招呼陝西有司衙門,擅自使用官方、民間數十車輛,還毆打了藍田縣河橋司巡檢稅吏。
最終稅吏不堪其辱,一封密信就送到了錦衣衛,在經過了長達千里的遞送鏈後,這封密信被送到了一個人的案頭之上。
而案頭後的此人,是歐陽倫不可能搞定的。
因為,這個人叫做,朱元璋。
事情直接被捅的直達天聽了。
得知自己的女婿如此的囂張之後,朱元璋大怒,直接將歐陽倫賜死,誅殺了周保等人。
不過,從這年正式開始,大明的外戚勛貴們正式開始了撈錢之旅。
從宣德二年,宣宗將原隸屬於戶部的滕府黃順店國產,賜給他的舅舅彭城伯張永開始,歷代皇帝都有將本應是國家經營的產業賜給臣下。
正統年間,三楊腆著臉當仁宗張太后的舔狗,給其三弟張升封惠安伯。
天順年間,明英宗對自己的娘,孫太后的家人大加奉賞。
這種情況,到了孝宗弘治年間,更加的嚴重,孝宗賜給張皇后母親金氏的店庫鋪行,就超過了一百四十三處。
而張皇后的爹和倆弟弟,更是拿到了包含著名的河源店、寶源店等在內的五百餘處產業。
可以說是將皇家資產給掏了個空。
而在正德這人,雖然他是個想做事的,沒收了不少的外戚、勛貴資產,但最終落水已經道明了一切。
待到嘉靖入京後,初期的朱厚熜,還是很英明的一個皇帝,沒收了不少的外戚、勛貴資產,充入內帑。
嘉靖八年,作為大明真正的戶部尚書的嘉靖開始推行自己的經濟政策,鑄造新的銅幣。
然後,勛貴和外戚就聯手給他整了個大活,將他鑄的新錢拿去打了薄錢,還強制百姓小民使用。
最終導致京師商戶十門九閉,商貿不通,京師糧價一石從四錢銀飆升到七兩,路有餓殍,民不聊生。
聞訊的嘉靖大怒,開始放大招。
嘉靖八年,明世宗·肅皇帝頒布《外戚世爵裁革令》【戚畹周親不得與汗馬余勛為齒】,開始大肆革罷外戚,減少恩蔭封爵。
或許是外戚們想要試探下世宗的魄力,嘉靖九年正月,駙馬都尉謝詔上書,請求依舊例,賜點兒地產什麼的,以示皇恩。
這個駙馬都尉謝詔尚的是大明的哪位公主呢?
明睿宗的四女,嘉靖的妹妹,永淳公主。
他是嘉靖的妹夫!
對於這個不長眼的玩意兒,嘉靖當然是求錘得錘。
一封用賜眼裡的回陳,給了大明的勛貴們:
上不許,曰:皇親列肆,以漁民利,在法所當革,詔(告訴)國親臣,固宜讀書遵禮,奉公家典憲,豈可效尤牟利。
有了嘉靖做例,不再將皇產隨意送人,後面即便是離譜的萬曆,也沒幹的過分。
即便是他的寵妃鄭家,也只是給自己的小舅子鄭國泰,在無軍功的情況下,給升到了左都督(正一品)的位子,而不是再隨便的賞給產業了。
不過,皇帝賜給的東西,還是太少了些,勛貴外戚們主要靠的還是後兩條。
以權謀私,公器私用。
典型例子就是明英宗的外祖父會昌伯孫忠和舅舅孫繼宗,這兩人滿京城的放高利貸,甚至於放進了京營。
而特許京營就是包攬錢糧,攬納內庫布花、珠寶採買等事以及動大工了。
就比如此刻的二人,就是承包了打掃京城街道的活兒。
不過,因為皇帝嚴厲約束,不許苛待小民,要將錢糧按數交給百姓,對此兩人也只能奉命。
若是往日,如此將該給的錢糧都給了百姓,兩人肯定是撈不到幾個錢的。
畢竟,手下的人有多貪,永遠是讓人無法想像的。
而帳房先生這種生物,他總是有辦法給你把帳房做成虧的。
所以,往日即便是干採買這種事情,實際上他們是賺不到幾個錢,大頭都是讓下面的人給拿走了。
不過,自從上次有了皇帝幫助定國公、成國公家查帳目,京中的各家勛貴也跟在後面,將家裡不少的蛀蟲都給抓了出來。
「我聽說,你最近在做賣鹽的買賣?」
察覺到了朱純臣往邊上而去,薛濂又往過靠了靠。
「不知一月能賺多少銀子?」
「賺個屁。」
聞言,朱純臣搖了搖頭道。
「現在沿海各鹽場都是民制、商運、商售、官督。」
「我只是負責編練巡邏鹽丁,鹽事上一點手都插不上。」
「那你們府上?」
看著朱純臣,薛濂不信的上下打量了幾眼。
這廝經過了半年的奔波,雖然身形是瘦了些,但給人的第一感覺還是大富大貴之像。
「我不像你,在巡檢司任職,居然有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剋扣給小民的錢糧。」
斜眼看了眼薛濂,朱純臣不屑的道。
「做生意嘛,靠的是消息,而不是不讓別人做。」
「看不上你別拿啊。」
聞言,薛濂瞪了對方一眼。
都是撈錢的,你擱這兒給我裝個什麼清高。
他對外承包了打掃衛生的活兒,這廝跑來勸他別扣的太狠,他聽了。
然後你這在分了錢後,居然還嫌棄他。
你這不是吃飽飯罵廚子麼。
深吸了幾口氣後,薛濂看向朱純臣,開口問道。
「我聽說,你最近將你家那些借用驛站的事兒,都停下了?」
「嗯。」
聞言,朱純臣點了點頭,開口到。
「宮裡招募人手,我將商隊都交給了宮裡經營,換了些乾股,現在只拿分紅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