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滿天,明月高懸。
在寒冷的沙漠之中,一位青年僧人與一位少年道人圍繞著幾乎熄滅的篝火相對而坐。
兩人對視,表情都是平靜而自然,時不時還會放聲一笑。
但若是讓外人聽到他們的對話,恐怕會驚詫到無法出聲。
少年道人問:「你為何要成佛子?」
青年僧人答道:「佛子執掌西漠大統,有權在身,可掃魔除妖,撥亂反正,還西漠一個朗朗乾坤。」
少年再問:「那如何才能成為佛子?」
青年答道:「靈山雖變,但舊制未改。」
「佛子之任只有百年,百年期過,便需要再選出一任新的佛子。」
對於西漠靈山來說,佛子是佛主的備用人選,流水的佛子,鐵打的佛主。
這三千年來的時間前後有了三十餘任佛子,佛主卻依舊不變,僅有一人。
這一任的佛子好不容易終於熬到頭了,準備接任佛主之位,結果沒想到佛主活出了第二世,也不知道還能繼續活多久,算是徹底斷了念想。
好在這天下沒有三千年的太子,佛子的花期只有一百年,也不必每日憂愁了。
「當今佛子戒行已經在任百年,是時候該選出下一任佛子了。」
「佛子之選,西漠一萬零八百寺皆有資格,每一寺可出一人參加。」
「而我作為枯榮寺如今惟一符合條件的弟子,自然是有資格參與其中的。」
明心的準備似乎十分全面,對任以道的問題早有準備,每一次他開口之後便能快速給出答案,對答如流。
「佛子的選擇需要考察哪幾個方面?」
「佛心,佛法,佛緣。」青年合掌,恭敬道:「這三點缺一不可。」
這三點即使明心不解釋,任以道也能能理解,只不過他沒想到靈山居然還真的這麼傳統。
佛心,通常指的是佛教中所倡導的一種心態,它包含了慈悲、無私、寬容等諸多美好的品質,是一種覺悟的心態,它超越了對事物的執著,達到了一種無我、利他的境界。
佛法,是指佛教的教義和實踐方法,涵蓋了佛教的基本理念、修行方式以及道德規範等內容,核心思想是苦集滅道「四諦」,即認識到生命的苦難本質,尋找苦難的原因,達到苦難的終結,並通過實踐八正道來實現這一目標。
佛緣,則是指人們與佛教及其教義之間的關聯和緣分,可能表現為對佛教的興趣、對佛法的理解、或者是在生活中遇到的某些事件,這些都可能是人們與佛教建立聯繫的方式。
總的來說,佛心、佛法和佛緣這三者共同構成了佛教的精神體系。
佛心是內在的精神狀態,佛法是外在的教義和實踐,而佛緣則是連接這兩者的橋樑。
「佛心看佛子心性,佛法看佛子的修行境界,佛緣則看與佛門之緣。」
「這三點,聽著倒還算正常。」任以道正這麼想著,然後,他就聽到了明心的解釋。
「但那是過去之時的要求,如今按照戒行佛子所說,佛心所需是佛陀的血肉之心,佛法則是對如今佛法的獨到見解,佛緣則是與佛主之緣。」
啊,怎麼是這麼個解釋法啊。
好吧,如今的西漠果然不同尋常。
「上哪裡能夠找到佛陀之心啊?」
真正的佛陀是與人仙妖神處在同一個境界,都為升仙境的大能,這世間早就已經沒有真正的佛陀了。
「道長不是已經見過了嗎?在那些寺廟中端坐在蓮台之上的,不全都在自稱佛陀?」
「戒行佛子已經說了,道行越出色,佛心的品質越高。」
「在這種情況下,又有什麼能夠比得上預備佛子的心臟,更稱得上是佛心呢?」
任以道聽後連連搖頭,這什麼拔總食材啊。
這明擺著就是逼著他們去殺人奪心啊。
「所以,其實也不是光有佛心就行,佛心的品質和數量也是決定的關鍵因素?」任以道搖頭髮問,在得到明心的肯定之後感慨道:「他這是在鼓勵佛子之間互相殘殺。」
佛子戒行幾乎已經是在明示了,要讓這一萬零八百名佛子自相殘殺,最後如同養蠱一般角逐出最後的勝者。
決出一個蠱王。
「明心法力微弱,故此佛心之事,還需要道長相助。」
任以道點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道:「就算我能幫你奪得佛心,那之後的佛法與佛緣呢?剩下兩樣該如何做?」
殺人剜心這事,任以道雖然說不算擅長,但一定要做的話,倒也是能做到。
大不了選一些窮凶極惡的魔僧,就當是為民除害,積攢功德了。
可這佛法上的見解,任以道就沒什麼見解了,連當文抄公都當不了。
因為很顯然,佛子戒行所需要的佛道見解肯定不是正常的,而是這如今在西漠肆虐的墮落魔道。
「道長不必擔心,關於佛法小僧有一些獨到的見解,足以讓佛子戒行滿意。」
明心這麼說倒也不出乎人意料的意料,他們這段時間論道時明心總能說出一些新奇的觀點,讓妖月都驚嘆不已。
「至於佛緣之事,我師傅與佛主有深厚交情,有師傅的舍利子在,這份因果便落到了我的身上,這是與佛主之緣。」
「此外……」
撫摸著明慧頭頂的手掌無意識的一頓,明心輕聲道:「我與佛主有緣。」
我與佛主有緣。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說。
至於到底與佛主有什麼緣分,他的底牌到底是什麼,明心沒有說,任以道也沒有問。
誰的身上都不會幹乾淨淨,都有幾份不能輕易言說的秘密,不要輕易去觸碰。
「所以……」
等到明心不再開口,任以道想了想,將這一會聽到的信息總結了一下:
「只要我幫你從他人那裡奪得佛心,那你就有把握從眾多佛子中脫穎而出,接過佛子戒行的位置成為新一任佛子,再因為佛主不問世事,你便有機會執掌西漠,重新將這片天地梳理乾淨,解救黎民蒼生……是這意思嗎?」
「沒錯,此去靈山,必定不會太平,還望道長能夠一路相送,助我奪得佛心。」
明心的回答堅定自信,但卻讓任以道的嘴角忍不住上翹。
那是嘲諷的笑容。
「我說,小和尚,你真的覺得你能做到?」
化作人形的狐妖上下打量著對面認真的和尚,發問道:「我承認你身上是有些不凡,境界遠遠高於你的實力,天賦超群,未來可期。」
「但問題也在這裡,你的實力太弱了,即便有我的幫助,你這樣的實力在其他人面前也是不夠看的,一個不小心便會化作齏粉,邁入你們口中的輪迴。」
「此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
「即使一切都如你所說的那樣發展,你確實能夠通過佛法的見解讓佛子滿意,用師傅的因果讓佛主認可……但在那之前的佛心呢?」
「我為什麼要幫你去殺人,去擔上這份因果?」
奪佛心之事,絕不僅僅像明心說的那麼簡單。
這是一份關於西漠神州未來的大因果,無論是誰,只要摻和進其中,都會被這份因果纏繞。
這是預備佛子們的因果,但如果任以道插手,那他就會將這一份因果轉移到他身上一部分,相當於替明心擔了風險。
他對擔風險這件事情其實不算在意,神道宗出身的他絲毫不懼佛門因果,有多種辦法來將這份因果的副作用化解。
但問題是……為什麼呢?
我為什麼要去做呢?
任以道眼睛微微眯起,盯著明心和他身邊的明慧,冷漠發問:「我為什麼要幫助你?我難道之前做的還不夠多嗎?小師傅,可不要太貪心了呀。」
任以道決定出手相助這對可憐的師兄弟,決定跟隨他們前行,只不過是出於自己的一份難得的善心,他根本不求任何回報。
說白了,這僅僅只是一份一時興起的施捨和同情。
他有時會做善事,但是只是出於自己的本意,並不會受到別人意見的裹挾。
若有誰想要通過道德綁架來逼迫他就範,那他一定會後悔的。
西漠眾生與他無關。
明心想當這個救世主,但他任以道卻對這件事沒有任何興趣。
一丁點都沒有。
任以道的態度並不算好,甚至稱得上是冷淡,可是明心在這個時候卻笑了起來,似乎任以道的反應和他想像中的一致無二。
他衝著任以道再拜,恭聲道:「若是道長願意出手相助,那麼自然不會讓道長白白出力。」
「關於那份因果,自會給您補償。」
任以道挑眉,正要回答,忽然不動聲色地手上輕輕一點,讓本來已經有些要睡醒的師妹再次昏迷。
大人們聊事情呢,小孩子不要聽。
無聲地使出昏睡一指,任以道有些好奇問道:「哦?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他確實有些好奇,明心能拿出什麼來打動他?
總不能是個人的感謝和錦旗吧?
明心開口,道:
「功成之日,汝等亦坐蓮台。」
「受萬民祭拜,享人間香火。」
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
成為西漠萬民官方的供奉對象,不得不說,明心給出的這個答案已經算是很有誠意的了。
一神州萬民的信仰之力有多強大,看看南疆的神皇就知道了,那是連同級別強者都會畏懼的強大力量。
可以說,這個條件對於大多數神道宗修士來說都算是無法拒絕。
他給的太多了。
明心對此瞭然,也對自己開出的這個條件非常的自信,相信任以道不會拒絕,所以當他聽到任以道的回答後真的愣住了。
「呵呵,真是無趣的條件,我不需要。」
「什麼?」
這麼龐大信仰之力確實是大多數神道宗修士無法拒絕的……但很不巧,任以道恰好並不屬於這大多數。
雖然這些香火意義非凡,能夠提供足夠多的信仰之力,比他現在身上的還要多上數倍,但他並不在乎。
任以道的香火神道與常人不同,不靠外物而只靠己身。
明心提出的這個誘人條件,對他來說反倒是最沒有吸引力。
不過任以道自然不是真的想要拒絕,他能聽明心說了這麼多,其實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交易的條件不能按照明心開出的,他另有想法。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再說了,此事事關重大,總不能光靠你一張嘴說吧?」
明心回過神來,聽出了任以道並不是真的想要拒絕,於是壓下了心中的不解,試探地問道:「那……道長您的意思是?」
「解決的辦法也簡單,你我立誓。」
任以道看著這位願意為了西漠眾生獻出生命,即使希望渺茫也要嘗試的小沙彌,道:
「若你失敗,不論是半路身死還是遺憾落敗,這份因果我都自行承擔,不需要你對我進行任何的補償。」
「可你若是最終成功,真的成為了西漠佛子,那我需要你為我做三件事。」
「不要問我這三件事是什麼事,不要問它們是善是惡,你也沒有拒絕的權力,我只能向你保證這三件事不會對西漠的凡人不利。」
明心沉默,眉頭微微蹙起。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任以道之前所有的拉扯,最後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他落入這個圈套。
明心本以為能通過算計將任以道拉攏到自己這邊,但沒想到現在看來,似乎反倒是自己主動走入了對方設立好的陷阱中。
到底錯在哪裡了?
「你還要猶豫嗎?你都願意為了西漠付出一切,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呢?你需要付出的並不多,只不過是自己而已。」
是啊,我還有什麼能夠失去的?
明心忽然想開了,將心中的疑惑拋到腦後,自語道:「……這便是代價,小僧明白的。」
說著,他對著任以道拜了第三拜,誠懇開口:
「多謝道長。」
「西漠眾生會記住你的恩情。」
明心同意了。
就和他一直說的一樣。
他願意為了西漠眾生付出自己的一切。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即使是在與妖魔交易,他也不會猶豫。
更何況。
明心從不覺得眼前的這位任道長是個無惡不作的妖魔。
這可是一位心軟的善人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