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雨水全都落進了沙地里,被吸收到了不知道哪裡去。
天色全然昏黑,風裡只有雨的氣息。
謝蘊昭沒有點火,只靜靜地坐在石窟中。她望著面前的風雨,想了一會兒這些雨水會流到哪裡去、地下會不會有暗河。
那顆蛋還是安安靜靜,像一個死物。
她將蛋收回靈獸袋中。畢竟她總不能去強迫一個蛋。
她的神識在雨中悄然擴散,像看不見的漣漪。
水月秘境是一個古老的地方。
古老——總是意味著更多神秘。
譬如眼前這片沙漠。從她神識的反饋來看,附近有六個地方是她的神識無法捕捉的。
要麼那裡殘餘了上古禁制,要麼是試煉者布下了屏蔽陣法,或者也可能是強大的靈獸。
謝蘊昭來這裡是為了尋找「落土生花」。
「落土生花」是秘境試煉指定的物品之一。謝蘊昭從宋牧非那裡得到的玉簡顯示,落土生花只能在沙漠中找到。
水月秘境裡有五片沙漠,分散在以擎天山為圓心的四周。謝蘊昭所在的這一片常常被稱為「乙號沙漠」。
落土生花的種子會隨著雨水降臨,沒入沙土中,並悄悄發芽生長。它會在沙土中孕育出巨大的花蕾;等金烏破開烏雲,花蕾才會從土中爬出,沐浴著陽光、等待開放的時機。
但那只是一種偽裝。
真正的落土生花藏在花盤中央。當花盤完全盛開後,才能找到它。
落土生花的特殊之處在於,它只能在花開後摘取,卻又不能等待超過一炷香。否則,它就會枯萎並化為新的種子。
和金銀雙生草、枯榮果類似,落土生花也會引來靈獸窺伺。既然長在沙漠,自然就是蠍、蜘蛛、蛇一類的毒物看護落土生花。
從玉簡提供的信息來看,這些毒物毒性猛烈、速度極快、皮肉堅硬,但各有弱點,操作好了不難得到。
真正要考慮的是……當一方和毒物纏鬥時,如何避免其他在旁窺伺的試煉者趁機奪得靈物。
不過還有一件事比這更重要。
——天色晚了,該睡覺了。
謝蘊昭打個呵欠,從乾坤袋裡抱出個自製睡袋,往裡面一鑽,再把扣子扣好。
並香甜地進入了夢鄉。
早睡早起身體好。什麼都能亂,生物鐘不能亂。
……
逢月海灣。
從第二境不動境開始,修士們就已經不需要睡眠。縱然仍舊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傳統,修士們的夜晚卻幾乎都是打坐清修。
也就不存在值班輪守的問題。
各派的領隊們都在山崖上安靜修煉。九分神識沉浸在靈氣吐納、天地運轉中,剩下一分神識留在冰鏡上。
也有人不曾修煉,還看著冰鏡中的情形。
無數冰鏡傳回的畫面中,唯一一個選擇睡覺的試煉者格外顯眼。
有人疑惑道:「睡覺?那不是凡人的習慣?」
「是啊。時間寶貴,合該修煉。」
還有人試探著去看北斗的幾人,笑著問:「衛道友,莫非貴派功法又有精進,可以讓修士在睡夢中修煉?」
此言一出,旁人紛紛豎起了耳朵,連劍宗的弟子也不例外。
修仙界中,最缺的不是靈石或丹藥法器,而是功法。修行如逆水行舟,功法則是船的航向和風力。功法好,便是普通資質也能走上堂皇大道;功法差,天靈根也會繞盡彎路、吃足苦頭。
據說北斗仙宗的功法傳自上古大能,是真正可以讓人飛升正道的正法。
奇怪的卻是……十萬來,北斗出過的英傑里,人人功法好似都不一樣。但問他們,別管是法修、劍修還是玄修,也不管風格輕靈還是穩健,他們都說自己修行《紫薇決》。
《紫薇決》是什麼?那是北斗外門弟子就能修行的基礎功法!內容早就被大家打聽爛了,全都基礎得很。
區區一個《紫薇決》,怎麼可能修出那麼多神遊、歸真乃至玄德境的大修士?
幾乎所有修士都睜開了眼,看向山崖上的北斗三人。
十萬年來,每一個修士都想知道北斗仙宗真正的功法是什麼。也許這一次能聽到點不同的消息?人們暗自思量。
作為眾人目光的焦點,北斗三人卻沒有任何其他反應。
執雨閉目修煉。
荀自在將書扣在臉上念念有詞、似乎在背書。
衛枕流在低頭畫什麼東西,似乎是一副工筆小畫。
「功法?」白衣劍修隨口道,「《紫薇決》。」
——又是這個答案!眾人腹誹,誰不知道《紫薇決》?
有人狀似不經意道:「原來《紫薇決》可以叫人在夢中修煉。」
這總能聽個是或否的回答吧?
卻聽衛枕流道:「是麼?或許可以,或許不行。」
他頭也不抬,只盯著面前小畫,正好一筆往右舒展開去;筆墨綿延,成了青山如霧。
眾人暗嘆:看來這一回也問不出什麼了。北斗仙宗將自家功法看得可真著緊,都十萬年了也不肯透露分毫。不過也是,換了他們有這般寶貴的傳承,必然也是不肯透露的。
有修士玩笑道:「那衛道友修的是什麼?荀道友和執雨道友呢?總不能都是《紫薇決》吧?」
誰料另兩人也睜開了眼。
一個懶散說:「就是啊。」
一個冷冷道:「不然呢?」
眾人啞然,還有些悻悻。
怎麼可能?
與其相信北斗仙宗上下都修《紫薇決》,不如相信秘境裡那睡覺的女修可以在睡夢中修煉,來得更可靠。
……
然而他們不知道……
某人的確可以在睡夢中修煉。
冰鏡可以捕捉景象,卻不能捕捉細微的靈力,還有看不見的星光。
沙漠的石窟中,女修把自己裹得像一隻毛毛蟲,安靜地沉睡著,呼吸一起一伏。
被風雨和濃雲遮蔽的夜空里,星星從不曾停止閃爍。有一些星星比別的更加閃亮;它們垂下的星光無影無蹤,穿過大氣和雲霧,穿過交織的靈氣和翻湧的濁氣,匯入一個小小的修士的體內。
它們化為她經脈中奔涌的靈力,一息不停地沖刷著她的丹田和識海,每一秒都讓她上一秒更增加極其微小的些許實力;它們也湧入棲息於她體內的星空里,被分散匯入每一顆發光的星星中。
假如有修士能夠看到世界上所有人的修煉過程,他一定會發現……總有一些人的修煉速度快得驚人,在所有慢吞吞修煉的人里顯眼得像太陽,而她本人卻睡得死沉,還很像一條毛毛蟲。
謝蘊昭只在夢裡看見清氣的運轉、天地的演變。
她體內的星空中,抱著寶瓶的龍女垂首低眉,神色寧靜,無憂無愁。
*
一連下了兩場雨。
第一縷陽光落在沙漠中時,不止一個人或一隻獸睜開了眼睛,仰望湛藍的天空和耀眼的日輪。
其中也包括一個擁有八字眉毛和迷濛妙目的男人。
他站在沙丘上,仰頭看著天空,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里還殘留著昨夜的雨水氣息,但更多的是隨著日出而到來的灼熱氣息。
沙漠裡一滴水都不見。那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不知道最後去了哪兒。
「落土生花的味道……」他目光迷離地看向前方,「在那邊。」
他走下沙丘。那些黃沙鋪在他腳下,每一粒都一動不動。
當他徹底走下去之後……整座沙丘忽然動了。
黃沙「簌簌」灑下來;一道又一道發白的流沙水一樣流下。「沙丘」……不,是一條盤踞在一起的巨大的蛇,緩緩抬起了頭。
它嘴巴原本大張著,現在才慢慢閉上。
原來昨夜這個男人棲息的「山洞」,就是這巨蛇之口。
被遺落在蛇口中的乾屍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巨蛇的軀幹之中。
四周沙漠空空蕩蕩,只有砂石、乾枯的樹枝和灼熱的陽光,好似從來沒有過第二個活人。
男人走了幾步,忽然停步。他偏頭對巨蛇吩咐:「我此前忘記說……你給施師妹傳個話,她既然因為一時貪心犧牲了豢養的靈獸,卻又沒有換回足夠的利益,這一次的秘境試煉她便自行退出,別再給我萬獸門丟人了。」
巨蛇點點頭,吐了吐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音。
「傳好了嗎?好了便走吧。」男人重新邁步,「要搶東西的不止我一個人,晚了連鬥法都看不見了……下次要仔細瞧瞧北斗的功法有什麼特殊之處,究竟和我猜想的一不一樣。」
……
沙漠某處,有一群巨大的仙人掌。
淡綠的仙人掌約有三人高,上面扎滿了淡黃色的細刺。
有人站在仙人掌落下的陰影里,也在眺望遠處。她腳下是一座兩頭尖尖的獨木舟,約一人寬,正好能容納一人在其中睡覺。
另一人盤腿坐在獨木舟之外,凝神像在感應什麼。
獨木舟里那人等了一會兒,有些急了。只是她還要維持自己白衣飄飄、不染煙火的冰雪仙子氣質,此時就只能負了手,淡淡朝邊上一瞧,問:「石師弟,你可看好了?」
那打坐的少年面容俊俏,一雙鳳目眼角上挑,天然一段風流多情。他站起身,笑道:「已經瞧好了。是我不好,讓柳師姐多等。」
這兩人正是柳清靈、石無患。
柳清靈被他溫言細語的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還是保持清冷,點點頭:「瞧好了便上來,落土生花可不等人。」
石無患依言起身,跨入獨木舟,卻又停了停,忽然問:「柳師姐,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能否跟你請教?」
柳清靈心道:我倒是想說不能,可系統不許。她就板著臉說:「你問。」、
石無患笑道:「我至今修煉的功法還是入門時學的《紫薇決》。柳師姐,真傳弟子的功法……不知道有什麼特點?」
柳清靈眨眨眼,茫然道:「《紫薇決》還不好?我修煉的也是《紫薇決》啊。」
石無患只當她哄自己,便有些自尊心受傷,低聲說:「柳師姐不肯說就算了。」
「我怎麼不肯說了?」柳清靈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不大高興,要不是顧及仙女人設,她能跟石無患鬧一頓,現在也只能忍著,還得口氣淡淡,「北斗上下只有一個功法,就是《紫薇決》。我是,我師兄師姐是,便連我爹也是。」
「柳師姐的父親……禹慶上人?」那可是玄德境的大修士!石無患吃了一驚,忙問:「真的?」
「騙你作甚?」
「可,可《紫薇決》沒什麼特殊之處,怎麼可能……」石無患吃驚得都有些結巴了。
「原來你是疑惑這個。也是,你剛才成為真傳,掌門又不管事,也沒人告訴你。」柳清靈氣順了些,「你聽著,《紫薇決》只是一個簡稱,也是本門功法的簡化版本。到和光境圓滿之前,我們都修《紫薇決》,等到和光境圓滿,我們自然會領悟到《紫薇決》的完整版本……自然了,只有名字登記在本門玉碟中的修士才能做到,旁人修煉了《紫薇決》也沒用。」
她的語氣中流露幾許自豪。
「完整版本?」
石無患還想再問,卻見柳清靈有點不耐煩了。她說:「聽說完整的功法全名叫《太乙衍天紫薇決》……哎呀,你到時候就知道。快些,我們還要去找落土生花。」
石無患只能暗自記下疑問,準備回去再細查。
他看向前方。
對勝利和前路的野望取代了他眼中的猶疑,也讓他的雙眼一瞬發亮。他握住獨木舟樞紐,注入靈力——
嗚——
這是風聲。
獨木舟在沙上滑行,如飛而逝,轉眼將仙人掌林甩在身後。
他們一路疾行,穿過起伏的沙丘和乾涸的河床。
當眼前出現一座山坡時,石無患停下了獨木舟。
「怎麼了,找到了嗎?」柳清靈在他背後問。
石無患回頭,比了個「噓」的手勢,還笑著對她一眨眼,傳音道:[柳師姐莫出聲。落土生花就在前面低地中,但前方有其他修士的氣息。]
柳清靈有些吃驚,心想石無患不過和光境初階,怎麼這神識不僅敏銳得能分辨出落土生花的方位,還能感應到前面有人?
難道……這就是男主?唉,那難怪謝蘊昭那個穿書女實力那麼強,還那麼好看……不對不對,才不好看,只是她太適合被畫出來,在畫裡顯得很好看!
石無患不知道柳清靈在想什麼,把她的發呆當成了害怕,便安慰道:[柳師姐不必憂心。你這座駕是法寶,隱匿氣息的功能十分強大,我們應當沒被察覺。但接下來我們須得小心,且先在前方高地等待片刻,觀察敵情,更重要的是……還要等待落土生花開放。]
柳清靈點點頭,沒有異議。
獨木舟掩護著他們躲在高地一塊岩石背後。石無患還布了一個簡單的幻境陣法,好隱藏他們的身形。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座不高的山,在周圍算高點之一。對面還有一座差不多高的小山,山頂光禿禿的,只有幾棵雜草。
下方的谷地兩頭連通,似乎曾經有一條河,但現在河水早就消失。
河床上布滿龜裂的紋路。
柳清靈眯眼去看,感覺那黑黢黢的紋路里藏著什麼東西。
她傳音問:[石師弟,你說落土生花會不會就在某條縫隙里?]
石無患點頭:[就在那裡。只有一朵,看來免不了一番爭搶。我們還要想個辦法,不然即便拿到了也會被人搶去。]
柳清靈點頭。她睜大眼,聚精會神盯著河床,但不久她的注意力就鬆懈了,情不自禁分神去想別的。
天下學渣的一大共同點就是:注意力集中不了太久。柳清靈身體不好,搖光上下都縱著她,誰也沒想去刻意磨礪她的注意力集中時間。
石無患卻不知道。在他的經歷里,緊急關頭不留神,可是會死人的。
他皺了皺眉,問道:[柳師姐,莫要出神。]
柳清靈臉一紅:[哦。]
她應得太快,石無患更不放心,又問:[柳師姐在想什麼?若是有什麼擔心,不妨說出來。]
柳清靈順口說:[我覺得『沙漠情緣』這個題材似乎不錯……沒沒沒什麼,我們快專心偵察敵情!]
石無患:……?
既然她不願意說,石無患也沒辦法。他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對女子總會比對男子更寬容些。他想著,好歹柳師姐在秘境裡主動幫過他,他也不好太苛求,而且男子保護女子本是天經地義,大不了他等會兒叫柳師姐在邊上等著,自己下去爭搶就好。
不過……
他趴在發燙的石面上,不知不覺竟也出了片刻神。他想:謝蘊昭會在這裡嗎?若是她在,他便沒那麼有把握了。
兩人沒有等待太久。
約一個時辰後,從河床某條裂隙中傳來一聲脆響。
那是凡人聽不見的響聲,落在修士耳中卻好比下面有人用力大喊了一聲。
兩人都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縫隙裂開了。
從地下升起一個巨大的、淡綠色的花蕾。
那花蕾極大,直徑約有兩個人手拉手展臂的長度;花瓣柔潤鮮亮,與周圍乾燥粗糙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無疑是一朵很美的花。
柳清靈看得有些呆住,就聽石無患悄悄傳音:[柳師姐,你注意,對面山頂、山腳各有一撥人,我們這裡往下的山腰有一撥人,河床下面似乎還有靈獸的氣息。我打算潛入地底靠近那朵花,待我奪得落土生花,柳師姐就立即啟動獨木舟。這樣我們能最快離開。]
柳清靈第一次被人這麼鄭重地交付任務,而不是把她當易碎品保護在身後。她一時有點熱血上頭,嚴肅道:[石師弟放心,我在舟在,我亡舟亡,你放心大膽地去吧!]
石無患:……
他要不要告訴柳師姐,她聽上去很像在咒他死?算了,想來她也不是故意的。
既然敲定計策,石無患就收斂氣息。他閉上眼,識海中盤坐太極圖上的道人睜開眼,以手指輕輕敲了敲膝頭。
神秘的氣息與他本身的靈力融為一體,讓他得以避開其他修士的神識,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沙土中,並緩緩靠近河床中的花朵。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石無患。
連地底棲居的靈獸也沒有。
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太近了仍然有風險。大約在河床邊緣往中心一尺的距離,石無患停了下來,安靜地潛伏在沙土中。
周圍修士眾多。他不過是和光境初階修為,按理是最弱的一個。
但石無患自己知道,在神秘玉簡的指導下,他神識的強度和敏銳程度堪比第四境的無我修士。而且,他的神識還有絕對的隱匿特性,即便是普通的神遊修士也不可能察覺他的窺探。
他很得意,但也記得慎重。
所以他只是安靜地盯著前面花蕾生長的地方,如捕獵者在撲擊之前的耐心等待。
當下一次清風吹來時,花蕾輕輕搖了搖。
並且……綻放了第一片花瓣。
第二片。
第三片。
細密的花瓣交織在風裡,組成了真正花開的聲音。
也就在這一瞬間——
噹啷——!!
劍光在河床上空炸出火花。
卻不是石無患,而是另外兩名劍修。
居然有人不等花徹底開放——就出手了!
有人擊退另一人,朗笑道:「冉師弟,師兄便不跟你客氣了!」
另一名劍修氣道:「蘇師兄!你不知道落土生花只能在花開後摘取?」
蘇師兄愣了愣:「啊?是嗎?哎我忘了,搶了再說!」
……個憨批!
周圍埋伏的人都暗罵一句。
那冉師弟可能也罵了一句。
但無論如何……落土生花的爭奪戰提前展開了。
當劍氣越發逼近花蕾時,大地微微顫動了起來。
一道黑影快若閃電!
兩名劍修正在纏鬥,顧不上躲開,便齊齊一聲悶哼,竟然被一截巨大的蛇尾捲住,雙雙都被硬生生拉著丟到了一旁!
石無患用神識望著戰局。
一個八字眉毛的人站在蛇頭上,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劍宗的,這落土生花沒你們的份。」
這時候,花已經開了小半。
劍修怒聲道:「你是萬獸門的白朮——!」
八字眉毛就是萬獸門大師兄,有著「萬毒之王」稱號的白朮。
這一時刻,落土生花還好端端地待在花蕾中央,等待花的全開。
巨蛇才剛掉頭,正要用軀幹將花圈起來。
兩名劍修正達成暫時的合作,甩出兩道劍光。
石無患心知不能再等,便咬咬牙,拿出了一點息壤。
這並非真正的上古神物息壤,但也是難得的寶物,為他此前奇遇所得。其珍貴在於,無論是什麼植物,只要被這息壤包裹根系,就能繼續生長。
在外面的劍光和巨蛇的鱗片撞在一起時,息壤裹上了花蕾的根系,並在瞬息間將整個花蕾往石無患的方向拖了過去!
但也因此,花蕾的異動吸引了交手三人的注意力。
石無患也終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誰敢——!!」
鬥法的三人齊齊吼道,一同調轉攻擊朝石無患的方位而來。
石無患十分冷靜。
哪怕外面的三人每一個都比他境界高,他的心跳也仍舊平穩。
他抱著花蕾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柳師姐!!」
他大叫的時候,獨木舟已經飛了起來!
柳清靈站在舟中,先在興奮地笑,轉眼卻露出驚恐的神情。她終於維持不了清冷矜持的仙子模樣,大喊:「小心後面!!」
後面什麼?
——涼意。像蛇。
有人貼在他耳邊說:「給我。」
石無患悚然一驚。但他沒有花時間回頭看,甚至連多餘的思考都沒有,而是在那一瞬改換方向,直直向下墜落!
在沒入沙土前,他總算看清半空追來的東西。那是一條巨大的蛇,蛇頭上還站著個八字眉毛的男人——萬獸門的白朮。
石無患想利用沙土擺脫追擊。
然而八字眉毛的男人神色不動,抬起袖子抖了抖。
「去。」
天色忽然陰沉下來。
不是雲。
而是無數毒蛇從他衣袖中猛然躥出,整個將石無患眼前的天空遮蔽了。
猙獰的蛇頭朝他咬來,比他下墜的速度更快!
石無患心頭一跳,感受到極度危險的氣息。但他人在半空、已經逼近地面,實在避無可避。
他靈光一現,把花蕾舉在上面,大喊:「你要破壞落土生花?」
果然,毒蛇攻勢一停。
這時,另外兩名劍修也追擊過來。
除柳清靈外,四名爭奪者彼此挨得極近,都在河谷邊緣。
如果這時有一張網從天而降,想必可以把他們罩得扎紮實實、一網打盡。
網——自然是沒有的。
也沒有那麼大一張網。
只是在這片刻里,石無患心中閃過一個莫名的念頭。他覺得……手上的落土生花,似乎有點沉。
也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一剎那——
本來還沒有全開的花蕾,莫名其妙地打開了花瓣。
冉師弟眼睛尖,叫道:「蘇師兄花開了!」
蘇師兄糊塗道:「啊?這麼快嗎?」
蛇頭上的白朮雖然也有同樣的疑惑,卻一聲不發,只一指花朵,示意眾多毒蛇去爭搶花心那落土生花……
落土生花?
不。
迎面而來的是一片綺麗到極點的火紅劍光。
然而,即便這劍光也只是虛招。
真正要命的……是他們背後天空中展開的夜色。
當白朮終於看清,從巨大花蕾中蹦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女修時,他背後的龍女已經舉著羽扇,狠狠拍了下來!
忽然之間,他恍惚地想:竟然又輸了?又輸了?!這就是北斗的功法?竟然恐怖如斯……
轉眼,他已然被拍飛出去。
龍女從側面拍,將白朮、毒蛇,連同另兩名劍修,一併狠狠地摜到了山崖壁上!
片刻後,三人緩緩滑落到地面。
很顯然地……全都暈了過去。
「哦!全壘打!」
半空中的女修舉起雙手,足下太阿劍流光溢彩,威風凜凜。
地上的石無患目瞪口呆。
邊上的柳清靈也目瞪口呆。
「謝、謝蘊昭?」石無患愣愣道,「你怎麼……怎麼會從花蕾里蹦出來?!」
柳清靈卻在關注其他地方:「謝蘊昭,你身上套的是什麼?」
謝蘊昭轉過身。
她身材還是那樣高挑纖細,容貌也還是清艷美麗,笑容也還是熠熠生輝。
只是在她下/半身……莫名套著一個深綠色的大袋子。那袋子似乎剛好可以把一個人裝進去,並把頭露出來。
只是可能會很像一條毛毛蟲。
「哦,睡袋沒來得及收,不好意思。」謝蘊昭降落下來,面不改色,「你們也來啦,真巧。」
石無患一骨碌爬起來,很有些氣急敗壞:「你到底為什麼會在花里?!」
謝蘊昭扛著劍,打了個呵欠:「因為我昨晚上就在這兒睡覺啊……嗯,睡得不錯,早起還有鍛鍊。」
「……什麼?」
「這不是很簡單麼。」謝蘊昭懶洋洋地說,眼睛裡卻閃著捉弄人的興味和笑意,「我昨天就把落土生花摘了,順便還做了個陷阱。你瞧,這不是就有人上當了?」
「什麼?」
謝蘊昭耐心解釋:「昨天晚上下了雨,對不對?」
「……對。」
「前天晚上也下了雨,對不對?」
石無患總算明白過來。
他瞪著女修的笑容:「你既然昨天就找到了落土生花……難道你在這兒等了一天?!」這不是浪費時間?!
「非也,非也。」謝蘊昭搖頭晃腦,「我在乙號沙漠摘的落土生花,但這裡是丙號沙漠。花在地里長那麼大,還不興我拿來當個天然帳篷?」
石無患愣了。
柳清靈倒是眼睛發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蘊昭飛到另一邊,打算找找戰利品。石無患恍恍惚惚地看著她的背影,費解地想:這莫非是陰風洞比賽的重現?
天地間,只聽得到風聲,還有謝蘊昭走調的小曲。
「前朝的劍呀~斬本朝的官~昨天的花呀~坑今天的人~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