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相信光的年輕人
諾亞方舟。
在聖經里,世界在神面前敗壞,充滿了罪惡,於是神要把他們、連同他們的地一併毀滅。
四十晝夜後,洪水泛濫在地上,凡有血肉呼吸的活物,無一不死。
只有諾亞方舟躲過了這一場神罰,在洪水退去以後,重新出現在新的土地上。
「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人可以製造席捲世界的洪水。」白驍道。
「那大概沒救了,或者,研發出抗體。」郁明說,「病毒無時無刻不在變異,最早只是針對人的,早就和二十年前不同了,現在的醫療科技……不知道有沒有那天。」
落日正在天際逐漸下沉,將天邊渲染出一片瑰麗的紅霞。
夕陽給他瘦弱的身軀投下長長的影子,喪屍爆發的那一年,他才剛剛大學畢業,那以後,就是無盡的苦難。
郁明的身子有些佝僂了,儘管再嘴硬自己是年輕人,也是災難後活了二十年的年輕人了,歲月從不以人的意願停止或流逝。
也許二十年如一日心理狀態沒有太大變化,肉體的衰老卻無法避免,他真的不再年輕了,將鍵盤拍的啪啪作響的日子恍如還在昨日,災難後的年輕人已經如野草般生長起來,爆發出年輕的活力,然後面對這個世道。
「我兄弟那邊屋子還空著。」郁明指了指遠處。
「不用,我在這裡就行。」白驍坐在棚子下的躺椅上,「外麵條件比這惡劣的多。」
「也是。」郁明沒有多勸,終歸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夏天傍晚,他也常在那邊乘涼。
一老一少兩代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郁明拿了兩條鹹魚扔過去。
「別拒絕,我就這樣了,多吃點少吃點都一樣。」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遠方天空灰濛濛一片,有鳥兒從上空划過。
夜晚漸深了,星星露出身影。
夜風還有點涼,郁明回屋披了一件厚外套,又出來坐在院裡那棵大樹下,和這個在末世後才長大的年輕人閒聊著。
「你真的沒有打算換個地方嗎?至少可以天天有人陪你下棋。」
「內心強大的人不需要聚群。」郁明說,他的精神足夠富足,「災難前我都可以三個月不出門,那時還有外賣。實話說,和一群人聚在一起,對我來說反而是種困擾。」
「不會壓抑嗎?」
「偶爾吧,也就深夜偶爾會。應該是年紀確實大了,才會對年輕人……有種善意,放二十年前,我最討厭小孩子,吱里哇啦亂叫。你小時候肯定是個討人厭的小孩。」郁明笑道。
「我小時候挺安靜的。」白驍也笑。
郁明笑了一會兒,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幸運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家裡人給我買房,年紀輕輕背了巨債,一百多萬貸款不用還了。」郁明忽然哈哈大笑。
白驍愕然。
郁明笑夠了,漸漸平復下來,拿起手邊的水喝了一口。
「說說以前的事吧?」白驍問。
「以前?有什麼好說的。」
「沒經歷過,就會好奇。」
「哈哈。」
郁明笑了一聲,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就……災難發生那年,雪很大,很難熬,街上都是喪屍,那時候喪屍可凶了。」
本以為過去二十年,那些記憶已褪色了,他此時說起,赫然發現,那些畫面依然歷歷在目。
「那時候我才畢業,準備找工作,然後家人離開了,死在喪屍的災難中,朋友也變成喪屍了,畢業那天的離別,就是永別。」
郁明語氣平緩,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抱歉,我是想……沒想到讓你想起的是這個。」白驍沉默片刻道。
「沒什麼,都過去這麼久了。」郁明在黑暗中擺了擺手。
「其實還算幸運,我沒結婚,也沒孩子,就這麼一個人過著,死了一了百了,那些年我逃荒的時候,看見了很多……嗯……有的女人為了給孩子換口吃的……」
他停頓了一下,沒再繼續,而是轉口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我非常幸運,也見過一些人精神出問題,總覺得親人還在,然後神神叨叨的跑到外面,被喪屍撕咬。」
他平靜的說著。
「他們以前叫我宅男,但我從來沒感覺到一個人生活有什麼問題,可能是我天生冷漠吧,來了這個村子以後,村子裡還有點人,他們受不了這種環境,有聚集地或者什麼組織的線索,他們就跟著走了,再沒回來,而我一住就是這麼多年。
「也可能和我來之前過得太爛有關係,那時候躲躲藏藏,災難持續一年多以後,我都以為我要死了,來了這兒才穩定下來。」
郁明靠著大樹,那時這棵樹還沒這麼粗,這也不是他的院子,後來村里沒幾個人了,外面危險性也低了,他才將並排的房子院牆打通。
「從災難前活到現在的老東西,和你們年輕人不一樣,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這個院子你自己改造的嗎?」白驍道。
「不是,前兩年還有個很好的兄弟,這是我們兩個慢慢改出來的,那狗日的沒撐過來。」郁明說。
「你們災難前就認識?」
「哪能,後來才認識的。」郁明道,「災難前的朋友,應該都死了吧……也許還有活著的,但估計是見不到了。」
沒有書信,沒有車馬,在這片災後的土地上只有遊蕩的喪屍,即使活著,有些人也和死了一樣,斷絕了聯繫,此生不會再見。
沒有見到他們蹣跚遊蕩的身影,最起碼還有個念想,可以相信他們沒死,郁明拾荒時就看見了高中時的班花,不再那麼引人注目,只是眾多喪屍中的一員,也看見過以前的鄰居,以及樓下小賣部的老闆——他回去過家裡,那個貸款三十年的房子,只是那裡已不是家。
還有太多沒有被困在屋裡的喪屍,風吹雨打讓人認不出面容,無名無姓也沒有歸處,終日徘徊。
院子裡一片安靜。
大叔舒心的仰靠著大樹,望著蒼穹間點點繁星。
「有時仰望夜空,會覺得生命很短暫,人類歷史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瞬閃光而已,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如果就這麼毀滅了,好像也很正常。」
過很久,大叔一邊起身,拍打著塵土,一邊說道。
「你還要遠行,早點休息,養好精神。」
然後他回屋了,遠方黑夜裡只剩下風聲。
夜裡,屋裡偶爾會傳出幾聲咳嗽,斷斷續續,壓抑而低沉,直到天邊亮起魚肚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