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劍仙無雙（四）
清風過境，吹過漫漫龍城關，再吹入浩蕩無間域，逐漸遠去。
清風在無間域中漫遊，好似在尋找什麼東西。
最先，它彷徨且無措，沒有目標，過了片刻之後，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有了清晰的指向，朝著某個方向快速游去。
許久之後。
清風停下。
在清風的前面，有一道極淺極淺的遁光，原本正在飛快移動，此時也陡然停下。
遁光中，一道身影現出。
謝青雲。
他臉上神情略顯訝異地看著前方，看著以肉眼所見分明空無一物的前方。
「青山？」謝青雲問道。
「嗡嗡.」
清風不解語，縈繞著謝青雲，如一尾游魚在雲海搖曳。
謝青雲臉上神情從初見的輕鬆，再到後面的凝重，直到最後陷入了思索之中。
當他從思索之中醒來，發現清風依舊在，輕輕一笑，嗓音溫暖醇厚，回了三個字。
「回去吧。」隨後，他安撫道。
謝青雲面帶微笑，隨手揮袖，送別清風。
時空倒轉，清風已逝。
龍城關外。
一處相距城牆還有一段距離的拐角處。
水月觀主睜開了眼睛，臉色蒼白，嘴唇被咬出血。
她雙手結印，發出點點靈光，不斷湧出，沒入就站在她身側的一個俊美男子的身體之中。
那個男子同樣是閉著眼，眉頭緊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正往下掉。
正是陸青山。
片刻之後。
隨著仿佛噩夢初醒的「呼」的一聲，陸青山睜開了眼。
在他的手上，握著一朵奇異的花朵，共有五片葉子。
便在此時，那五片鮮艷欲滴葉子中的一片，有一半的部位逐漸是發黃，開始枯死。
一半枯萎一半生機盎然，可以說是極為神異了。
顯然不是普通的植株。
游神花。
水月觀主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在陸青山手中葉子微微搖曳的游神花，轉過頭對回過神來陸青山凝重道：「神遊之事，除非有十成把握，否則斷不可再進行了。」
隔著一座龍城關，在不知道謝青雲身處何地的情況下，要如何將消息傳達？
這是一個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除非是冒險「神遊」。
神遊並不可控，且回神充滿風險，稍不小心就有可能神遊天外無法回歸，但這確實是目前的唯一辦法了。
因為只有它可以悄無聲息穿梭一域且不被察覺，只有它能讓陸青山找到此時不知身處何地的謝青雲。
而且，這一次還有元神造詣數一數二的水月觀主在一旁照看，可以助他回神。
但即使有水月觀主的輔助，這趟僅僅是消耗半片葉子的神遊，想要回神依然是無比艱難。
所以，水月觀主有點難以想像當初的陸青山是怎樣以一己之力，在消耗兩片游神花之葉，跨越中靈、東域的天外神遊中回神的。
或許有陸青山意志之堅定，道心穩固的緣由在其中，但不論如何，一定是有運氣成分在裡面的。
水月觀主可以確定。
「如何？」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關心，水月觀主將這些雜念放在了一旁。
「我見到宗主了，我雖不能言，但他懂我的意思，也給了我答覆。」神遊之時，可看，可聽，可以感受，唯獨不能言。
因為你只是個觀眾。
「青雲劍仙如何答覆你的？」水月觀主問道。
「他只說了三個字。」陸青山的神情卻並沒有隨著消息的順利傳到而放鬆，甚至要變得比先前更壓抑與緊張了。
「什麼？」
「他說，知道了。」
沒有人會比劍修更了解劍修。
陸青山對於謝青雲心中所想，已經瞭然。
他抬頭望向龍城關上的天空。
雖然晨曦溫暖，可此刻陸青山卻感覺風雨將至。
「我要在這等著，」他道：「等老宗主出手。」
話至於此，水月觀主也懂了。
「那就等著吧。」
她想沉默，覺得自己在小輩前要保持鎮靜，可到了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青雲劍仙，能贏嗎？」
「能。」
這一等，就是從晨曦等到黑夜，再從黑夜等到晨曦，連續兩個輪迴，直到天空上忽然響起一記雷鳴。
那道雷鳴轟隆而作，瞬間傳遍整個世界。
陸青山神情惘然抬頭，宛如雕像。
在雷聲響起之處，青色的光輝比清晨的晨曦還要耀眼，將其遮耀而過。
在那朝陽的前方，隱隱能看到一條巨大的青龍龍首，緩緩探出。
陸青山咬緊了牙關，心中湧出一股極大的驚恐。
終於來了。
為何驚恐？
因為結局不可預料，且其中一個結局不是陸青山所能接受的。
青龍的龍首，仿佛是從大日中探出，神情默然，俯瞰下方。
魂尊的青龍現世，威壓凌壓人間，光輝甚至遮蓋天日。
在他的下方，是一個極其渺小的身影，甚至還沒有青龍的一個眼珠子十分之一大。
他背對著大日，背對著青龍，面容籠罩在幽暗裡，看不清楚，身體的邊緣被鍍上了一層青紅交接的光輝。
他很渺小，卻又似乎極為高大，仿佛要撐起天穹。
因為他就是天，劍宗的天，中靈的天，青雲劍仙。
「你早知道我在此處等你。」巨大的龍首之上，兩隻龍角之間，還有一道身穿青龍服飾的人影站立，在憤怒地質問道。
青龍主宰。
謝青雲不是錦衣夜行，而是在晨曦升起之刻，當著滿城魔修的面，沒有任何掩飾的化作劍光，如一顆流星般撞入龍城關。
謝青雲笑著說道：「知道有客人在龍城關等我，不好讓客人久等，我就趕忙來了。」
龍城關在謝青雲心中，一直都是他們人族之城，所以他才是主人，魂尊是客人。
青龍主宰騎乘於龍首之上，看著如螻蟻般的謝青雲，嘿了一聲，嘴角勾起陰狠且戲謔的笑意。
他道：「既然你知道我在龍城關等你，卻依然來了，說明你謝青雲這回不準備再像上次那樣落荒而逃，避青龍鋒芒，而是要和我正面一戰了。」
「既然必有一戰，那就沒什麼好躲的了。」謝青雲十分平靜。
「你謝青雲擅戰，敢來龍城關，多半是有所依仗，不過我對青龍也有百分百的信心。」
「那就看看最後是你的依仗強，還是我的青龍更勝一籌。」青龍主宰逐漸恢復平靜，笑眯眯道。
謝青雲與魂尊，分別作為此時無間域與中靈域的最強者，最後還是要以巔峰一戰作為落幕。
倒也恰當。
「不過，我還有一些疑惑想要得到解答，我想你也肯定有一些問題想知道答案。
既然如此，那在這最後一戰開啟之前，不如我們互相為對方解惑。
這樣，不論最後我們是誰輸了，至少是能明明白白地死去。」青龍主宰一邊深深望著謝青雲，一邊問道。
「謝青雲，你說呢？」
謝青雲沒有反對。
他確實有很多疑惑。
「作為誠意，你先問。」魂尊就像個好客的主人。
「你們心魔族當年在第一次道魔之戰後，根本沒有離開人域吧。」謝青雲沒有多客氣，開口說道。
青龍主宰點頭，譏笑道：「你們夏道祖成祖，開始驅逐我們魔族。
祖境之力，我們魔族無人能抗，所以即使局勢大好，我們八大聖魔族也只能是選擇退回深淵。」
「我們心有不甘，想來其它七大聖魔族也是如此，但是他們不敢不退，畢竟道祖的眼睛，是瞞不過的。」
「可我們心魔族不一樣，我們有御魂神通，天衣無縫的御魂神通。」
「雖然那一戰敗了，可我們確定，必然還會有下一戰。
因此，在退離人域之前，我們從俘虜的人族修士中選了一批資質優秀的種子，施展御魂之法奪靈。
然後，我們再做出急忙撤退來不及收拾首尾的假象，故意遺漏了包括我們分魂在內的俘虜，帶著大軍退回了無間域。」
「當初魔族在撤退之前，因為帶不走俘虜，所以都是痛下殺手，直接屠殺一空，唯獨是你們手下留情了。」謝青雲嘆息著說道。
「是啊，更好笑的是，正是因為只有我們一族在撤退的時候，為了掩護分魂沒有大造殺戮，反而是讓你們夏道祖在反攻深淵的時候，忽略了我們心魔族。
殊不知我們一族是恰恰唯一留下魔種在人域的一族。」
「御魂之能確實不簡單，即使道祖也想不到，所以讓你們瞞天過海了。」謝青雲大大方方地稱讚道。
「雖然你們奪靈之時選擇的便是資質最出眾的人族修士，但不論如何，我們人族的修行體系與你們魔族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能修行到尊者境，並且將浣靈宗帶為人族七大道宗之一，你們的本領確實高。」
青龍主宰笑容得意，說道：「確實，剛剛掌控你們人族之身，修行你們人族功法的時候，我們處處碰壁，一頭霧水，幾乎想要放棄，不過還好，最後我們還是克服了這些困難。」
「你的「本體」應該確實是死了。」謝青雲眯起眼，又說道。
「不錯。」青龍主宰十分誠實地點了點頭，「假死之術有很多，但在你那樣的一劍下，再高明的假死之術也偷不來那一線生機，更不可能瞞過你的眼睛。」
「那？」這是謝青雲最想不通的地方，既然本體死了，為何青龍主宰與青龍沒事。
明明魂尊也沒有否認御魂之秘。
「因為，你眼中的「本體」並不是我的本體，實際上只是我的一道分魂罷了。」青龍主宰笑容猙獰，臉龐泛起極端的得意。
「萬年之前，我通過四靈精血，煉製出了血脈返祖的青龍之身。」
「隨後，我便將我的第三魂選作了青龍。」
「青龍血脈，太過於強大，只要隨著時間流逝，它就會自己變得越來越強，甚至都不用修行，直到臨近半祖，修為進境才停了下來。」
時至如今，魂尊也沒有了隱瞞的想法，娓娓道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覺得肉身強大有什麼好。
我們心魔一族的源神也不弱不是嗎？你們劍仙不修肉身，不也照樣縱橫捭闔？」
「但隨著青龍越發強大，在清晰感受到那近乎無敵的肉身之力後，我的想法逐漸是發生了變化。」
「為何我們心魔一族要將御魂神通的隱秘深藏？
還不是因為我們的本體太過孱弱，是弱點！」
「如果本族的御魂之秘泄露，就會像這次一般，被敵人繞過分魂直攻本體。」
「所以，即使分魂再強大，我們的本體也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藏起來不敢露面。」
「誰都會畏懼死亡，我也是。」
「後來，我就在想，若是我的本體能擁有青龍這般無雙的肉身，那在這世間，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可惜，這終究只是個幻想，因為有些東西是從一出生就註定的，流淌在我們血脈里，無法改變的。
心魔再怎麼修煉，也不可能修煉出青龍這樣強大的肉身。」
「直到這般又過了三千年，我在發現馭尊創造出將本體藏於山脈之靈分魂中的術法之後，突然被激發了靈感。」
說到這，青龍主宰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可見他確實無比得意，「馭尊如此做，是合二為一，讓分魂的肉身成為本體的盔甲，那我是不是也能借鑑一下他的想法呢？」
「我在苦思，想要改進，創造出真正毫無破綻的法門。」
「所以，你創出了脫離本體限制的法門？」謝青雲問道。
青龍主宰搖了搖頭，「哪有那麼簡單，御魂是血脈神通，是天賜之物，它的限制從未有人能夠克服。」
頓了頓，青龍主宰笑容猙獰。
「只是，你們人族的奪舍之法給了我最重要的靈感。」
「我自己奪舍了自己。」
「青龍太過強大，按照奪舍守則，奪舍的目標必須弱於自己，奪舍是必不可能成功的。
但是，青龍它同時還是我的分魂，出自一源，所以這一切就變得有可能了。」
魂尊沒有詳細闡述那個過程是如何艱難與兇險，只是緩緩道出最後的結果：「我成功了，所以從那之後，青龍才是我的本體，本體則是變成了我的分魂。」
怪不得。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謝青雲費力斬殺的魂尊本體，實際上只是一個魂尊的一道分魂，所以青龍與青龍主宰才可以相安無事。
所以，謝青雲在伏心山脈現身的時候，白虎主宰第一時間便能通過本體的去魂得知這個消息，青龍與青龍主宰卻對此一無所知。
「高啊。」謝青雲沉默了許久，由衷夸道。
「至那之後，我唯一的弱點也就消弭於無形，我是無敵的。」青龍主宰冷笑道。
「問完了？那就到我了。」他看著謝青雲手中的扶搖，獰笑道：「我的問題相比你的，要簡單許多。」
「首先，我心魔族的分魂之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這要問你們的聖獸。」謝青雲「誠懇」道，並沒有透露陸青山，而是直道核心。
「是它？」青龍主宰皺起眉頭，充滿惡意道：「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夏道祖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謝青雲搖頭。
這回答倒也在魂尊預料之中，所以他並沒有懷疑謝青雲說謊。
他繼續問道：「你倒懸伏心山脈，斬殺馭尊本體以及我分魂的那一劍太過強大，想來即使是你，也絕不是那麼容易施展出來的。
所以，你受了重傷吧。」
「嗯。」謝青雲點頭。
「才過去這麼點時間，你的傷勢現在應該還沒全部恢復？」
「恢復了不到五成。」謝青雲有問必答。
「那你還有信心贏我？」青龍主宰又問。
「有。」
「最後一個問題，」青龍主宰望向下方的龍城關，然後收回目光，望著謝青雲，說了一句話，「憑什麼？」
「我出劍，你便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