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條瘸腿,來到李三才的客房,鄒元標就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個宛若晴天霹靂的消息。
王之采提議,要將南直隸所有帳目都交到北京去。
這個消息,直接嚇傻了李三才。
對於皇帝想要對自己下手這件事,李三才知道嗎?
不知道,但隱約會有這種感覺。
不管是皇帝拉攏了一群船商,正在進行的漕運變法,亦或者趙於奎彈劾他公器私用,還是後面的盜鑄銀幣消息泄露,導致東廠南下,魏國公賣子求生。
這些事情都給了李三才一種危險的感覺,但他卻並不害怕。
在漕運衙門時,李三才搞錢靠的是公器私用,更直白的說,就是拿著朝廷的衙門在給自己做生意賺錢,他將帳目做的很平,你就算是找群帳房去查,也查不出什麼。
而拉著魏國公世子盜鑄銀幣之事,他也將手尾處理的很乾淨,你別說是抓到個魏國公世子,你就算抓到了盜鑄銀幣的銀匠,也牽扯不到他的身上。
大明是法治國家,在正常情況下,沒有實質證據,僅憑風言風語,能讓人罷官回家,但卻很難將人治罪殺頭,抄家滅門。
除非是皇帝將臉裝褲兜里,讓東廠去強查,就比如歷史上的魏忠賢搞東林,典型的非刑之正。
為此,即便是李三才感覺到了皇帝將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李三才卻並不憂心。
但王之采上書要將南直隸所有帳目全部上交京城,這卻是讓李三才破防了。
在這裡,要說一個測繪人間的常識,那就是不要隨便改動測繪數據,一個數據的變化,必然帶動其他數據的變化,改一個,全場都要改,最終結果必然是改出來的數據在老測繪員的眼裡一眼假。
這個道理放在帳目上也是相同的。
李三才撈錢的手段,主要是公器私用,用朝廷的漕船,拉自己的私貨。
這就導致,每次漕糧北運,李三才都會故意的少運一些,給自己的私貨騰出空間,而少的糧食,到臨清將私貨卸下之後,向當地的糧商買就行了。
李三才能做平漕運衙門的帳目,卻無法對平南京戶部衙門的帳,雙方的帳目都是平的,但在一些細節上,是無法對應起來的。
這就是大型組織的問題了,你有你的KPI,我有我的KDR,對你的行為,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記錄還是要有的,南京戶部衙門不可能說是為了利益,所有的細帳都按照李三才想的那樣去做。
若是在往日,南京戶部衙門只會將總帳交給北京,但卻不會將具體的細帳交給北京,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麼。
這種情況下,若是只有趙於奎彈劾他,皇帝下令讓查漕運衙門,最終他也查不出什麼,因為趙於奎能知道他在公器私用,但卻無法找出具體的問題在哪裡,內部的帳是平的啊。
但若是南京戶部衙門將帳目,尤其是和漕運衙門有關的帳目交到了北京,那問題就大了。
北京戶部到時候只要拿著漕運衙門的帳目和南京戶部的細帳簡單一對,就會發現漕運衙門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有大量的漕糧起運時間和數目對不上。
先不說後面還會查出什麼,光是這個事,就足以讓李三才的腦袋掛在午門之上了。
故此,也難怪李三才直接就被嚇的失去了神智,連高攀龍和趙南星不在的事情都給忘了。
「事情我已經知曉了,你且安心。」
聽完了李三才對不能讓京城看到南京戶部衙門的絮絮叨叨,鄒元標緩緩的走到椅子邊上坐下,對他緩緩的寬慰道。
「漕運衙門甚重,如今朝廷正在進行漕運變法,他們在此時,想來是顧不上將以前的舊帳翻出來的。」
「可若是。」
聞言,李三才當即瞪大了眼。
鄒元標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似的。
「我前段時間才從京里回來,對於京里的事,還是知道一二的。」
見李三才不信自己的話,鄒元標當即道。
「京里的皇帝做事歷來一意孤行,對內閣首輔畢自嚴非常的信任,若是他二人想看南京戶部衙門的帳,豈是你想不讓送進京,就能不送進京的?」
「鄒公是不是還知道什麼消息?」
能做到高官,就沒一個是蠢的。
聽到鄒元標的話,李三才當即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能猜到一些。」
點了點頭,鄒元標緩緩的道。
「內閣首輔,度支司正卿畢自嚴,萬曆二十年進士,光廟提拔他進京任太僕卿前,他是榆林西路按察使,兼右布政使。」
「那個王之采,是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在任南京太僕寺卿前,是陝西右布政使。」
「嘶~」
聽到鄒元標的話,李三才化身空調,倒吸一口冷氣。
「你,你的意思是?」
看著鄒元標,李三才實在是不敢將他心中的猜測說出來。
王之采要將帳本交到北京去,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內閣首輔畢自嚴的意思。
「請鄒公救我!」
撲通一聲,李三才也顧不得什麼,直接在鄒元標的面前跪了下來。
「救你?」
鄙夷的看著地上的李三才,鄒元標自嘲的搖了搖頭。
「我自己都讓皇帝貶斥回來了,我拿什麼救你。」
「那如今?」
聞言,李三才徹底的慌了神。
「辦法,不是沒有。」
聞言,鄒元標看著李三才,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不明的味道。
待到李三才到他近前後,鄒元標在他的耳邊小聲點說了些什麼。
半響之後,待鄒元標離開,屋裡只剩下了癱軟在地的李三才。
不到半個時辰,一陣哀嚎聲就從東林書院中傳了出來,緊接著,就有一口棺材被抬進了東林書院,又有和尚道士被人請來做法事。
次日一早,南京的紫禁城中,偏殿裡,沈煉正在和魏忠賢匯報著什麼。
聽完消息後,魏忠賢一臉驚訝的看向他。
「李三才死了?!」
「對。」
聞言,沈煉肯定的點了點頭,對魏忠賢道。
「我和丁修兩人在無錫的東林書院外面盯梢,親眼看到有副棺材被抬進了東林書院,我們和出來的書生打聽過了,李三才在昨夜病逝了。」
「現在丁修還在那邊盯梢,小的不敢怠慢,來向公公稟明消息。」
「李三才死了?」
聽到沈煉的話,魏忠賢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房間中踱步。
「我令人安排,你先下去休息吧。」
轉了半響後,魏忠賢突然注意到沈煉臉上濃重的黑眼圈,想到他是連夜快馬加鞭趕到南京來的,當即就說道。
「謝過公公。」
聞言,沈煉一拱手,行禮之後,就向外面走去。
「李三才死了?」
在沈煉走後,魏忠賢撲通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時,魏忠賢人都麻了。
他就南下來查個盜鑄銀幣的事兒,怎麼就攤上這麼多意外。
南京鎮守太監瘋了,前漕運總督李三才死了。
這回去怎麼和皇帝交差啊,他是災星嗎?
就當魏忠賢心煩意亂之時,剛離開偏殿沒多遠的沈煉,就被自己的手下叫住,然後他接到一個意外的消息。
他被人跟蹤了!
聽到這消息,沈煉當即就瞪大了眼睛。
這什麼人啊,膽子大到敢跟蹤錦衣衛?!
跟著手下,沈煉就行色匆匆的出了紫禁城。
來到自己在南京落腳的小院子,沈煉一腳就踹開了大堂的門。
在外查案查了大半年了,到現在剛查到的嫌疑人突然死了,沈煉此時正處於一個火大尿黃狀態的。
他到要看看,是那個蘇卡不列的九族是在兩元店批發的,居然敢特娘的跟蹤錦衣衛。
「我告訴你,趕快放了我,不然等到明天,准沒你們好果子吃。」
讓沈煉沒有想到的是,此刻被抓住的三個男子,此刻的態度居然相當的囂張,正衝著錦衣衛內有名的貼刑官趙思怒叫。
「你們不是在跟著丁修盯梢嗎?」
將身上的披風遞給身邊的親隨,沈煉看向趙思問道。
「是怎麼發現有人跟著我們的?」
「沈千戶。」
收起了一直憋著笑的表情,趙思看向沈煉解釋道。
「在無錫時,丁百戶就發現這三個人時常在你們周邊出現,這次你們走後,我們就發現他們有人給他們三個送來了快馬,丁百戶就確定了這三個人是盯著你們的,讓我們在路上將人給抓了。」
「!!!」
聽到趙思的話,沈煉當即就驚了。
在無錫就被盯上了?!
「千、千戶?」
此時,被困作一團的三個人也聽到了沈煉與趙思的對話,其中明顯是領頭的那個人一臉驚訝的看向沈煉。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錦衣衛!」
袖子中金牌滑出,沈煉就將之給三人看了看,而後一腳就將領頭的那個人踹翻,腳踩在對方的肩膀上,狠聲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錦、錦衣衛!」
聽到沈煉的家門,三人當即就被嚇住了,其中膽小的那個更是直接尿了出來。
「兄弟,誤會,誤會。」
領頭之人,明顯是有點兒見識的,當即諂笑著對沈煉道。
「我們是無錫的衙役,在執行上頭的命令。」
「你上頭是誰,活得不耐煩了嗎?敢特娘的讓人跟蹤錦衣衛?!」
看著這人臉的笑,沈煉的怒氣更大。
「這我們要是知道諸位是錦衣衛的爺爺,也不敢跟蹤啊。」
看到沈煉的表情,高維的笑當即變成了苦色,解釋道。
「你們又沒穿官服,又沒和無錫衙門打招呼,東林書院那邊向我們老爺報官,說有賊人在書院外盯梢,讓我們調查一下,這不,這不就撞上了嗎?」
「。。。」
隨著高維的話說出,堂中頓時就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大哥,這三人怎麼辦?」
實在是受不了堂中的氣氛,趙昊小聲的向身邊的沈煉問道。
聽到這話,沈煉黑著個臉,就向外面走去。
「先關著,等我和丁修商議了再說。」
那麼,丁修在做什麼呢?
他正混在東林書院外看熱鬧的人群中,打聽消息。
脖子伸的老長,看著正在東林書院的大院中,正在給李三才超度的和尚道士,丁修的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在盯梢這行里,丁修明顯是要比沈煉更擅長的。
首先,丁修、丁白纓等戚金的弟子,他們是早年戰死沙場的戚家軍後人,都是浙江紹興、義烏等地人,在口音上沒有問題。
而且,在京城時,他長期混跡於市井之間,對於如何混進人群中不顯眼有著自己的方法。
離開東林書院的大門,丁修順手就在路邊的一個攤子,拿起一張炊餅。
「幾乎銅板?」
「十個,末一隻咧,便宜點給be你吧。」
正在忙碌的老闆聽到丁修的話,頭也沒抬的道。
從袖子中甩出了十枚銅錢,丁修將炊餅放進口中咬著,腦海中回憶著今天打探的消息。
當在外浪蕩了一天的丁修回到錦衣衛的臨時據點之中後,他就看到了癱軟在躺椅上的沈煉。
見到沈煉,丁修上前將自己回來路上順手買的用油紙包裹著的燒鵝扔在桌子上,伸出腳踹了椅子一腳,而後問道。
「這麼快就回來了?魏公公有什麼指示?」
「啊!」
被丁修的聲音驚醒,沈煉順手就抽出了一直抱在懷裡的繡春刀。
「是你啊。」
見到來人是丁修,沈煉鬆了口氣,將刀插回刀鞘。
「我給魏公公回報了李三才死了的消息就回來了,沒來得及再見魏公公呢。」
說著,沈煉從躺椅上站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
一天一夜,快馬加鞭的到南京魏忠賢匯報消息,在得知被跟蹤後,又快馬加鞭的趕回來,馬都換了四匹,他人都快讓顛散架了。
噼里啪啦的一陣骨子裡傳出的脆響之後,沈煉表情嚴肅看向丁修問道。
「我被人跟蹤,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這個啊,我們到無錫的第三天。」
聞言,丁修當即就笑了。
「看你這樣子,是知道是誰在跟蹤你們了?」
「到無錫的第三天?!」
聽到丁修的話,沈煉當即睜大了眼睛。
「你不早說,就一直看著那幾個尾巴跟在我們後面?」
「這話說的,告訴你們有用嗎?」
聞言,丁修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你們一個個的,全都抄著口北京的口音,還四處和人打探外來女子的消息,是個人都會盯上你們。」
「而且,我還能猜到,跟蹤你們的人是無錫衙門的差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