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鈴~
駝鈴被風吹動,清脆的聲音悠悠響起,漫長的古道上商人們將駱駝和馱馬圍成一圈擋住風沙,他們則坐在中間點起篝火。
眾人圍坐在篝火旁,彼此商談寒暄著,說著一些家長里短,聊著最近各地西漠的物價,也談論著種種奇聞軼事。
「你們聽說了沒?最近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很多異象!」
「聽了聽了,不就是那假靈山的事情嗎?已經不知道聽人說了多少次了,當真有那回事嗎?我怎麼覺得像是有人在故意污衊靈山?」
「真的,千真萬確,我當時就在那附近!那靈山確實宏大無比,我甚至看到了有佛陀在其中行走。」一名頭戴羽毛帽的老人興奮開口,眼中滿是虔誠,「我去過靈山無數次,那靈山不是假的!這一定是佛主顯化,是在給我們啟示,需要我們去參透。」
這老人的話讓其他人沉默,他們不是沒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但這位信徒的話卻相當有說服力。
這人在他們之中也是出了名的虔誠,沒有子嗣,沒有家產,只留一些交易的資金,將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了寺院。
而這樣一位虔誠的信徒是不可能胡說的,他真的看到了,並且相信這是佛主所創造的奇蹟。
「而且還不止如此!」
眾人沉寂思考之時,一個大鬍子商人,猛地一拍大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沉聲道:
「有人看到佛像從蓮台上走下,飛入空中消失不見,後來他就昏迷了,等再次醒來之後,發現年輕了二十歲,身體也變得強壯……」
「也有人在深山裡找到一些廢棄的寺廟,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古老佛像……」
「更有人在夜晚聽到了佛陀的召喚,按照祂的指示前往了沙漠深處,最終從沙土挖出了一節手臂骨和一顆巨大的舍利子……」
那商人講故事的水平很高,每一件奇聞異事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皆是親眼所見,讓其他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他的故事之中。
他從剛入夜開始,一直講述到月上中天,終於講完了最後一個故事,拿起水袋,喝上了第一口水。
「哈!哈哈哈,這些都只是聽說,真假我也不能保證,你們聽聽就好了,不要當真。」
夜已經很深,但眾人卻沒有絲毫的睏倦,反倒越來越興奮。
商人都是一群足夠精明的人,他們雖然同樣信仰靈山諸佛,但相較於只知道埋頭苦幹的愚蠢信徒,他們受過教育,他們更加懂得如何和寺院合作,不光要滿足供奉的要求,還要保證自己的獲利。
他們此刻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這些異象,究竟是佛主給的啟示,是在告訴他們萬佛復甦,靈山將再次興旺?
還是說,其實是有妖人在暗中作祟,試圖顛覆佛陀在西漠所做的一切?
他們不知道,但他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雖然他們現在也無法完全確定,需要再仔細思考,但這其中應該是有著商機。
而就在其他商人沉思,想著該如何將這件事情利益最大化的時候,之前講述故事的大鬍子商人一邊喝水眼中一邊流露著嘲諷的笑意。
「呵呵,」
接著,他整個人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眨眨眼,如夢初醒般轉了轉頭,奇怪地在心裡低語:「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已經睡覺了嗎?」
這時,那位頭戴羽毛的老者率先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似乎看出了其他人眼中的迷茫,主動道:
「諸位不必多想!有靈山上的佛主庇佑,不需要我們來擔心,僧侶大人們會想出解決的辦法!就算是有妖人作祟,也會被靈山輕鬆鎮壓。」
他這麼一說,讓商人們都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心中怎麼想的,但表面上都連連點頭附和,大聲讚美佛主,讚美靈山。。
「對對對,確實如此!」
「感謝佛主庇佑我們!」
「我們能有現在的生活,也是多虧了靈山。」
……
商隊不光只有商人,還有一些隨行的護衛和選擇與商隊結伴同行尋求幫助的普通信徒。
而是在這些人中有一對不起眼的母子。
他們的打扮與尋常西漠信徒無異,看上去瘦弱而貧窮。
周圍人已經睡了,但這對母子卻都沒有入睡,裹著單薄的毯子靠在一起。
「娘,我們真的要走嗎?」男孩壓低著聲音,低聲發問。
男孩之前看上去精神了一些,額頭的傷口被簡單包紮,隱隱看出能夠滲出的鮮血,但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
「佛陀大人不是已經救了您嗎?我們為什麼要把家產都賣掉去別的地方?我們不留下在靈心寺還願的話,佛陀大人可會懲罰我們的!」
少年有些害怕,也有些對母親一意孤行的不滿,自己都花了那麼多的努力,才讓佛陀大人回心轉意,將她救了回來。
可現在母親卻要做出背叛佛陀的事情,簡直是無法容忍!
若不是他對母親毫無保留的信任,換成是其他人這麼做,他已經暗中去找人告發了。
可在他身旁,那恍惚的婦人在聽到這話後搖搖頭沒有回答,她抬手摸著孩子的頭,目光在他額頭的傷口著重看了一會兒。
「……又是什麼都不說,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少年有些不滿地將頭移開,他知道母親又要保持沉默了,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一路,但母親卻一直避而不談,似乎心底有什麼恐懼的事情。
但就和他說的一樣,他早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沉默了良久,婦人看著孩子倔犟的側臉,最後低聲開口:「……麼兒,你記住,接下來的話,你跟誰都不能說,明白嗎?」
少年驚喜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期待,認真點了點頭,「嗯!我一定誰都不說!」
婦人點點頭,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附耳道:「那一日……其實不是佛陀救了娘。」
「靈心寺里供奉佛像也不是佛陀,而是惡鬼!」
「真正救了娘的人,是一位狐仙大人。」
!!!
「什……唔!」男孩驚呼出聲,但是卻被早有準備的母親一把捂住了嘴,只發出了一聲悶哼,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婦人的三句話,一句比一句驚人,一句比一句大逆不道,讓男孩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沉默了好一陣子,被夫人放開的他才艱難地說道:「娘在跟孩兒開玩笑吧?這些……」
婦人堅定地搖了搖頭,握著孩子的手,兩雙手都因為勞作而變得粗糙開裂,布滿了老繭和疤痕。
「麼兒,娘沒有騙你,也永遠不會騙你。」
「娘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之前就沒有告訴你。」
「娘沒有瘋。」
「自從你爹死之後,娘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娘這輩子騙誰都不會騙你。」
「記住娘的話,把這些都爛在心裡,不要跟任何人說。」
男孩在聽完這番話之後,徹底安靜下來。
母親瘋了嗎?
就算真的沒瘋,可她這番話跟瘋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居然懷疑佛陀。
她……
男孩思考了許久,最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母親的話聽進去,低聲問道:「娘,那我們現在去哪?」
婦人沉默片刻,接著抬頭看向被漫天的星辰環繞的明月。
是啊,該去哪裡?
西漠很大,卻沒有一處是他們母子的家。
她其實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
她只是知道,作為一個母親,如果想讓孩子能夠安然無恙的成長,就必須逃離那個地方。
於是她將家中的一點薄田賤賣,把所有的東西都低價售賣給其他人,帶上僅剩的錢財和孩子孤身離開了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
曾經,她只覺得供奉佛主會感到幸福,絲毫不覺得辛苦,但當一切醒來之後,當一切的偽裝被撕下之後,她卻發現那個地方留給她的只有苦難。
於是,她要逃走。
但至於到底要逃離到哪裡,她也不清楚。
狐仙大人,我們究竟該如何做?
救救我們!
狐仙大人,請給我們指引。
婦人盯著月亮良久,最終輕聲說道:
「……去北方,那裡會有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只是,在她盯著月亮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的感覺——要去北方。
如果這是月亮的啟示的話,那麼她便要遵循。
「願狐仙大人庇佑我們母子。」
……
……
「這不對啊。」
任以道思索著,覺得感覺自己被人賴上了。
「我明明都已經做好事不留名了,她怎麼還能賴上我?」
婦人心中的那個感覺自然不是憑空出現,而是她所敬仰感激的那位狐仙大人下達的。
對方信仰很虔誠,但也太弱小,他沒辦法傳遞語句,只能給她心裡一個暗示。
「去北方吧,要是你們能找到穿過界域的方法去到北冥神州,北乾治下不說別的,至少最基本的生活還是能保證的。」
「嗯!以後都不管了,就這麼說定了。」
對於這對悲慘母子,任以道只打算幫到這裡。
大家非親非故,我也不圖你們什麼,出手救了你一命,又給你們指一條生路,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狐狐我啊,可不是什麼大好人呢。
任以道下定決心之後伸了個懶腰,感嘆道:「果然還是不能當好人啊,一時的興起做了件好事,最後還給我帶來這樣的麻煩事。」
「道長為何忽然這樣說?」
篝火對面的明心抬眉,不知道為什麼就會導致突然發出這樣消極的感嘆,「可是有什麼心事?」
「沒什麼,只不過是一時想到了過去聽聞的一些舊事。」任以道隨意擺手,轉移話題道:「明心,你說人究竟是該自助?還是等待天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