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帝的口中,說的是商議,但在場眾人又不傻。
皇帝身前那張輿圖上的幾條線,很明確的表達出了皇帝要做什麼。
而且,聽聽皇帝和孫傳庭兩人之間的交流。
這明擺著是早有打算,已經讓孫傳庭進行過一番試驗,今天是要將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來講了。
在場的眾人,除了一個個耳朵豎的跟兔子一般的武將,剩下的不是朝堂上的老鳥,就是封疆的大吏,很簡單的就明白了皇帝口中的那個商議的含義。
總路線我已經定下來了,你們的作用,是對我的路線進行一些補充。
看著寫在輿圖側面的三條總綱,在場眾人紛紛忍不住撓頭。
軍事威懾、援助拉攏、商業裹挾、文化兼併。
「這都啥意思啊?」
作為在場官職最低的兩個將軍,滿桂看向身邊的趙於楚,小聲的低估道。
「不知道啊。」
聞言,趙於楚也是一臉懵逼的搖了搖頭。
作為中級軍官,很明顯兩人還沒那個戰略眼光。
「陛下,就由臣來說吧。」
看了眼皇帝列出的四條,孫傳庭看了眼皇帝,開口到。
「嗯。」
聞言,朱由校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木桿遞給太監後,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從太監手中接過木桿,孫傳庭對皇帝拱了拱手後,用木桿指著輿圖邊上的四條,開口道。
「草原蒙古諸部之間,矛盾重重,不能僅以拉攏,或者征討之策應對,而需要從各種途徑對之進行打擊。」
「第一條,軍事威懾。」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我大明在遼東的實力,需要對蒙古各部形成威懾,最次也要能夠防禦蒙古各部的襲擊,否則蒙古各部就會放下相互之間的矛盾,聯兵而來,不斷入寇。」
「第二條,援助拉攏。」
「當我大明軍力可以阻擋蒙古諸部的入寇,同時又沒有表達出北伐之意時,蒙古諸部之間,很快就會陷入內耗之中。」
「以科爾沁為例,他們不是黃金家族後裔,常年受林丹汗威脅,我們若是對他們伸出援手,他們就會想要與我大明為盟,對抗林丹汗。」
「這就是我們對蒙古諸部各個擊破的機會。」
「然後是第三條,商業裹挾。」
「我草原時,同蒙古部民的有過多次交流,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奇特的事情。」
從袖中拿出一個陶碗,展示給在場眾人,孫傳庭接著道。
「這個陶碗,是我用一個瓷碗從蒙古部民手中換來的。」
「這東西,在我大明,即便是扔在街上,人們也是棄之如履,不屑於去撿。」
「但根據那部民所說,這樣的一個陶碗,在草原上可以換得一隻成年的山羊。」
「我在草原上開了一月的互市,用非常便宜的價格給科爾沁賣了大量的瓷碗,在我回京之時,我聽說科爾沁族中那幾個會燒陶的匠人都逃跑了。」
「有趣。」
聽著孫傳庭的敘述,畢自言手中拿著孫傳庭給出的那個陶碗端詳著。
這玩意兒擱大明,就純屬垃圾,垃圾中的垃圾。
普通百姓家裡用的陶碗,那好歹也是上點兒釉的,這玩意兒看起來純粹就是拿陶土團吧團吧後,燒出來的。
別說是器形了,邊緣都不平滑。
看著眼前的這樣東西,畢自嚴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皇帝去歲曾經說過的,管仲打經濟戰的那個例子。
「如果我大明對科爾沁的互市持續的時間更長,那麼科爾沁族中的其他工匠,也漸漸會因為難以維持生計而逃跑。」
不知道畢自嚴在想什麼,此時孫傳庭的話依舊在持續。
「根據我與科爾沁、內喀爾喀諸多頭人的談話,蒙古人渴望安穩,渴望像我們漢人一樣耕種農桑。」
「所以如果我們與對方互市,就可以將對方拉攏過來,然後過度到第四條。」
「文化兼併。」
說到這裡,孫傳庭眼中俱是激動的看向在場眾人。
「移其文,滅其史,招其壯丁,納其妻女,則蒙古諸部方可化夷為夏,北患即滅。」
「彩!」
聽完孫傳庭的話,徐光啟第一個出聲附和道。
對於如何解決北方患難,他雖然想,但一直都沒個具體能拿得出來的綱領。
現在聽了孫傳庭的話,徐光啟心中當即贊同。
「此略可抵千軍萬馬啊。」
緊隨徐光啟之後出聲的,是吏部尚書周應秋。
「王道之術,陽謀。」
同樣的,禮部尚書孫如游也出聲附和了一句。
「方略可以,但在錢糧上,恐怕耗費巨大。」
就在這時,戶部尚書袁世振突然搖頭打斷了幾人。
「不管是援助也好,互市也好,東西不會憑白的到達廣寧,這件事情若是由朝廷來做,恐怕成本不小。」
說著,袁世振轉頭看向了遼東轉運使楊嗣昌。
「有些難度。」
聞言,楊嗣昌搖了搖頭道。
「在下實屬難以想像,昔年王崇古王公主持順義王封貢成事之艱難,下官實在是想不通,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從遙遠的江、淮、湖廣用車將布帛、菽粟、皮革運到邊塞。」
「如今,遼東轉運司支持遼東各府物資轉運,輔助為蒙古築城已是艱難,若是擴大互市規模,有些困難。」
說到這個問題,楊嗣昌是滿腦袋的小問號。
不干不知道,幹過滿頭包。
皇帝通過宮裡的勢力,整合了部份京城的商人資源,給楊嗣昌這個遼東轉運使供應物資。
但在遼東那天文數字一般的渴求面前,皇商也很難協調。
「這件事你不知道,朕知道。」
聽到楊嗣昌的話,朱由校扯動了下嘴角,打斷了楊嗣昌的話。
「朕來進行協調吧。」
「臣遵旨。」
聞言,楊嗣昌鬆了口氣,對皇帝拱了拱手。
「如果物資可以協調,那麼此策可行。」
見到皇帝接下了物資協調的問題,袁世振也出聲贊同道。
「具體該如何執行,你們與薊鎮、廣寧的將官商議商議吧。」
見到幾個尚書都同意了,朱由校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起,向著後堂走去。
「臣等遵旨。」
見到皇帝離開,眾人同時站起來,對皇帝行了一禮後。
「孫白谷,你老實交代,這些事情是不是你去廣寧之時,陛下安排你做的。」
看了眼已經離開的皇帝,畢自嚴笑眯眯的來到孫傳庭的身邊問道。
「畢公明鑑。」
聞言,孫傳庭沖對方拱了拱手,爽朗笑道。
「陛下定策,下官執行。」
「哈哈哈。」
笑了兩聲後,畢自嚴開始招呼眾人,上前圍在了屏風前,開始商議。
畢竟,皇帝在場,他們商議的不痛快。
「王崇古怎麼做到的,晉商啊。」
來到後堂中,翻身上了小炕,朱由校雙手捅在袖中。
「高拱,張居正。」
「塗則民、王崇古。」
當年嘉靖給隆慶的安排,只能說是絕絕子。
徐階、高拱、張居正。
徐階用來維穩,保證在他死後,隆慶能夠平穩的實現朝政過度。
高拱用來強國,這是一個能夠幹事兒的人,但首輔想要幹事,就必然要侵蝕皇帝手中的權力,導致皇權威懾力下降。
這時候,就輪到張居正出場,再次強化皇權的威懾力了。
作為當時還是裕王的隆慶的侍講侍讀,張居正踏足政治上層,應該是在隆慶後期,萬曆前期。
但,嘉靖什麼都想到了,他可能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他那個兒子的命,有點兒短,只有六年。
高拱為人意氣頗磊落,粗直無修飾,性格強勢而暴躁,常以氣凌人。
這麼一個暴躁老哥,把一個從中調停的成年皇帝換成個小孩,再加上個頭髮長見識短,一心維護皇權的女人家,張居正不提前上位才有鬼了。
隆慶在時,高拱和張居正能夠進行共同合作。
高拱和福建巡撫涂澤民及其背後的東南海商聯手,共同促成了月港開港。
張居正和王崇古及其背後的晉商促成了順義王封貢。
但隆慶一死,高拱滾蛋,張居正上位後,立馬就叫停了高拱嘗試的海上運輸漕糧,就是對晉黨的妥協。
晉黨是一個特權經濟團伙。
特權經濟的本制,在於壟斷產業鏈中的一個環節,通過強而有力的政治手段形成壟斷,從而攫取暴利。
而晉黨手中所壟斷的,是客戶。
他們把持著宣府、大同對俺答汗的貢市、對蒙古各部的走私邊貿和以及不重要的山西礦山經濟。
這群人在朝堂之上,在地方,在軍方都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在大明的歷史上,晉黨有功有過。
功是在張居正變法的途中,晉黨給他幫了老大的忙了。
在他變法的途中,一張晉黨組成的大網,王崇古、張四維、楊博、王國光、馬自強均是山西人,這張網籠罩了朝廷上下,促成了朝廷行政能力的提升。
而過,則是發生在張居正死後,在朝中清算張居正的壓力下,張四維倒戈相向,然後,他們就找到了另外一個合作方——東林。
以東林書院為根基,延伸出的東林黨,根本就不是所謂在政治鬥爭中,力圖革新朝政、反對統治集團中最反動腐朽勢力的進步團伙。
而是一個以江南士大夫為主,商人為輔的官僚階級保守派政治集團,是地主富商的代言人。
這群人,沉寂在土地兼併所帶來的富足生活中,抵制任何基本制度,尤其是財政制度上的改革,從未提出過任何救國存亡的綱領,長於內鬥,短於治事。
這群人,軟弱、無能、麻木不仁,完美的展現了地主階級的腐敗性。
但地主階級之所以叫做地主階級,是因為他們的手中,掌握著最為重要的生產工具,地。
而在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組成的小農經濟體系下,所構建出的產業鏈中,地是最為基礎的存在。
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的存在,為東林黨提供了大量的產品。
一方有產品,一方有銷售渠道,這雙方不一拍即合了麼。
而且,東林和晉商合作,在北線搞事兒,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優勢——大明的都城,在北京。
這群人吸收了北宋末年,方臘在江南搞事兒的經驗——不能在自家地頭上搞大事。
歷史上,宋徽宗剛要北伐,方臘就造反了。
童貫調西軍平方臘之時,暗地裡幹了一個炸裂的事情:江南財富雲集,將士何不自取。
朝廷若無錢糧勞軍,便只能把江南百姓的血肉來犒勞他們不是。
平定過程中,江南死傷的那兩百多萬人,官兵反賊誰造成的破壞力更大,可真的不好說。
天子守國門的情況下,北線出事兒,朝廷必然是要出重金來處理,這撈錢不就是方便的多了麼。
「皇爺。」
朱由校不知道想了多久,劉時敏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商議完了?」
轉頭看向劉時敏,朱由校開口問道。
「商議完了。」
「畢閣老與六部尚書都很贊成馴狼為犬的辦法,表示在朝堂上會給孫傳庭進行支持。」
看著皇帝,劉時敏點了點頭,開口總結道。
「但如今朝事的重點集中在順天府的新政之上,若是此時將這事公布出去,恐會造成動盪,因此決定先由孫傳庭試行,待封貢有所成效後,再作討論。」
「嗯。」
聞言,朱由校思索了一下後,點了點頭,從炕上起身。
「臣等參見陛下。」
看到皇帝出來,畢自嚴帶著一群人躬身行禮道。
「你們說的有道理,事情現在不能公布出去。」
在椅子上坐下,看向畢自嚴,朱由校開口吩咐道。
「寫個備忘錄,在場眾人署名,日後有機會了就拿出來。」
「臣等遵旨。」
點了點頭,畢自嚴開口提議道。
「臣以為,當令在場諸人上密奏,陛下批閱後,存於內閣,以備後人查驗。」
「可。」
聞言,朱由校點了點頭,出聲道。
「內閣首輔、六部尚書、遼東轉運使、廣寧知府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
「臣等遵旨。」
聞言,王在晉等人知道他們這次回京,在皇帝這裡的事務算是結束,當即躬身行禮後一起退了出去。
看到皇帝鄭重其事的在龍椅上坐了下來,還從桌子上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在場剩下的人都提起了精神。
很明顯,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才是重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