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全是技巧 沒有感情
如果說侯永在進入表演狀態的時候,是一座待噴發的活火山。💔♜ ❻❾𝕊н𝐔א.¢𝐎𝓶 🍔🔥
那麼坐在陳一鳴面前的段一寧,就是一座死火山。
厚重、深沉、安靜。
會議室隨著段一寧的落座,聲音有如實質一般被以他為核心的黑洞吸走,轉眼之間變成靜謐的太空。
陳一鳴話到嘴邊的寒暄,硬是說不出口。
本來段一寧的試鏡就是陳一鳴請求李箭勉強為之,這個角色人家還沒說一定接呢。
陳一鳴還想著見面之後說說好話拉拉交情,結果現在一看拉倒吧,對面坐著的是個典型的體驗派戲瘋子,還是直接說正事更顯誠意。
「段老師,邀請你出演的角色是電影裡的團部通信參謀,請你現場表演一下角色最後犧牲的那場戲。
行進中你踩到地雷,示意同伴先走。
台詞、動作伱自己看著辦。」
陳一鳴前世當導演的時候,還是合作過幾個戲瘋子的。
這類人看上去難以溝通,但抓住了脈還是挺好打交道的。
辦法很簡單,別給他們規定什麼條條框框,讓他們放開來飆戲就成。
只要讓他們飆爽了,一切好說。
陳一鳴規定的這個極端情境,加上堪稱簡陋的背景交代,似乎挺對段一寧的胃口。
他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牆角,人則退到會議室門口,站在那裡良久不動。
5分鐘過後,他終於開始邁步往前走。
他走得高低起伏,手上附帶著攀、拉等動作,用肢體語言傳達出信息,腳下是山路,而且很不好走。
他還時不時地回頭向後,做出拉人的姿勢,表示身後還有同伴,他是走在前頭的那個。
拉人的同時,總會有簡短的問話和調侃。
「你家哪裡的?」
「家裡還有啥人在呢?」
「今年多大了?」
「我大你一輪了都,你這可是長得有點著急。」
「回家之後想干點啥?我想去跑海,你見過海沒?」
「海沒見過,大江總見過吧,過來時鴨綠江沒瞅見?」
「我還想學做無線電,就對面用的那種長匣子,咱們也——,停!」
突然他定住身體停了下來,同時往後擺手示意同伴止步。
然後他慢慢蹲下來,做出扒拉的動作,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右腳。
幾秒鐘之後,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個苦笑。
「老子運氣不好,踩到一顆不過腰,不過我能搞定它,你先走吧。」
段一寧右手在左手手腕上一擼,然後把手往前一伸,做了一個遞表的動作。
「拿上,你會看表吧,最短的那根針指到8之前,你得趕到主峰陣地上。
你還有30分鐘。」
他連連揮手,甚至直接推了一把,語氣低沉急促。
「快走,抓緊時間。
你留下也沒用,這種雷不是兩個人能拆掉的。
放心,我不會有事,我就在這裡,等你們撤下來時接應我就行。
為了我的小命,你可一定要快些跑,越快越好!記住了沒?」
定定地注視著並不存在的背影,他還時不時地揮下手。
終於他徹底放下手低下頭,慢慢地矮下身,左臂伸出去做出一個勾扒的動作,然後左腳抬起墊在虛擬的石頭上,把更多的重量放在右腿。
然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等到段一寧重新站起身的時候,陳一鳴和伏瑞香唯有繼續送上熱烈的掌聲。
精彩的無實物表演!
卓越的身體控制力!
陳一鳴頗為狗腿地一溜煙兒跑到牆邊,把段一寧搬過去的椅子再搬回原位。
祥瑞嫻熟地扮演狗腿二號,去飲水機那邊接了一杯水給段大大遞上。
導演和演員重新落座,陳一鳴這才開始提問。
「段老師,你演繹的參謀似乎是一個天生樂觀的話癆兒,你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呢?」
比起剛才試戲時參謀歡快的聲音,段一寧本人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如果陳導真覺得我剛才的演繹很適合,那我不僅不會感到榮幸,反而會稍感失望。
因為這是一種很偷懶的演法,追求極致反差的效果。
上一刻興高采烈,下一刻樂極生悲,很受觀眾歡迎的反轉。
可惜的是,全是技巧,沒有感情。」
攝影機後面的祥瑞,臉一下子就白了。
陳一鳴的馬屁直接拍到了馬蹄子上,一番客套反倒事與願違,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男二號,正在離他遠去。
而且更令他尷尬的是,劇情本身還真就是這麼設計的。
傳令二人組,一個木訥呆板,一個歡快跳脫。
他之所以特別中意段一寧出演參謀的角色,正是因為看過後者在軍旅劇《突擊隊》中的精彩表演。
在那部電視劇里,段一寧塑造了一個別具一格的特種部隊軍官。
平日裡嘻嘻哈哈嬉皮笑臉,像是熱鬧的池塘。
任務中不苟言笑沉毅果敢,像是幽暗的深海。
陳一鳴要的,就是那部劇里的前半個段一寧。
《1951》全片都缺少直觀的戰鬥,主角就是不停地走路,一半時長更是只有兩個人出鏡。
不多些台詞電影會非常沉悶,這終究是一部商業電影,可看性才是第一優先。
既然第一主角因為影片主旨只能選一個20歲以下的新人演員,那麼演技就不能太多指望,木訥少言的個性設定順理成章。
相應的,分擔演技、台詞、看點的就只能是同行的另一個角色,也就是段一寧飾演的參謀。
所以段一寧其實沒說錯,這個角色怎麼演,其實是一個技術問題,並不過多涉及表演藝術的範疇。
這事兒吧,心照不宣最好,擺上檯面說開了就很不好聽。
你把一個戲瘋子拉過來,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年輕做工具人?
如果是前世那些為了錢甘願給流量作配的「戲骨」也就罷了,問題是人家段一寧不是那種人。
如果真是,他也不會一直窩在軍藝團里演話劇了。
陳一鳴犯難了,他是真想段一寧能來演《1951》,但也確實拿不出更好的理由說服他。
人家考一百分,是因為卷子只有一百分。
普通學生當然很開心,但段一寧不是普通學生,是IMO金牌選手。
陳一鳴的行為,就好比前世看過的某部黑科技網文的情節,逼著拿了菲爾茲獎的主角參加最強大腦綜藝。
凡是這麼幹的,非蠢即壞。
陳一鳴作為導演,當然不能被演員給問住。
他儘量假裝輕描淡寫地懟了回去,「段老師說的沒錯,這部電影確實是走的技術路線,一鏡到底極致炫技。
你得承認,同樣是半島戰爭題材,這樣拍更有噱頭,更能吸引人進影院,也更能引發討論。
這就足夠了嘛,觀眾不反感,感興趣的還願意多刷幾遍,哪怕找剪輯點也是一種樂趣不是嗎。
在我的設想里,這是一部不是紀錄片的紀錄片,你和你的同伴,用2個小時的行程帶領觀眾重溫一段塵封60年的故事。
不渲染情懷,不散播價值,不宣講態度,只傳遞信息。
所以裡面的角色不需要藝術感染力畫蛇添足!
你們是工具人演員,我是工具人導演,都一樣。」
段一寧說你設想的角色沒深度、不藝術。
陳一鳴很直白地反駁他要的就是不藝術。
他還頗為嘚瑟地說道,「段老師,要不你按照你的想法再演一遍,咱們一起看回放,只要你能說服我,我不反對你演得複雜深刻一點。」
房間裡近乎於吵架的氛圍,讓第三人祥瑞有些不知所措,她把臉深深地埋進鏡頭裡,大氣都不敢喘。
段一寧面色不變地站起身,再度把椅子搬到牆邊,退到會議室門口就直接開演,顯然是謀劃已久的。
這次他演繹的參謀更具軍人氣質,果斷有力,沉默寡言。
肢體語言也更細節更自然,每個停頓、顧盼、猶豫都恰到好處,好像他真的在默默看顧著一個不太專業的同伴。
依舊是震撼人心的定格,這次他的台詞更加簡練,面部表情更加沉靜。
只是嘴角微微的一緊一泯,就清晰地將人物的情緒傳達給了陳一鳴。
對犧牲的遺憾,對踩雷的懊惱,對任務的擔憂,以及對同伴的期待與憂慮。
訣別的話更加沉穩,也更加直白。
「快走!我堅持不了多久。
雷一響驚動了敵人,任務就完不成了。」
就在陳一鳴準備鼓掌、伏瑞香打算停機的時候,段一寧又抬起手,說道,「等一下!」
還沒演完嗎?
陳伏二人正在詫異的時候,就見段一寧伸手到懷裡,作勢掏出什麼東西遞出來。
「這是我的津貼,都帶上吧。
你知道嗎,人世間最悲哀的事,就是人死了錢沒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