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十五分左右,任平生在炸響的雷聲中,關好窗戶,隨南韻回到大離,就聽見任巧有些激動的叫喊聲。
「左邊、左邊,你聽我的左邊-—-怎麽樣,就說了左邊吧。」
任平生大步走過去,看著幾乎趴在月冬肩上指揮的任巧、玩掌上遊戲機的月冬,按著任巧腦袋,一邊問她們玩什麽,一邊看向掌機螢幕。
月冬在玩俄羅斯方塊。
「回來了。」
任巧隨口說了一句,抬頭看到任平生脖子上的「草莓」。
「你脖子怎麽了?怎麽有好多紅斑?」
剛站起來準備行禮的月冬聞言,下意識的看任平生脖子,果如小姐說的,公子脖子上有許多紅斑,仔細一瞧,像是淤血所致,
與任平生一同走過來,正從魚龍吊墜里往外拿水果、床墊的南韻,聽到任巧的詢問,
清冷嬌媚的表情瞬間有點不自然,臉蛋、耳朵都隱隱有些發熱。旋即,南韻下意識的強撐平靜,繼續往外拿水果、床墊。
任平生未有南韻的「不自然」,淡定的張口就來:「蚊子咬的,沒事。」
任巧盯著任平生脖子上的草莓,說:「看著不像是蚊蟲咬的,還是讓太醫看看吧。」
「我自已抓成這樣的,你不用擔心,我在那邊塗了花露水,」任平生轉移話題,「你要的水果,床墊,我都給你買回來了。有兩個床墊,是我和月冬,你晚上回去後,讓人幫我們倆鋪上。
水果也有一份是月冬的,一份是宮裡的,月冬你先帶人挑出來。這些水果都要放在冰庫里冷藏,不過別冷藏太久,太久影響口感。」
月冬行禮道:「喏。」
任巧還在瞅著任平生的脖子,越看越覺得不像是蚊蟲咬的,任平生抓的,看上去有點像是淤血,但又不像是受傷所致。要是受傷,阿嫂不會這麽淡定、平靜。
真是蚊蟲咬的?
「月冬,等會別忘了讓人用驅蟲粉。」
任平生在月冬應下前說:「不用,我昨晚在那邊睡,在那邊被咬的。」
「那邊沒有驅蟲粉?」
「有類似的,但我沒用,」任平生再次轉移話題,「不說這些了,月冬讓人洗些草莓,我和你們玩幾局,誰輸了就三大杯水。』」
任巧說:「喝水多沒意思,喝酒吧。」
「我暫時不能喝酒。」
南韻接話道:「遊戲待會再玩,趁巧兒在這,我與你說兩件事。」」
「月冬,將東郡的奏報和聯名奏章拿過來。」
話罷,南韻看了眼任巧。任巧會意,說出東郡的情況。
「我在東郡安排了六個繡衣,三個用於監察廢太子一家,三個負責匯報島內情況,
他們與其他地方的繡衣一樣,互不知曉對方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不存在串通的可能,
但我昨日收到他們例行的匯報,裡面都說廢太子失蹤了。」
任平生接過月冬遞來的繡衣奏報,翻看副本問:「你認為有什麽問題?」
「我懷疑他們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因長時間孤於海外,起了異心。」
「理由。」
「他們的奏報沒有問題,每份都是出於他們的視角所寫,履行了他們的職責,有問題的是他們匯報的時間。」
任巧給出她的理由:「廢太子在東郡處於軟禁的狀態。府內的三個繡衣,他們一個是庵廚,一個是負責買菜的奴僕,一個是帳房先生。
廢太子失蹤後,按正常流程應是先匯報給東郡的郡守,郡守封鎖消息,暗中搜查廢太子下落,然後上報給陛下。負責匯報島內情況的三個繡衣,他們一個是高山縣的小吏,
一個是月牙縣的縣尉,一個是尋常百姓。
除了小吏、縣尉,作為百姓的繡衣按理不應知道廢太子失蹤一事,除非廢太子失蹤在東郡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這樣一來,定期給東郡送糧食、水果的人也應知道此事,早向我、向陛下匯報,
任巧接著說:「從東郡到櫟陽,傳遞公文奏報正常需要三個月的時間。繡衣傳遞奏報的時間雖然要比官方途徑快點,但也需要兩個半月的時間。
奏報上說,廢太子是於三月前失蹤,以這個時間來看,陛下理應已收到東郡有關廢太子失蹤的奏報,而陛下目前收到的東郡奏報里沒有提及此事。
還有上個月,我收到來自東郡內容為三個月前的奏報,上面僅說廢太子的兒子病重,請求郡守送其兒子去閩中郡醫治,未提及廢太子失蹤一事。
不排除廢太子在他們發出奏報後失蹤,但以此事的干係,便是不按繡衣條令,他們都應及時匯報,更何況繡衣條令里明文規定,有重大事件時必須第一時間匯報。
另外,我對比過他們在兩份奏報里的時間,可以確定廢太子失蹤於他們書寫上封奏報之前。
任平生沒說話,默默看著奏報,內容與任巧說的一致,六個繡衣確是以自己的視角匯報相關情況,匯報的內容大相逕庭,只有廢太子失蹤和尋常一兩件小事相同。
放下奏報,任平生瞧了眼喝茶的南韻,問:「韻兒,你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南韻放下茶杯,說:「此事疑點太多,暫不好下結論,平生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和你一致,我們先不急著下結論,先討論討論他們的目的,將每種可能都說出來,」任平生看向任巧,「像巧兒說的他們有異心,假設他們是有異心,是什麽導致他們起了異心暫且不說。
他們在有異心的情況下,為何要告訴我們,廢太子失蹤了?還是以這麽容易讓人起疑心的方式??
如果我是他們,完全可以隱瞞不報,或說廢太子情況一切如常。』
南韻贊同道:「不錯,這也是讓我疑惑的地方。還有一點,巧兒剛才沒說,東郡的郡守不僅未提及廢太子失蹤一事,也未曾提及廢太子的兒子病重一事。截至目前,他給我有關廢太子的奏報,都是廢太子的日常瑣事。」
任巧沉吟道:「阿兄說的有道理,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有意提醒我們?」
「如果是提醒,那對應的情況就是他們暴露且被人控制了,如此引出的問題是,誰發現、控制了他們?郡守?廢太子?還是某個神秘未知的人物?」
「廢太子應該不可能吧,我接觸過他,他這個人天真又愚蠢,當年邊郡白災,太上皇派他去賑災,他到了那邊不是嫌冷,就是嫌住的地方太差,面對災民,不關心他們有沒有飯吃,反而說何不食肉糜,這麽愚蠢的人能發現我的繡衣?」
「人遇到挫折都是會成長的,有的人一夜之間開竅,父母都會感到陌生,」任平生說,「我個人認為他的可能性很大,理由是他有充足的動機,」任平生接著問,「那邊的郡守是誰?哪裡人?什麽家世?」
南韻說:「東郡的官吏皆出自平生當時派過去的私兵,郡守名為丁守,今年二十六歲,曾任平生私兵的二五百主,善水戰,是大離少有的少戰之才。
他的籍貫是蒼梧郡礫砂縣二田村,父母皆是二田村一尋常農戶。
在他五歲那年,家鄉遭大水,父母為存活,不得不將他的長姐賣入勾欄。他當時便立誓日後要贖回阿姐,遂在十歲那年,憑藉善水之能,進入煙雨閣,成為商船上的夥計。
後表現出色,成為平生的私兵,屬船兵,一直在暗中訓練,摸清百越水系,為日後剿滅百越收集情報。
在百越之戰中,他的表現並不出色,未曾獲得大功,故而未能與其他船兵一樣,得以晉升。不過也不排除是,平生有意壓他,意在讓他護送廢太子入東島。
總而言之,他在入主東島之中大放異彩,立下大功,得以受封為東郡郡守。」
任平生問:「他父母現居何處?」
「蒼梧縣,此縣乃蒼梧郡的大縣,他的父母已是當地的大戶,家中有二子、三女,最年長的已有十三歲,家中田地有百畝,家僕二十有餘,其父去年還納了一房妾室。」
「他阿姐贖回來了嗎?」
「沒有。」』
「他個人情況如何?」
「早已成家,他在擔任東郡的郡守後,便將妻、子接了過去。」
「他一家在那邊的生活情況如何?」
任巧接話道:「衣食都有煙雨閣保障,不說有多好,至少能保證吃到應季的水果。」
「東郡的糧食占比,煙雨閣占比多少?」
「帳面上七成,實則全部。東島窮困,東夷人以野果、野獸和魚類為食,無種植能力。丁守等人留島後,雖有移居離人開墾,但暫無法自足,生活所需皆由朝廷供應。』』
「武器裝備呢?」
「同樣皆由朝廷供應,東郡不具備生產武器裝備的能力。」
「東郡上有多少兵?」
「合計八千,其中精兵兩千,餘下的都是惡少年、死囚、罪官等,不過由於平生的命令,這些人上島後,經過訓練,戰力已成,他們以極小的代價,掃平了島上的夷人部落。」
「現在島上有多少人?」
「除去甲士、官吏,島上離人共有兩萬餘人。」」
「他們治下沒有夷人部落?算上夷人部落,一共有多少人?」
「東奴不納入統計,」南韻清楚任平生詢問的用意,「如若島上食物、水短缺,無人會在意東奴的死活。
「在糧食、武器都需要朝廷供應的情況下,丁守若是生出異心,只有兩種可能,一,
朝廷供應不夠及時,令他認為自己受到虧待,或從中受到委屈;二,有不可抗拒的理由。」
任巧說:「第一條理由不成立,煙雨閣送糧食、水果的貨船上有繡衣,他們每次送貨時都會上報送貨情況,在他們的匯報中凡是送上島的糧食、水果都是十分新鮮的,縱使因為路途有所損壞,但這個情況丁守自當清楚。
他當初完成護送廢太子上島的命令後,可以回來,是他自己要留在島上。」
「人的想法會因所處的環境而改變,當時情況不可作為如今的判斷依據,」任平生說,「另外,我現在這樣說只是分析可能出現的情況,真要調查何須這樣麻煩,直接找理由把丁守叫回來,然後派兵接管東就行了。」』
南韻贊同道:「我與平生的想法一致。」
任巧說:「那你分析這一通幹嘛?」
「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再者,我剛才分析的情況,有些是不需要經過審查丁守那些人,我們事先就可以調查清楚的,」任平生說,「我認為將各種情況都考慮到,
調查清楚,到時候審查丁守,才能事半功倍。」
再就是鍛鏈下自己分析政事的能力。南韻特意當著巧兒面說,然後任由他主導,應也有這個目的。
任平生接著說:「你抽時間也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避免邊遠地區的繡衣,再出現這樣的情況。如果我沒記錯,這是第二回了。雖說西域那邊是事出有因,但出現這個情況,必然是有原因的,我們得想辦法解決。」
「知道啦。」」
「我建議你從他們的需求入手,他們待在那麽遙遠的地方,會遭遇哪些情況?怎樣做才能讓他們有動力堅持下去,別光想著給錢,錢不是萬能的,尤其是對於明天就可能死掉的人來說,我們要從他們的心理著手,滿足他們的精神需求。」
「「嗯。」
任平生的建議,其實早在建立繡衣之初,便與任巧提過,任巧當時乃至現在採用的都是對繡衣進行政思教育,結果自然是有效果,但效果不大,真正起到效果的還得是豐厚的俸祿、獎賞。
可也如任平生說的那般,遠在匈奴、西域的繡衣——--西域的還好,可以定期隨商隊回來,匈奴的就有點麻煩了,光靠錢財遠遠不夠。
任巧目前採取的辦法是利用家庭住他們,讓他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多想想自己的妻兒。
任平生看向南韻,問:「另一件事是什麽?」
南韻拿起奏報下的奏章,遞給任平生,說:「朝中有一部分大臣聯名上奏,奏請左相擔任征討西域的大軍主帥。」
「用這事來挑撥離間,扎刺倒是個好的切入點,」任平生問,「領頭的是誰?」
「名義上是太中大夫俞智,真正的領頭人,不出意外當是右相。」
「你不是早就定了主將?」
「暫未公布。」
「因為什麽沒有公布?」
南韻微笑不語。
任平生明白了,南韻是在等這份奏章。
開啟奏章,任平生大致掃了眼,看到分別來自任毅、姚雲山的批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