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張問達要離京了
當日深夜,大時壅坊中,張問達的府邸上,觥籌交錯。
明日,張問達就要離京,東林眾人紛紛前來給他餞行。
本來,大臣致仕後,就算是自由了,回鄉前也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準備,同好友告辭之類的。
畢竟,這年頭的交通環境,很可能這致仕後的一別,就是永別了。
但張問達不一樣,他上書乞骸骨乞的突然,皇帝批准批的突然。
歷朝歷代,官員致仕朝廷都會贈官。
宮裡的太監來傳旨給張問達贈官的時候,順道通知了下,三日之後,錦衣衛的人來護送張問達還鄉。
前堂的宴會已經開始,令自己的兒子負責招待友人後,張問達同韓爌等人進了後堂。
中午張問達乞骸骨的奏章方到內閣,司禮監那邊就來人催促了。
韓爌無奈只能批了個挽留,做最後的努力。
但哪裡想到,皇帝在這事兒上直接辦加急,當日就批了。
事發的原因,韓爌完全不知道,只能聽說張問達要宴請舊友後,才能來探探是啥原因。
方進入後堂,韓爌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為何你突然就會致仕?」
「皇上特意給這東西做了批註,然後給我送來,我敢不致仕嗎?」
聞言,張問達面無表情的從袖子中拿出一本書,放在了內堂的桌子上,示意韓爌看看。
這就是那本皇帝御批過的《憲綱事類》。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對都察院、科道早有不滿,因為那些人,我屢次三番被陛下訓斥。」
「前些日子發生的西苑前群臣勸諫的事兒,就算有畢自言等人打圓場,但皇上也不可能輕易讓那事兒那麼過去。」
「我說了多少次了,將下面的人管一管,不然遲早要出事兒。」
聞言,韓爌氣憤的拿起茶壺給自己倒茶,而後一飲而盡,不爽的道。
「怎麼樣,出事兒了吧。」
「管,怎麼管?」
聽到韓爌在這兒放馬後炮,張問達頗為氣憤。
「那些人一個個儘是愣頭青,又不全是我們東林之人,自以為讀了些聖賢書,就能為民請命了。」
「每次被皇上訓斥,我都會在都察院將那些人召集到一起開會,開會時一個個嘴上答應的痛快。」
「但實質上呢,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根本就不聽我的。」
「那你也沒必要致仕啊。」
聽到張問達的話,周嘉謨恨鐵不成鋼的道。
「當日你並不在場,皇上就算是要嚴懲伱,有我們從旁相勸,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啊。」
「陛下已經對我動殺心了,我現在走,還能保全性命。」
聞言,張問達嘆了口氣道。
「這東西放在我的桌頭上,我若是不走,皇上就真的要將我的腦袋掛在大明門上了。」
「你衝動了。」
聽到張問達致仕的理由,韓爌也跟著嘆了口氣。
「那些人不聽勸告,你上書向陛下言明那些人使壞就是了,何必至此呢?」
「怎麼言明?」
「告訴皇上,那些人結黨營私意圖逼宮嗎?」
聽到韓爌的話,張問達更是氣憤。
「還是明白的告訴皇帝,我張問達是個廢物,管不住手下的官兒嗎?」
「不管我上書怎麼說,到時候我這張老臉就丟盡了。」
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這個位置上,他就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皇帝看他不爽,手下給他整活兒。
直接和皇帝說管不住人,那恐怕就不是致仕,是皇帝下詔罷免了。
和皇帝說這些人結黨營私,那就是直接撕破臉皮。
先不說皇帝怎麼處理。
就是這些人和其背後的勢力,恐怕會不管不顧的送他背中五刀,是自殺了。
結黨營私這個性質,只有皇帝能定性。
「我後悔去歲八月,從光廟手中接左都御史這個位置了。」
張問達痛苦的搖了搖頭,看向兩人道,臉上寫滿了苦澀。
大明總憲官的位置,什麼時候好坐過。
從朱元璋那時候開始,大明換左都御史,頻率就高的可怕。
干幾個月就下台的叫常見,干滿一年的叫罕見,干滿兩年的叫稀有,幹過三年的那都叫傳說。
「城門失火,殃及池區啊。」
聽著張問達的話,周嘉謨無奈的嘆了嘆氣,翻開了張問達拿出來的書。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君子朋而不黨,小人黨而不朋,卿真君子也。」
當周嘉謨小聲的念出了皇帝最後的批閱,房間內頓時就靜了下來。
嘉靖末開始的黨爭至今,早就是放在了檯面上的東西。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黨那黨,你方唱罷我登台。
這期間,大家都保持著一種默契。
黨爭可以,但不能明白著放到明面上,特別是不能讓皇帝給你定義結黨。
一旦皇帝開了口,那就是連根拔的時候。
這麼被皇帝拔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嘉靖時的嚴嵩。
「前番,陛下說,不相信結黨營私?」
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韓爌出聲問道。
聽到他的話,周嘉謨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恐怕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能相信。」
手指在書上點了點,韓爌的臉色一陣變化。
「皇上不願在朝堂上因為結黨之事激起動盪。」
「皇上有多麼聰慧,你我早就見識了過了。」
聽到韓爌的話,張問達搖著頭道。
「現在要面對的問題是,顧叔時(顧憲成)寫在東林書院上的對聯,是怎麼傳入陛下耳中的?」
「不知道。」
將書遞給張問達,韓爌緩緩的在椅子上坐下,搖了搖頭。
東林多出言官,這幅對聯可以說就是他們東林的行動總綱。
通俗的說就是,啥都想管。
但問題是,這對聯的意思,和皇帝目前的施政方針——確權,背道而馳。
皇帝禁止越權,東林啥都想管。
雙方的矛盾,幾乎是無可調停。
隨著韓爌坐下,房間內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去信南方,讓把這幅對聯換了。」
最終,還是東林元老周嘉謨打破了房間的沉默。
「如今這個時候,不能再讓皇帝對我們東林有惡感了。」
「若是東林書院沒了,那。。。」
打蛇打七寸,皇帝一上來,就抓住了他們最為薄弱的地方——東林書院。
東林黨之所以能成勢,就是因為當年顧憲成重修東林書院,開東林大會,方才聚集起了天下大儒。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一般,東林黨不能失去東林書院。
若是皇帝對東林書院下手,僅是封了東林書院,那麼聚集在他們旗下的那些個小官小吏,就會離他們而去,轉投別人門下。
到時候,齊楚浙宣昆等等諸黨,肯定會落井下石,送他們上路。
那東林黨就真的完蛋了。
「我去和葉閣老說,讓葉閣老主筆,我署名吧。」
點了點頭,韓爌對周嘉謨道。
「只能如此了。」
隨著張問達點頭,房間內的三人達成了共識。
而與此同時,外堂。
黃尊素一邊喝著酒水,一邊翻動著手中的京報心裡喃喃道。
「又要殺三個。」
「別看那個了,看這個。」
就在其看的入神之時,突然有人將一份報紙塞到了他的眼前。
「邸報?」
看到報頭上的幾個字,黃尊素搖了搖頭,將那東西推到了一邊。
「這東西,我早就讀過了。」
搖了搖頭,黃尊素將手中的京報告遞給對方道。
「這三個人,完了。」
「哼,貪了那麼多的銀子,屁股都擦不乾淨,被殺活該。」
聞言,已經喝的有些上頭的周順昌不屑的將報紙丟到一邊道。
「說的都是些假大空的話,什麼盡誅貪污之賊,有幾條能執行的下去。」
看到周順昌的動作,黃尊素搖了搖頭,從椅子上站起。
「我勸你好好的讀一讀那份京報,上面的東西,很是重要。」
說著,黃尊素就向外面走去。
主人在後堂不出來,這酒宴沒繼續待著的必要了。
而且,酒後人容易亂言,可能會捅出來個事兒。
他還是早走為妙。
走出房門,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黃尊素無奈的搖了搖頭,周順昌這個蠢貨。
皇帝開始抓風力了,這人居然看不出來。
汪文言被抓後,為東林出主意的擔子,就都落到了他一個人的頭上。
但現在的東林,根本就沒能幫他站台的人。
劉一燝回鄉,韓爌膽怯,葉向高修史,張問達致仕。
在皇帝喜用實幹之臣的情況下,東林的眾多巨頭,還真的沒能拿的出手的人物。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嘆著氣走出張家大院,黃尊素手背在身後,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
皇帝雖然年輕,但是手段卻是多,而且還玩的花。
錦衣衛,這個已經被文官們壓制到都指揮使都開始向文官示好的衙門,在皇帝的手裡煥發了新的光芒。
回想著報紙上關於度支司中錦衣衛查出貪官的事,黃尊素鬱悶的搖了搖頭。
錦衣衛這衙門,罵歸罵,但被找上門的時候,該慫還得慫。
「又出了一個世宗,文官之苦啊。」
踩著鵝卵石鋪成的道路,黃尊素暗嘆道。
權力太過於集中了,一旦皇帝有想法,官員就沒法限制了。
「真長,同我走走。」
就在黃尊素暗自神傷之時,突然一個聲音將他叫住。
「趙公。」
回頭望去,黃尊素發現是早已進京,但一直沒被皇帝啟用的東林大佬,趙南星。
沒官職,你就算是再有名望,沒多少人會主動投靠。
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不知趙公有何事吩咐在下?」
沖對方躬身行了一禮,黃尊素謹慎的看著對方。
東林內部勢力,分為溫和派與激進派。
溫和派隱隱以葉向高為首,而激進派,就是眼前的這個趙南星為首。
以皇帝的用人習慣——喜用實幹之臣,他還是有機會補上一道御史的。
去歲泰昌時,他被召進京師前,可是在寧國推官任上的。
他可不想因為和趙南星走的太近,而被人抓住把柄,關鍵時刻捅出來。
「聽聞,黃真長善謀事,不知如何看這京報之事?」
沒有因為對方潛意識下表現出來的疏遠而有所表示,趙南星輕聲問道。
「陛下要堵悠悠士林之口。」
聞言,黃尊素微微表情一動,而後淡淡的道。
「京報大規模刊印後,有的事兒,做起來就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
「嗯。」
聽著黃尊素的話,趙南星點了點頭,而後到。
「這些日子,各地已經有專人進京,購買京報,運回去發售了。」
兩人就這夜色,趙南星抬頭看了眼月亮,而後道。
「先帝怠政,天下生民困苦,陛下登基後,停了大朝,良言善語難入君兒。如果,各地的風向都落入宣政司的手中,這大明朝就真的沒救了。」
說著,趙南星嘆了口氣,仿佛真的是個憂國憂民之人。
「各地都有商人進京買報?」
聽到趙南星的話,黃尊素心頭一跳。
「此事當真?」
在邸報外增刊京報,這事兒皇帝是直接找的通政使王舜鼎,然後從京外調了個洪承疇進京來做事兒,上了車後就沒補過票。
朝臣就是想要插手,也沒那個途徑。
直接上書?
謝謝,如泥牛入海。
如今,宣政司刊發的京報,價格便宜,產量高,還有宣政司官員在市井繁華處念報。
如果這個政策推廣到下面,那些個小民有了這麼個能從朝廷官方渠道得到消息的來源,誰還會想著去聽那些個秀才講書、評事?
如果他們下面的那些人講事的時候,說出來的內容和京報上的不一樣,讓人給盯上了,哪是要出大事兒的。
因為京報告上的內容,是宣政司初審之後,皇帝還要再審核一遍的。
你講的和報上的不一樣,那肯定是你錯了。
總不可能是終審的皇帝錯了。
「當真。」
對黃尊素點了點頭,趙南星接著道。
「皇上從三經廠調了部分匠人,去宣政司新聞署做工,專門負責刊印京報。現在京中有些報房裡的抄書人,已經沒了營生。」
「如果再這麼發展下去,我們的聲音,會變的更小。」
說著,趙南星看向黃尊素問道。
「我欲辦一份士報,不知真長可願助我?」
這時,趙南星才表達出了自己的目的。
看能不能將黃尊素這個東林智囊拉攏到自己的夾袋中。
「辦報?」
聞言,黃尊素思索了一下後,搖了搖頭道。
「在下人微言輕,又不善文辭,不敢承此重任。」
「夜已經有些深了,未免家人擔心,在下先行告退。」
說著,黃尊素對趙南星行了一禮後,就匆匆離開。
趙南星這是瘋了。
這是此刻腳步匆忙的黃尊素心中的想法。
ps:整理大綱的時候發現,這段時間狀態不好,寫出來的東西隔閡感與跳躍感太強,很多內容腦子裡有貨,但寫不出來。部分劇情要大增,改完後我說一聲,大家到時候刷新的重看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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