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孫如游剛才選好人去弔唁李三才,那邊周應秋就從刑部派來了五個仵作,還有刑部衙役隨行。
看樣子,周應秋是一定要將李三才的棺材給掀開了。
對此,孫如游能說什麼呢?
「你此去南方,多看,多聽,少說,少做。」
將禮部侍郎李騰芳叫到跟前,孫如游給囑託道。
「孫公,難不成這背後?」
李騰芳是萬曆二十年進士,名次靠前,初為庶吉士,後歷太常博士、行人司正、太常少卿、少詹事、禮部右侍郎,基本上,一輩子都是個修書的。雖然早年牽扯進了三王並封之事,但沒受到啥大的影響,屬於朝堂上的小透明。
「不可說,不可說啊。」
對著李騰芳搖了搖頭,孫如游小聲的道。
「昨日,畢自嚴與周應秋等人去了南苑面見陛下,今日周應秋就領刑部將仵作遣來,難說這背後沒有什麼關連啊。」
「那諡號與追贈。」
「你是去弔唁的。」
聞言,孫如游白了對方一眼。
「李三才的一生,還沒有蓋棺定論,那裡有什麼諡號追贈。」
「這樣啊,下官明白了。」
聽到孫如游的這話,李騰芳恍然的點了點頭。
「那刑部的仵作。」
「這你別管,仵作的事,周應秋應該會安排。」
聞言,孫如游擺了擺手道。
「你去依禮弔唁即可。」
「下官明白了。」
聞言,李騰芳對孫如游拱了拱手。
對李三才的事兒,禮部作壁上觀。
對李騰芳滿意的點了點頭,孫如游突然又到。
「今天,工部將自己下轄的衙門舉告給正廉署的事兒,你聽說了沒?」
「聽說了。」
點了點頭,李騰芳當即道。
「內閣令吳亮嗣等人,與正廉署一起去查。」
「這事有古怪,你一路上替我打聽一二。」
對李騰芳點了點頭,孫如游囑託道。
「是。」
孫如游口中的古怪,古怪在哪裡呢?
古怪在,被任命的三人,只有吳亮嗣在京城,李征儀與楊漣都不在。
雖然畢自嚴等人從皇帝這裡得到了查李三才的旨意,但最終給吳亮嗣、李征儀、楊漣三人發出去的旨意卻是去查北清河船廠。
打貪污鏈這種事情,你不能一上來就把大老虎給摁了,而是要先從下面的小蝦米開始,就和挖樹一樣,要先鬆土,然後才能一舉將樹拔出來。
對於吳亮嗣,雖然最終是要他查李三才,但畢自嚴等高官的嘴都很嚴,沒有告訴他,而是由工部舉告北清河船廠,由內閣挑頭,正廉署出人,查北清河船廠。
對於這個委任,吳亮嗣本人是一臉懵逼的。
這最近京城裡的熱新聞不是和皇帝要扒開李三才的棺材麼,和船廠有什麼關係?
抱著這個疑問,吳亮嗣趁著夜色前往吏部尚書周應秋的府上拜訪,但卻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年僅五十七歲的吏部尚書周應秋的嘴包的比粽子還嚴,一點兒口風都沒透露出來。
而當吳亮嗣回到自家府邸後,就在大門口見到了一臉憨厚的陸文昭帶著四五十個緹騎在等候著他。
「吳御史。」
見到吳亮嗣終於回來,陸文昭收起了臉上的困意,上前招呼道。
「國事緊急,馬車已經備好,我們今晚就出發吧。」
「這麼急的嗎?」
見到陸文昭,吳亮嗣的眉頭不由的跳動了幾下。
陸文昭這張臉,和丁修的那張一起,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錦衣衛,薩爾滸戰場上逃回來的。
當然,這都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這位是皇帝大婚之時,親點的敲鑼人。
為此,京城的文官們對於陸文昭都很是戒備。
「這我們正廉署從錦衣衛獨立出來後,這也是第一次查這種大案子,有些緊張。」
看著吳亮嗣,陸文昭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我以前都是在戰場上廝殺的,全賴陛下提拔,這才當上千戶,這次工部舉高說北清河船廠帳目存在問題,存在貪污受賄之人,我當然是要謹小慎微,可不敢有失陛下信賴。」
「未免消息走漏,所以我們今晚就出發。」
說著陸文昭看向吳亮嗣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
「所以,還勞煩吳御史擔待一些。」
「不敢,不敢,你畢竟是錦衣衛。」
聽著陸文昭的話,吳亮嗣不知為何,只感覺寒毛炸起,連忙回禮,而後道。
「容我收拾一些衣物,如何?」
「不勞吳御史費心,我已經和尊夫人說過,吳御要出京辦事,行禮已經收拾好了,就在車上。」
聞言,陸文昭看著吳亮嗣點頭哈腰的道。
「若是吳御史還有什麼所需,盡可與我們講,我們來為吳御採買。」
「那,我安頓一些事。。」
聽到這話,吳亮嗣皺了皺眉,不過話剛說出口,就被陸文昭打斷道。
「吳御史,時間不等人,若是因為我們在此蹉跎,導致貪官污吏將贓物變賣,那不就是有失陛下聖望了嗎?」
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陸文昭看向吳亮嗣道。
「若是吳御史不放心,我留下幾個兄弟,替吳御史看家,如何?」
「不用,不用。」
聽到陸文昭要讓人給自己看家門,吳亮嗣連忙擺手,向著馬車走去。
在吳亮嗣上了馬車之後,陸文昭就對身邊的人揮了揮手,頓時馬車就向著城外行去。
北京城雖然晚上要關城門,但開一下對於錦衣衛來說,不是啥大事。
而且,大門不能開,那不還有小門麼。
從身邊隨從的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陸文昭轉頭對身邊的心腹道。
「我們出了城門之後,你就去街偷上傳話,說吳亮嗣著急查案,今晚就出發了。」
「千戶放心,保管明天一早,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吳御史嫉惡如仇,查案都不過夜的。」
那人聞言,當即點了點頭,保證道。
「嗯。」
聞言,陸文昭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丁白纓道。
「師妹,我走之後,就勞你帶人盯緊這吳府了。」
「師兄放心,保管來一個查一個。」
聞言,丁白纓當即點頭應道。
「師妹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看向丁白纓,陸文昭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後,腳下一動,馬就向前而去。
看著遠去的陸文昭,丁白纓眸光閃動。
「師兄,保重。」
陸文昭匆匆的「陪同」吳亮嗣南下的第二日,南海子裡,烈陽當空。
今年方才三十六歲的周順昌艱難將一塊燒制好的轉頭放下,就聽到一陣銅鑼聲響起。
「放工了!」
隨著監工的一陣高呼,一個個被罰到南海子搬磚的官員們紛紛放下手中的轉頭,前往整備區洗漱,打算吃午飯。
「周順昌,你家人來看你。」
剛用濕毛巾擦了把臉,周順昌就聽到監工高聲喊道。
「聽到了,聽到了。」
伸手用粗布衣裳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周順昌連忙的出聲道。
「你家兩個閨女可真是孝順啊,每日都來。」
在周順昌的身側,繆昌期搖著頭道。
「不像是我家那個逆子,見他老子我被皇帝責罰,居然就來看了我兩次。」
說著,繆昌期氣憤的搖了搖頭後,對周順昌道。
「記得,將本月的京報帶來。」
「嗯。」
聞言,周順昌點了點頭,向著家屬探望區而去。
「爹爹。」
來到家屬探望區,周順昌就見到了自家的兩個閨女,大冪冪和劉。。。不對,是周妙玄和周妙彤姐妹倆。
牽著妹妹,陪同父親來到簡易的房間內,周妙玄打開食盒,將幾個菜拿出來。
見狀,周順昌也顧不上什麼斯文不斯文了,拿起饅頭,夾著菜就啃了起來。
「爹爹,這是這個月的京報。」
這時,周妙彤從背後拿出兩份報紙,放在了周順昌的手邊。
「放那就行。」
見狀,周順昌簡單的點了點頭,示意道。
看著父親吃的狼吞虎咽的樣子,再看看周順昌那已經布滿老繭的手,淚水瞬間就湧上了眼眶。
看看皇帝把人都折磨成什麼樣了。
曾經提筆作畫的手,如今已是遍布老繭,這還是那個以山水畫而聞名江南的周順昌,周大才子嘛。
「哭什麼,我這不是還活著嘛。」
艱難的將一口饅頭咽了下去,周順昌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和藹道。
「而且,為父我還悟得了這世間大道啊。」
說著,周順昌向女兒問道。
「昔年,我曾教你前唐詩詞,李商隱的《賈生》一篇,你還會背嗎?」
「會。」
聞言,周妙玄點了點頭,開口道。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滿意的點了點頭,周順昌開口問到。
「那你還記得,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詩說的是,前漢之時,有大才賈誼,因事被貶,漢文帝半夜宣他,但卻不問蒼生之苦,而問鬼神之事。」
伸手擦了擦眼淚,周妙玄開口到。
「說的好啊,不問蒼生問鬼神。」
再次滿意的點了點頭,周順昌將剩下的半個饅頭咽了下去,看著女兒道。
「我曾今自詡如賈生一般,懷才不遇。嘲笑那漢文帝是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昏庸之主。」
看著自家女兒,周順昌滿臉感慨的搖了搖頭。
「但在這南海子做了半年的工後,卻發現自己才是那不問蒼生問鬼神之徒啊。」
說到這裡,周順昌便不再多言,從小女兒的手中接過湯碗,小口的喝了起來。
吃喝完畢,又考校了一番兩個女兒這段時間的學業,周順昌還欲多與兩個女兒相處一段時間,卻聽外面傳來聲音。
「周順昌,該上工了。」
「就來,就來。」
聞言,周順昌只能不舍的嘆了口氣,又抱了抱兩個女兒。
拿起桌上的兩份報紙,揣進衣袖,周順昌站在家屬探望區的門口,看著兩個女兒在士卒的護送下,出了北紅門後,嘆了口氣後,向著工區而去。
又經過了一個下午的忙碌,在放工,用過晚飯後,一群官員紛紛聚在了周順昌的周圍,聽著他讀起了報紙。
對於官員們的這種行為,監工即便是看見了,也不會阻止。
看個報算什麼,他們還有權力給皇帝上書咧。
「陣斬建奴三千四百六十二級,俘獲六千九百四十五名,救出漢軍俘虜兩千三百六十四人,奴隸五千七百八十四人。」
「廣寧衛陣亡四百三十二人,豹韜衛陣亡一千三百五十四人,白杆兵陣亡九十七人。」
給眾人念完了上半月刊登的,關於熊廷弼與孫傳庭聯手,重創建奴主力的事跡後,周順昌感慨的到。
「熊廷弼在遼東又打勝仗了啊。」
「朝廷前後花費了那麼多的錢糧,調了那麼多的精兵,還給了他三年的時間作準備,就是頭豬在那個位子上,都能打贏建奴。」
聽到周順昌的話,繆昌期沒好氣的道。
「打個區區的建奴,耗費那麼多的民力,他熊廷弼那來的臉,敢說著是捷報。」
「你又沒上過戰場,殺過建奴,你懂個什麼。」
聽到繆昌期的話,周順昌搖了搖頭。
李世民有言,疾風識勁草,板蕩知忠臣。
經過這段時間在南海子的磨練,周順昌的一些個想法,已經開始變化,對於繆昌期這人,周順昌也有些看不起。
這就是個嘴炮狂,論做事兒,屁都不會。
第一份報紙,除了遼東的捷報外,就沒有什麼大消息,很快,周順昌就念到了第二份。
但還不待他念,剛看完頭條的周順昌就道。
「楊漣兄恐怕要復起了啊。」
「哦?」
聽到周順昌的話,圍在他周圍的一眾人紛紛來了精神。
「快念念,怎麼回事兒?」
「工部向陛下設立的正廉署舉告,說工部下轄的北清河船廠帳目存在問題,需要徹查。」
簡單的看完了通篇報導,周順昌向周邊的工友解說道。
「陛下同意徹查,權刑部尚書周應秋舉薦,由吳亮嗣、李征儀、楊漣三人與正廉署共同去查此事。」
「吳亮嗣我知道,李征儀是誰啊?」
聽周順昌說完,人群中有人疑惑道。
「這位大公無私的吏部尚書,這是從那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人?」
「當年,李三才李公被人誣告,說是盜用皇木。」
這時,人群前方的周起元出聲解釋道。
「李征儀就是和吳亮嗣一起去查李公的奸賊。」
周起元頗為疑惑的道。
「這為何要這兩個奸賊,還有楊漣兄一起去查,這北清河船廠,難不成有什麼貓膩?」
「北清河船廠。」
聽著眾人的討論,繆昌期自顧自的喃喃。
「怎麼,你知道?」
聽到了繆昌期的話,周起元轉頭看向他。
聞言,繆昌期連忙搖頭否認。
「不知,不知,我什麼都不知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