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等了幾秒,見任巧沒有其他話要說,笑說:「耳朵還挺賊,韻兒說的那麽小聲,你都能聽見。你認為韻兒的真實意圖是什麽?「
「告訴我們,她留你在寧清殿,不讓你出殿,是真為你的安全看想,不是在軟禁你。」
任平生眉頭微皺:「你、或阿母他們之前認為韻兒在軟禁我?
『不是我、世母他們要這樣想,我和世母都相信阿嫂,但以我們的身份、阿嫂的身份,這種可能必須在我們考慮範圍之內,」任巧說,「你當初不止一次的跟我說過我們的身份註定我們遇到事情不能像百姓遇到事情那麽簡單,一是一、二是二。
我們必須根據事情當事方的身份,眼下的時局等一切必要因素,從一聯想到十,甚至一百,唯有將種種可能都考慮到了,應對時才能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任巧說:「所以『軟禁』」之可能,不是任氏不相信阿嫂的問題,我和世母都非常的相信阿嫂,我認為阿嫂也知道我不們不會這樣想,但阿嫂必須這樣做,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源上消除任氏猜忌阿嫂的可能。
這就是阿嫂當時為何會不顧你的反對,堅決將真相告訴我,並預設我告訴世父世母,
然後在我告訴世父世母後,立即邀請任氏一家全都進宮的原因,也是她沒有堅持將真相告訴然然,告訴你那邊父母的原因。」
巧兒說的很有道理,的確有這種可能任平生面露沉吟之色:「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跟我說什麽?」
「你是不是想遠離朝堂,避免與阿嫂發生權力衝突?」任巧強調道,「我今天是跟你交心,你要是拿我當妹妹,就跟我說實話。「
任平生有些無奈:「什麽叫當?
那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想遠離朝堂?」
我的確這樣想過。
所謂最是無情帝王家,本質上是權力無情,這一點在普通家庭也一樣。每一家必然都會有一個做主的,一旦不做主的一方想要做主,必然會發生矛盾,只是程度沒有帝王家那般慘烈。
所以,基於眼下情況,縱使南韻願意讓權,任平生也不太願意掌權,一旦掌權,久而久之,他和南韻之間必然會因為不同的看法發生衝突、矛盾。
尋常情侶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都會分手,他和南韻若是因為政事吵起來,結果可想而知。
任巧發出靈魂拷問:「你認為你真的能遠離?
你在那邊是丹青先生,但在大離,你是大將軍、武安君,你的身後不止有任氏、陳氏,還有尉遲靖這些世家,你一旦現世,縱使你不願,他們也會想盡辦法推著你,讓你站在最前頭。
因為唯有如此,他們在廟堂上才有保障。」
任巧接著說:「我知道你在憂心什麽,這說明你縱使沒有這邊的記憶,也和以前一樣敏銳,我跟你說實話。在你詐死的那些日子裡,我既為你傷心,也為任氏的未來擔心。
阿嫂確如之前說的那般,是天生的帝王,她真的會讓人感到害怕、恐懼。
她就像你以前跟我說過的文皇帝一樣,人人都認為她愛民如子,是古之少有的仁君,
但你知道嗎?」
聽到這,任平生心裡一動,沒想到任巧對於南韻的評價會這麽高,
文皇帝,漢文帝,在現代的歷史評價不高,但在古代可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執政榜樣。
任巧接著說:「阿嫂也如你說的文皇帝一樣狠辣無情,能讓天下人都不認為阿嫂狠辣,能把人賣了還替她數錢。
阿嫂御極的這兩年,被她夷三族的人,比英宗到太上皇,五代加起來的還多。而且最讓人恐懼的是,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黎民百姓,所有人都認為那些人應該被夷三族,沒有人覺得阿嫂刻薄狠辣。
但那些人真的該被夷三族嗎?
不,其中至少有十家,不該被夷三族,他們的罪最多被斬首、流放。
你沒有回來前,我真的很怕有朝一日,任氏也會淪落到那些人的下場,天下人都認為任氏該被夷三族。」
任巧頓了頓:「你不要認為我在誇大其辭,就以這次換糧令來說,政令是阿嫂下的,
但那些世家公卿、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各郡縣的大戶恨的卻是姚雲山。
這其中固然有繡衣推波助瀾的原因,但沒有阿嫂定下的框架,在政令下達之初,便讓朝堂上下都認為政令出自姚雲山,縱使繡衣再怎麽引導輿論,也不可能能在短短几天就形成現在這樣的局勢。
而且阿兄你知道嗎?朝廷其實不缺糧,國庫的餘糧雖然不多,但足夠支撐大軍進軍西域。」
任平生說:「只夠路上用,而且把糧食全都用在征討西域上,其他各地發生了災禍怎麽辦?」
各郡縣有存糧啊,」任巧說,「阿嫂御極之初,便採用你的諫言,要求各地建立儲備糧倉,以備災禍之用,不然你以為國庫的糧草為什麽會那麽少?」
「不是滅百越、掃匈奴的用完了?「
打百越、匈奴的時候,是用了一些,但當時糧草供應,主要來自你那些年利用煙雨閣存下的糧草,而且你打百越、匈奴,在糧草方面是就地取材,優先徵用當地的糧草、敵人的糧草,把當地、敵人的搶完了,再用自己帶的。」
」可韻兒跟我說,她採用換糧令,主要是因為國庫糧草不多,為預防各地發生災禍國庫無糧賑濟。」
任平生說:「你阿嫂總不可能在這上面騙我。而且我看過相關奏章,不僅國庫的存糧不多,各地的賑濟糧倉也不多,有的更是消耗一空,那些存糧都用在征討百越、匈奴上面。」
這樣嗎?可你打百越、匈奴的確是優先徵用當地的糧草和搶敵人的糧草,把當地和敵人的糧草,用完了才會用自己帶的,也因此大離之前的將軍打仗會虧,阿兄你打仗,基本上都會賺。」
這個我知道,韻兒跟我說過,但你知道我打百越、匈奴時,在當地徵了多少糧草,
搶了多少糧草嗎?」
『不知道,我沒了解過。」
這就是了,你別光看我優先徵用當地的糧草、搶敵人的糧草,也得看我徵來了多少,搶來了多少,"任平生說,「百越、匈奴之地那麽窮困,我能徵來多少,搶來多少?
還有,你說我當年利用煙雨閣屯了不少糧,那具體有多少?能不能支撐我在兩年之內徵百越、討匈奴?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屯了不少,具體數量除了你和主管的人,就是我阿父都不知道。」
以這邊的生產力和糧食產量,還有糧食的儲存時期來看,我能屯的糧應該不多,」任平生說,「還有,你們說過當初因太上皇猜忌,我借看某地走了大水,獻出煙雨閣六成股份,又讓煙雨閣協助朝廷賑濟,那時候肯定也用了一些這樣算下來,我的屯的糧就更少了,能不能支撐我打完百越,匈奴都難說。」
我不是說阿嫂在這件事上騙你,我是要透過這件事讓你知道阿嫂的手段。阿嫂不僅在這件事上將仇恨轉移到姚雲山身上,藉機破壞了姚雲山好不容易和那些反對她的大臣的信任,離間了他們的關係。
同時消除了從匈奴那俘獲的牛羊給朝廷帶來的負擔,打壓了世家、各郡縣的豪紳大戶,並順水推舟的改變各郡縣的勢力格局,加強了朝廷對各郡縣的掌控,
還有,教訓了近年忘乎所以的商戶,短暫的盤活各地的商市,增加各地的稅入,讓氓流有錢,減少了不安定因素。」
任巧說:「你不要認為我是執果索因,我說的都是真的,阿嫂早在政令下達前,就讓姚雲山、谷制定好相關條律,執行準則。對了,阿嫂不僅將仇恨轉移到姚雲山身上,還利用賞罰條文,讓那些豪紳大戶、商戶內部發生矛盾。
獲得好處的豪紳大戶,成為阿嫂的擁護者,而沒獲得好處的,恨的也不是阿嫂或姚雲山,是當地的其他豪紳大戶。」
任巧的俏臉上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一條政令,就做到這麽多事情,還讓大多數人都念著阿嫂的好,不記恨阿嫂,你想想阿嫂的手段是多麽的老辣、可怕。阿嫂真的做到了,
你說過的文皇帝的境界。
任平生說:「我覺得韻兒能做到這一步,不僅是韻兒能力強,還是韻兒沒有私心,只有公心。俗話說的好,心裡無私天地寬。因為韻兒只有公心,所以人人都知道韻兒的自的,就是反對不了。」
「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說過這些,"任巧說,「但你現在認為阿嫂愛惜名聲,想要博得一個仁君之名嗎?」
任平生聽出任巧的意思,反問:「你認為韻兒不在乎聲名,不在乎仁君之名?"
『是的,阿嫂完全不在乎這些,」任巧說,「驚雷之變的事你已知道,但我們沒有跟你說的是,阿嫂成功控制皇宮、京城城防,拿到太上皇廢除太子和禪位詔書後,阿嫂是想殺死太上皇、廢太子、南氏宗親和一切反對她當皇帝的人,以絕後患。
你當時拒絕了。你給出的理由是,這樣做不利於朝堂穩固,有違於你們打出的『重振朝綱、一雪國恥』的旗號,又跟阿嫂說要做明君、仁君,不可做只以殺伐解決問題的暴君。
然後阿嫂同意了,為讓世家公卿、朝中大臣屈服,阿嫂率兵圍了他們的家,逐家上門與他們商談,但有一家,阿嫂是堅決要除掉的,你知道是哪一家嗎?「
「李氏?」
「對,這是在驚雷之變中唯一被夷三族的家族,"任巧說,「究其原因是李氏的家主、前朝的右相季從逸太聰明、不如姚雲山那般好掌控。這人聰明到什麽程度呢?
他是前朝唯一一個看出你要造反的人,給你製造過不少麻煩的人。
阿嫂在派兵圍了所有世家公卿、大臣家時,他也是第一個知曉阿嫂意圖,他更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所以他守在自家門口,見到阿嫂就罵,主動獻上理由,讓阿嫂合理的殺他。
姚雲山那些蠢貨以為李從逸是不願意屈服阿嫂,實際上李從逸想用成全阿嫂之情,換李氏其他人一線生機。而這樣也能為阿嫂博得一個仁名,更加附合我們打出的旗號,但阿嫂不在乎。」
任巧看著任平生的眼睛問:「你知道阿嫂在乎什麽嗎?」
「在乎什麽?」
在乎你,阿嫂在乎的只有你。
任巧說:」這也是我今晚要跟你說的,阿嫂或是如你說的那樣,是個戀愛腦,或是幼年的經歷,讓她眼中只有將她解救出來的你,但總得來說,阿嫂在這世上在乎的只有你一個人。
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和阿嫂以後會因權力發生矛盾、衝突,甚至鳶鳳分飛、恩斷義絕。
只要你不負阿嫂,以我對阿嫂的了解,你們要是發生衝突,阿嫂肯定會對你妥協。
例如剛才說的,你留下太上皇、廢太子、南氏宗親和一切反對阿嫂當皇帝的人,真正目的是為了儲存任氏,阿嫂清楚你的目的,卻還是答應了,而且這兩年阿嫂都是在你定下的框架里執政。
這足以說明,即便是涉及根本,阿嫂仍不會與你發生衝突,阿嫂在乎的只有你。而阿嫂跟你說驚雷之變時,不說這件事,也說明阿嫂完全不在乎你的算計。」
任巧接看說:「我就是在知道你還活看後,不再擔心阿嫂會除掉任氏。
任平生等了兩秒,見任巧說完,露出笑容說:「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這說明你的確是拿我當自己人,我也跟你明說吧,我一開始的確想遠離朝堂,從根上消除我和南韻反目的可能。
但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沒法離開朝堂,這是對你、對任氏、對所有跟隨我們的人不負責,我會參與朝政,但具體要怎麽做,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可以放心。」
「你能這樣想最好,我只想再提醒你一點,在我們這個位置,很多事不是我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任平生笑說:「在你的位置是不可以,但在我的位置可以。你也說了,我是大將軍武安君,明面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具體是怎樣的情況,明眼人都清楚。「
任巧露出放鬆的笑容:「你清楚就好,那我沒什麽要說了,現在跟我去我院子。」
「去你院子幹嘛?「
「陪我玩遊戲,你難得回來一趟,明天又要過去,你不得陪我好好玩玩?綠竹的技術太菜,跟她玩沒意思。,
任平生看著摩拳擦掌的任巧,不由有些想笑,巧兒剛才還一副洞若觀火的大人模樣!
現在又跟小孩一樣,大晚上的拉著他玩遊戲。不過好笑歸好笑,任平生倒是很樂意巧兒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小孩心態。
「行吧,陪你玩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