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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何廖星睡得並不好,他沒住校經驗,打小又是嬌生慣養長大,認床,於是一整晚都翻來覆去沒睡著。閱讀

  以至於鬧鐘響起來時,他還是懵的,下意識就想去摁斷鬧鐘,但手在床邊撈了會兒才發現似乎並不是他的鬧鐘在響,而是別人的。

  裴宿關了鬧鐘,從床上爬下來時,何廖星半睡半醒地掀開眼皮看過來,烏髮凌亂,手肘曲在額頭邊,大概是在擋光線。

  此時是早上六點,天色還未大亮,晨光熹微,穿透窗戶灑落進來,像是在地上灑了層霜白,離窗戶較遠的地方,皆隱沒在一片晦暗中。

  但對於睡眠不足的何廖星而言,哪怕再細微的光線,都是干擾。

  他看見裴宿,反應了幾秒鐘,才含糊不清地咕噥了聲早。

  裴宿回了聲早,開始換衣服:「你今天去早自習嗎?」

  何廖星翻了個身,把頭髮埋進被子裡,由於沒睡好的緣故,嗓音有點沙啞:「不去。」

  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裴宿並沒有多驚訝,他輕手輕腳去了洗手間洗漱,沒有開燈。

  何廖星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繼續醞釀睡意。

  裴宿整理完一切後,瞥了眼蜷縮起來的何廖星,想了想,從柜子里拿出東西放到桌上,又隨手寫了張便條。

  在快要出門時,何廖星或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忽然詐屍般清醒過來:「你要走了?」

  裴宿輕輕嗯了聲。

  何廖星用手蓋著眼睛,聲音覆著層濃濃睡意,都聽不出他到底是在清醒狀態下還是在做夢:「……那什麼,進食堂門右拐,第二個窗口不要買……有人吃出過不乾淨的東西……其他都可以……奶黃包和醬肉包……挺好吃。」

  何廖星清醒狀態下和半睡狀態下說話完全是兩種不同音色,前者帶有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乾淨,而後者則尾音拉長,帶著懶散,仿佛是只躺在陽光下攤開肚皮的小奶貓。

  襯著沉靜安詳的清晨,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裴宿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指一頓,不動聲色將那股被羽毛撓了下的感覺壓下:「想讓我幫你帶?」

  床上蜷著的人安靜了會兒,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睡了過去。

  裴宿想了下,剛拉開門把手,還沒來得及踏出去,身後就傳來了回答聲。

  何廖星迷迷糊糊地道:「沒有。」

  「……我不在你身邊,怕你不知道吃什麼。」

  站在門邊的身影靜默的時間更久了些。

  門外天光大亮,泛起魚肚白,清風拂過林梢,鳥雀在枝椏間跳躍,宿舍樓下那片綠化帶里有幾個學生站著,在早朝讀。

  -

  裴宿到教室時,還有五分鐘打鈴。

  教室里的人來得都差不多了,有些人在早讀,有些人在叼著麵包補作業,有些人在偷摸玩手機,教室里各種動靜匯集在一起,像是微型演奏會。

  裴宿剛在位置上坐下來,沒過多久,秦書打著哈欠也走過來了,跟裴宿說了聲早,旋即便問道:「裴哥,你作業寫了嗎?快給我抄一下。」

  裴宿拿出作業給他。

  秦書隨意掃了眼習題冊,感慨道:「……這個字,我的媽呀,我練一年都練不出來,裴哥你是怎麼做到寫成這樣的?跟印刷似的。」

  「想知道?」裴宿拿出單詞本,翻到上次背的位置,音色冷冷淡淡,「我拿尺子,每個筆畫都量過間距,然後用尺子比著寫的。」

  秦書琢磨了會兒,然後又看向自己那手不羈的狂草:「……裴哥牛批,那你覺得我現在這麼照著練還來得及嗎?」

  裴宿偏頭看他一眼:「其實我還花重金從一位書法家那兒買了字帖,他把我關在他那兒,跟我說不用尺子比著寫滿十萬字就不讓我出門,你如果真的想練,我可以試著幫你聯繫下他。」

  秦書驚了,估摸了下,用手比劃著名:「我的天吶,十萬字,這寫起來得摞一人高了吧?」

  「起碼有兩個人高吧。」裴宿視線重新落到單詞本上,頓了頓,「這你都信?」

  秦書:「……?」

  秦書反應過來:「裴哥你騙我??」

  裴宿唇角短暫彎了下,沒說話。

  物理課代表走過來:「裴宿,老師讓你去一下辦公室。」

  去辦公室的不止裴宿一個人,還有其他三個,是班上物理成績前三名。

  物理老師坐在辦公室里,捧著大茶杯,一看見他們四個人走過來,笑了下:「早,都吃過早飯了嗎?」

  一個男Alpha姜岩率先點頭,非常有禮貌,唇角還帶著微笑:「老師你吃過了嗎?」

  「那當然了。」物理老師樂呵呵的,視線在眾人間轉了圈,最後停在裴宿身上,「你就是裴宿是吧?」

  之前裴宿的入學卷在老師範圍內引起不小轟動,他也拿來研究過,看得他那叫個心花怒放,平日被班上那群馬冬梅式學習方法的學生們氣得發疼的腦袋變得神清氣爽。

  如今看見本人,斯文儒雅,挺帥氣一小伙,頓時更加滿意,對他好感度噌噌直漲。

  裴宿點了下頭,喊了聲老師。

  「你卷子寫得不錯啊,有幾個題目超綱了,你居然全都做出來了,真是不容易,我教書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像你這麼聰明的學生。」物理老師對裴宿讚不絕口,誇了會兒人後開始進入主題,「兩個月後是省內高中物理競賽,今天把你們叫過來是讓你們做幾張卷子練練手,一個星期後就要專門組競賽班了。」

  姜岩微笑著問道:「到時候每個班選多少人出來?」

  物理老師:「一到兩個左右吧,主要還是看成績,反正我們班的希望也就你們這幾個了,你們要加油啊。」

  物理老師又交代了些其他的,然後才放他們離開,但是單獨把裴宿一個人留下來了。

  出辦公室後,女Omega李思思嘖了聲:「老師對裴宿真是好。」

  又是夸又是單獨把人留下來說話,老師之前從來沒對任何一個人這樣過。

  李思思物理成績一直都很穩定,也算是物理老師在班上最喜歡的學生之一了,但是給她的待遇頂多也就是去問題目時非常有耐心而已。

  另外一個女生扯了下她袖子,想開口說這沒什麼,但一邊的Alpha姜岩笑眯眯地開口道:「是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我們都不如裴宿聰明呢,害,人家才剛來一中兩天,每個老師都這麼喜歡他,換了我,我可做不到。」

  他這話說完,李思思臉色陰沉了一瞬。

  她性子傲,家裡又是做生意的,從小受到的教育是要八面逢源,要跟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打好關係,於是從小到大,她都是班上成績最好,也最受老師寵的那個。

  姜岩說的這番話,不亞於在她心上刺了根細針,不痛不癢,但卻膈應得很。

  李思思敷衍般嗯了聲,態度冷淡。

  「哎思思你也彆氣,平時老師那麼喜歡你,不過是個初選罷了,雖然已經內定了,但是以你的實力,肯定能成功入選的。」姜岩像個小天使般安慰她,語氣很溫和,「我相信你。」

  聽見「內定」這兩個字,李思思眼眸一眯:「你什麼意思?什麼內定?」

  「啊你沒看見嗎?」姜岩驚訝地眨了下眼睛,「剛才我們出來時,我看見老師又塞了份卷子給裴宿,還跟他說什么小菜一碟什麼的……我以為這個就差不多是內定的意思了吧?」

  李思思臉色徹底沉下來。

  -

  何廖星不去上早自習基本是常態,當然,因為各種逃課違紀而成沓往教導主任那兒寫檢討送也是常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教導主任能冷靜地達到平和期並對彼此的習慣習以為常,何廖星也算是個人才。

  一覺睡到早上十點後,何廖星爬起來看了眼時間,又理所當然翹掉了上午的課,旋即不緊不慢換衣服,洗漱。

  然後他發現了桌上留下來的東西。

  那是一罐蜂蜜,罐子底下壓著張便條,上面的字很漂亮:喝點這個會舒服些。

  何廖星愣了下,瞬間覺得他的裴弟弟真是體貼。

  在宿舍里看了會兒攝影相關的電子書,何廖星掐著點提前去食堂買了飯,然後也給梅菜,裴宿、秦書他們買了份。

  十二點剛過,鈴聲一敲響,各個班級的學生頓時像是群從餓牢里放出來的野鴨子似的,嘩啦啦往食堂飛撲。

  還好何廖星有先見之明,選了個食堂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因為提前發過消息,所以梅菜他們很快就找了過來。

  梅菜一看見熱乎的飯菜頓時兩眼放光:「餓死我了!」

  旋即便開始猛虎撲食。

  與他相反的是何廖星,雖然早上沒吃飯,但吃飯動作依舊不緊不慢,賞心悅目。

  秦書跟何廖星道了聲謝,拿起筷子吃了口肉:「還好何廖星你幫我們打了飯,不然時間真來不及。」

  何廖星喝了口水:「你們吃完飯要去幹什麼嗎?」

  秦書剛準備開口,一直沒說話的裴宿開口道:「搬宿舍。」

  他們這四人當中,住宿舍的只有裴宿跟何廖星。

  何廖星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幫你搬嗎?」

  裴宿嗯了聲,想起昨天何廖星說的話,他補充道:「我跟宿管阿姨說過,你因為私人原因所以想一個人住,阿姨同意了。」

  所有的隱患全都解決了,也用不著何廖星去特地裝人設。

  但何廖星知道,宿管阿姨是出了名的難說話,認死理,讓她鬆口給何廖星開單人宿舍,想必裴宿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功夫。

  何廖星分化為Omega才一年多的時間,其實打心眼裡是沒覺得AO有別的,他覺得他也是男人,該有的他都有,他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

  但是裴宿不同,他生下來就是Alpha,之前幫何廖星標記,是因為不幫忙何廖星很可能有性命之憂,而讓他和身為Omega的何廖星身處一室,他做不到。

  ——不是因為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而是出於對何廖星最基本的尊重。

  何廖星可以沒有性別意識,但他不可以在有這個意識的前提下,做出逾矩之舉,這是非常冒犯對方的。

  聽完裴宿的話後,何廖星有那麼一會兒時間沒說話,他換位思考了下,忽然就覺得裴宿這個行為真的很……可愛,是那種帶著紳士的直白可愛。

  按理說,他此時應該謝謝裴宿,並給他發好人卡,但不知道為什麼,何廖星這瞬間腦子裡想的卻是昨晚問裴宿的那個問題。

  裴宿在喜歡的人面前也這麼守規矩,也沒有絲毫感情,也不讓別人揪他葉子偷拍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