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中記

  在外行走,要走官道。

  官道修建的時間已經不可考,有傳說是數萬年前的古夏國鋪成,留存至今。

  無論如何出現,當今一個普遍的認知是:妖獸幾乎不會涉足官道。偶有強力的妖獸攻擊官道上的行人,很快也會被修仙者清除。

  但山林——那是妖獸的天堂。

  據說有些擁有智慧的妖獸還會統御其他野獸,襲擊和捕食人類。

  現在,謝蘊昭就要離開官道,追去那座被稱為白石山的地方。

  那名通緝犯應當只是普通的武者,或者最低階的修士,否則不會被捕快所傷。按理來說,謝蘊昭騎著馬,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他。

  但詭異地,在她的視線里,每隔一段時間那人的身影就會略模糊一下,而後突然出現在更前面的地方。像傳說中的縮地成寸。

  他帶著傷,卻逃向夜晚的山林。

  也許有其他白蓮會的人在那裡接應他……也許就是真正的修士。

  所幸,被他夾在腋下的小郎還略有動靜。方小郎還活著。

  偏離官道,她身下的馬匹越發不安了,時不時「唏律律」叫幾聲。

  等謝蘊昭跳下馬、朝那投入山林的通緝犯追去,被鬆開韁繩的馬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她默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

  [受託人已開啟百邪不侵(狀態)

  倒計時:2小時59分]

  今夜晴朗,有星有月。弦月比前幾日更豐滿了許多,因此月光也更亮些。

  白石山的主體即是「白石」,質地堅硬,有雲紋,常被開採用作建築材料。因此,這山上只附了一層薄土,樹木細瘦,多是些矮灌木,使得星月的光輝能肆意落下。

  但由於石料開採,山中多斷壁,如果悶著頭只向前沖,就容易一腳踩空。

  那人就踩空了,跌了下去。但剎那間,有白蓮虛影在他腳下浮現,將他重新送回山上。

  謝蘊昭聽見一聲悶哼,又見那人回頭惡狠狠盯著她,口鼻都流下鮮血。

  他奔逃一路,又不停使用類似縮地成寸的法術,顯然已經體力不支。他不停喘著氣,像個快要破掉的鼓風箱。

  「多管閒事!」他把方小郎提起來,作勢欲咬穿他的脖子,「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吸乾這小鬼的精血!」

  方小郎掙扎不已,放聲大哭。

  謝蘊昭沒有絲毫猶豫,劈刀就砍過去!

  「你竟不是為這小孩兒而來?!」

  那人尖聲叫道,揮刀迎擊,力氣奇大無比,怪不得之前砍人頭顱像砍瓜切菜。

  方小郎被他手裡暗勁震暈過去,一聲不吭。

  謝蘊昭不吭聲,一刀比一刀更快。對這種人求饒是沒用的,被他抓住弱點更是等於兩人的性命都提前交待出去。

  「可惡可惡可惡——你們這些庸俗的凡人!不懂我聖教大業!不過吸幾個人精血罷了,你們懂什麼!啊呀,那接應我的我教上人呢?哼,你們全不是好東西,等我得了聖女青睞、修了功法、成了移山倒海的真仙……」

  那人像是精神出了問題,顛三倒四地說著話。

  突然,他急退三步,縱身一躍,居然帶著方小郎主動跳下山崖!

  謝蘊昭吃了一驚,追上去一看,見那人其實是藉助石料開採的狹窄平台,不斷跳躍,往崖下去了。

  她立即跟上,以同樣的方式追了過去。

  崖勢陡峭,有藤蔓垂下,有細細的山澗落下。谷底有一道蜿蜒的水脈,折射出星月光輝,也使此間更亮了一些。

  谷底水旁,竟有兩個人影,一坐一倒,皆動也不動。深夜老林,突然出現的人影,不免叫人心中一凜。

  顯然,前面逃的那人也被嚇了一跳。

  「哪個敢擋爺爺的路!!」

  他尖聲叫罵。

  等發現那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卻有微微的呼吸在夜風裡傳遞,他就怒而轉喜:「那便成為你爺爺的盤中餐!呵呵呵哈哈,有了兩個成年人精血,我的神功必然能更上一層樓!」

  他隨手把方小郎往崖壁上狠狠擲去,飛身撲了上去!

  謝蘊昭也撲了過去,卻是接住了方小郎。那人沒留力,把方小郎當炮彈扔,雖然謝蘊昭接住了他,自己卻被撞得生疼,而方小郎更是被震得吐了一口血,肩上還響起了骨骼折斷的聲音。

  霎時,她懷裡的小孩兒就奄奄一息起來。

  謝蘊昭拿出懷裡小小的方盒。打開後,裡面有一顆乳白色的丹藥,彈珠大小,沒有香氣也沒有神光,看上去普普通通。

  取出丹藥的瞬間,盒子也不見了。

  居然還帶回收的。謝蘊昭默默感嘆,這也太環保了,值得學習啊。

  她把丹藥塞進方小郎嘴裡。

  [受託人使用了1枚平平無奇的回春丹]

  方小郎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謝蘊昭小心地捏捏他的胳膊,確認骨折也好了。

  這平平無奇的回春丹是古天樂配套嗎?

  她放下方小郎,握緊刀柄,抬起頭。

  剛才疑似精神錯亂的白蓮會的人撲過去後,就再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水面在反光,頭頂峽口的月亮也很亮,星空像被剪裁出的一條。

  水邊有人,一坐一躺……兩躺。

  伏在地上的人影成了兩個。其中一個就是剛才撲過去的人。

  謝蘊昭側耳聽了聽。一個呼吸聲都沒有。但明明之前是聽到了其他呼吸聲,那人才大喜過望撲上去打算美餐一頓的。

  說起來,既然這是書里的仙俠世界,那說不定也有喪屍……

  幾道光忽然亮了起來。

  以那個盤坐在地上的人為中心,地面上亮起無數交織在一起的線光。像一個陣法。

  而後,在光的照耀下,伏在地上的兩個人……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最後成了兩具乾屍。

  地面上的光線變得血紅,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它們將那兩人的血液掠奪後,輸送給中間盤腿而坐的那人一樣。

  光不僅照亮了這一幕,也照亮了中央那人的臉。

  白衣黑髮,眉心一絲火焰般的紅痕。

  他睜開眼,看了過來。暗紅色的眼珠像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似的光。

  隨著他的睜眼,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氣機被鎖定的感覺,無法動彈。

  謝蘊昭把方小郎護在身後,握著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她在心裡深呼一口氣,嚴肅地默念:

  ——臥。槽。

  ——臥了個大槽。

  人一生中,總會有些時候覺得別人很倒霉,又有些時候覺得自己很倒霉。

  前世看書,她最喜歡的角色是北斗仙宗里的一名天才劍修,書友們跟著石無患,叫他師兄。

  師兄明明天才又好看,卻莫名被開掛的主角碾壓,連喜歡已久的師姐都被主角搶走了,她就覺得他很倒霉。

  後來師兄突然一改正道未來領袖人設,跑去墮魔作天作地,最後被主角斬殺,她就更覺得他倒霉。

  再後來她自己穿越了,聽說未婚夫全家死於妖獸獸潮時,她覺得那個少年郎一家好倒霉。

  然後家破人亡、死裡逃生,抱著刀在家僕墳前磕頭時,她覺得自家也很倒霉。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平民都很倒霉。

  也因為她見過倒霉,自己也經歷過倒霉的時候,所以常常不大喜歡看見別人倒霉。

  今天晚上花燈節,托拔刀系統的福,她單方面認出了那個她以為早已死去的倒霉未婚夫,並發現原來他就是那個倒霉的天才師兄。

  她送他一盞花燈,希望他平安長壽,至少能沖淡一點霉運。

  結果沒想到……

  師兄啊師兄,未婚夫啊未婚夫,你怎麼——你原來在這個時間點就墮魔了嗎?!眼珠子變紅還吸人血,這不就是書里寫的魔族嗎!

  兩個倒霉鬼相遇,必有一方更倒霉。

  看來,她就是那一方更倒霉的。

  謝蘊昭痛心不已。

  「哈哈,又見面了啊郎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好巧好巧,呵呵。」

  她乾笑著,護在方小郎前面,頂著那讓人頭皮發麻的殺意。無論是理智還是本能,都在告訴她,她現在打不過對方。那是一個修士,還是一個墮魔的修士,多半還是一個打算殺人滅口、會把人吸成乾屍的修士。

  「其實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我是夜盲症,缺乏維生素A你懂的,很多古代人都是夜盲症,其中就包括我!」

  謝蘊昭睜眼說瞎話,硬著頭皮試探著往後退,並悄悄把方小郎往後推。哎喲這小孩兒還挺沉,看來平時營養略微過剩,回去要跟方大夫說別餵那麼多糖,小孩子吃多了糖不好。

  師兄的紅眼珠子還盯著她,眉心的紅痕已經擴散成妖異的花紋,在他額頭上緩緩蔓延。

  「過來。」他說著,抬起手。

  一股沛然吸力傳來,把謝蘊昭往前猛拽!

  「哎等等等等大哥你不要激動……不是你別把小孩兒牽扯進來,他人又小還虛胖,糖吃多了虛火重,沒二兩血還難吃,不夠郎君你一盤菜的!」

  噗通。

  謝蘊昭在師兄面前摔了個大馬趴。

  她顧不上疼,手腳並用爬起來趕快往後一看,發現方小郎沒被拉過來,懸著的心才略略放下。

  一隻手伸出來,拽過她的衣領就往前扯。那雙血紅的眼睛裡像有岩漿翻滾,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

  謝蘊昭一直握著刀,即便被突然拉過來也沒放開。她咬著牙,一手彎曲用力擊打,一手橫過刀刃死命向前推出——

  嘭。

  噹啷。

  修士的身體對凡人來說硬得像鋼鐵,何況他身上的玄衣還是特殊的法袍。

  刀被法力崩成碎片,而她手肘差點來個粉碎性骨折。

  謝蘊昭痛出一頭冷汗,一時使不上力氣。而師兄已經抓開她的衣領,埋首下去咬住她的脖子。

  媽噠,結果在一個仙俠的世界裡,她的死因卻是被吸血鬼放幹嗎?那還不如穿越到暮X之城裡去啦!

  說起來,人類的牙齒是平的,咬起來會不會很痛?

  就不能把她打暈過去再喝嗎?這是虐待動物。宰殺也要倡導無痛死亡啊!沒有人權!

  數十秒過去了。

  師兄還是維持著埋首的動作,唇齒也停留在她脖子上,卻遲遲沒有用力咬下去。

  不是,大哥,要吃你就快點吃,一直維持著這個動作,你真的不會流口水嗎?

  他開始喘氣。溫熱的呼吸噴在皮膚上;水汽吸收她皮膚上的熱度,很快就激起一小片雞皮疙瘩。

  謝蘊昭才意識到,他之前果然一直都是沒有呼吸的。書里有提過魔族沒有呼吸嗎?不記得了。

  他鬆開了抓著她手臂的動作,然後改成了一個……像抱娃娃一樣的姿勢?

  地上的法陣不亮了。星光和月光重新亮起來。

  師兄抱著她,雙臂越收越緊。他甚至在她脖子邊輕輕蹭了一下。

  當他再抬起頭,讓星月照進他的眼睛……那些翻滾著食慾和殺意的血紅就慢慢消失,重新變成如墨的黑色。

  他額頭上妖異的花紋也緩緩收縮,最終又成了那一絲火焰般的紅痕。

  汗水開始在他臉上滑落。他喘著氣,好像精疲力竭,眼裡充滿了疲憊和迷茫。

  「長……長樂?」

  他喃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