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干點正事少點尷尬
師徒兩個的表現都無可挑剔，陳一鳴檢查過素材之後，覺得沒有保一條的理由。
主要是，中遠景的鏡頭，給小劉同學的提升空間實在很小，而沈影帝戰慄的背影更是把壓迫感一口氣拉滿，保不保的區別不大。
很多時候，導演如果說「好」之後跟一句「保一條」，真正的意思其實就是「比咔強點兒有限，有進步但還不夠好」，說白了就是「再來一遍」的高情商說法。
在《尋心》劇組，陳一鳴的「保一條」大都是指著劉浩然說的，沈明對自己的要求比陳一鳴這個導演高得多，他的鏡頭還是本人要求重拍的情形更多一些。
見沈大佬沒有出場看監視器的打算，陳一鳴給副導演打了個手勢。
無聲無息之下，幕後人員開始變換機位。
沈明悶頭站在原地不做聲，在他頭頂頭站著的劉浩然見狀，也一動不敢動，於是攝影和燈光組的小哥兒們就圍著兩人躥高趴低忙前忙後。
顯然沈明還沉在戲裡沒出來。
這回真是全片最後一個鏡頭了，攝影機正對著劉浩然的右半邊臉，越過沈明伸直的右肩和右臂，剛好懟在兩人的中心線上。
經典的左下、右上構圖，劉浩然背後窗口的自然光，與攝影機左側的兩組背光，把原本處於暗處的劉浩然修飾成了一個真格的小白臉。
讓他被突襲扼喉的驚慌慘白恰到好處。
暴起出手的沈明全身肌肉繃緊，特寫鏡頭下，能夠清晰地看到在劉浩然脖頸處那一圈手指。
師徒倆已經擺好了姿勢，陳一鳴湊在攝影機的取景窗前，做開拍前的最後一遍檢查。
「燈爺，給沈老師左邊補一點側光，正面再暗一點。
沈老闆先松鬆手，你徒弟快要窒息了。」
燈光助理忍著笑搬來燈架，主燈光師一邊調試，一邊沒忘了回嘴，「陳導別拿我師傅的稱呼招呼俺，俺讀書少擔不起哦。」
陳一鳴又招呼場外的置景師，「花盆往左挪一點，葉子露一點點就好，OK。」
場記小哥兒湊上去拍照固定，還沒忘了提醒陳一鳴，「導兒，之前有兩秒鏡頭這裡是全景，挪了地方要穿幫。」
陳一鳴擺手道，「記下來，回頭補拍，先按現在這版來。」
場記趕緊翻出製片表，翻到要補拍的鏡頭那一頁，先標註再打褶。
忙活了五六分鐘，陳一鳴自覺找不到瑕疵了，行近黃昏，窗外的日光漸斜，正是陳一鳴想要的溫暖感覺。
他給副導演打了個手勢，各部門就位，場記打板，殺青戲正式開拍。
沈明虛搭在劉浩然頸部的手指驟然收緊，後者突遭扼喉不受控制地張開了嘴，十成十自食其言的模樣，驚慌溢於言表。
前戲一下子全接上了，這就是老戲骨的經驗。
下一刻沈明手指稍松，右臉頰的肌肉卻條條綻起，隨後是咬在牙縫裡的一句話。
「小子，你應該為剛才的話向我道歉，可惜我不會接受。」
劉浩然沒有被突然變臉的師傅嚇到，雖然七情上臉，但身上依然帶著人物，硬頂著嘟囔了一句。
「下課了。」
沈明慢慢鬆手，收回去之後又突然一抬，還保持著後仰姿勢的劉浩然猛地一驚，兔子一樣跳出了取景框。
機位一搖一推，轉到沈明側面的半身大特寫，前伸的手畫了個弧線來到左胸口的衣袋處，兩根手指捏著之前摘下的眼鏡拎起來。
沈明氣定神閒地把眼鏡戴上，仿佛剛才的變身只是一場幻覺。
「出去時麻煩帶上門，下周二，下午一點，還是這裡，不見不散。」
「停！耗子表現不錯，沈老師威武霸氣！我宣布，《尋心》正式殺青。」
陳一鳴的話音剛落，辦公室內外就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這已經成為一種劇組儀式了，雖然這個組的拍攝條件並不算艱苦，雖然組裡上上下下都是鉑爵的老夥計，但依然不妨礙每個人在這一刻抒發內心真實的喜悅。
自己參與的又一個項目大功告成，人生中一個小小的里程碑就此樹立。
早就等在門外的小美拍著手進屋，「大家都注意哈，今晚還是集體住酒店，晚上7點半酒店大堂集合殺青宴，各組負責人明天上午開會，具體時間地點群里看通知。」
副導演開始招呼外場的工作人員進來撤場，陳一鳴則走向依舊站在窗前的沈明和劉浩然。
帶出自己的隊伍就有這個好處，除了拍攝其他萬事不管，盡可以當個甩手掌柜。
沈明抱著肩膀垂著頭，靠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劉浩然則拿著助理遞給他的濕毛巾搓著頭臉。
陳一鳴笑問，「浩然你把手拿開給我看看，好傢夥，你師傅真沒把你當外人，這都掐出印子來嘍。」
劉浩然堆著笑說道，「沒事兒，沈老師把著分寸呢，我一點兒都沒受傷。」
那邊沈明悶頭來了一句，「不用幫我掩飾，我下手確實有點兒重了。」
他猛地抬起頭來，眯著眼睛道，「不怕和你說，我就是故意的，免得你入不了戲帶累了大伙兒，這也是我教給你的最後一課。
戲比天大，要是還拍不好，我不保證自己不會真掐下去不緩手，現在看來，伱這兩個月終歸還是有些長進。
我從來不收徒弟，你也不用再叫我老師，叫了我也不會認，這部戲拍完了，以後咱們就相忘於江湖。」
劉浩然被這番話說的直接呆楞在原地，他怎麼都想不到，自開機之後一直對他悉心呵護的沈老師，殺青下一刻就來了個「恩斷義絕」，剛拜的師傅，就這麼沒啦？
陳一鳴才不吃沈明這一套，他拍了拍劉浩然的肩膀，指著沈明道，「沈老師你這角色上身秀得也太假了，愧對三金影帝頭銜。」
然後轉向劉浩然安慰道，「小劉別擔心，你師傅這是官老爺附體假撇清呢。
他想要自欺欺人就隨他去，你可得盡好你的徒弟本分，等他過了更年期自然就不矯情了。」
沈明自打功成名就官面兒上位之後，多少年沒人敢這麼對他說話了，如今冷不丁被陳一鳴貶損一通，立馬就有些端不住。
臉也不板了，膀子也不抱了，衝上來朝著陳一鳴屁股就是一腳。
陳一鳴趕緊躬身後跳閃躲，劉浩然被他扳著肩膀，也被帶了個趔趄。
陳某人被毆了嘴上都沒斷了輸出，「惱羞成怒了嘿，沈老爺儘管來，藉口我都幫你想好了，文雅老登入戲太深，片場打人絕非本願。」
沈明都被氣笑了，「你小子還真是學新聞的，八卦標題張口就來，你要考研啊？」
陳一鳴擼著劉浩然頭上的呆毛笑道，「半輩子好不容易收個徒弟，你有啥好撇清的，屁的主席，狗都不當。
哎我不是說你，沈大佬怎麼可能是狗呢。
你就說吧，剛殺青你整這一出又是何必，回頭去坎城領獎免不了要出雙入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多尷尬！」
沈明拿陳一鳴這張嘴沒辦法，伸手點了幾點想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作罷。
被兩人夾在中間的小劉同學卻不能不慌，一直到晚上殺青宴時，都給人一種魂不守舍的感覺。
隔天日上三竿之後，《尋心》劇組的主要演員和各部門負責人碰了個頭，把收尾的活兒與後續流程過了一遍。
劇組精簡出必要人員在深城又逗留了大半周時間，抓住好天氣完成了必要的補拍，終於徹底關機。
沈明領著鵪鶉一樣的劉浩然一起回帝都，陳一鳴則快馬加鞭返回魔都，在此之前小美把素材帶回魔都交給了王素秋，以王快手的水平，粗剪版應該已經快要完工了。
這部電影陳一鳴不準備在敘事方式上耍花活兒，平鋪直敘，以情動人。
如果說剪輯環節需要用心的話，基本上就是同一內容不同鏡頭的取捨。
音效音樂方面，《尋心》也依舊是陳一鳴的風格，講究一個無聲勝有聲，如非必要絕對不上BGM。
加上這部電影台詞量不小，演員的表演張力十足，不需要陳一鳴調動BGM渲染情緒。
他給葛繼明預留了一周時間作曲，時間很寬裕了。
於是踩著六月中旬的尾巴，鉑爵向電影局提交了《尋心》的送審版本，兩周過後順利拿到了龍標。
而在鉑爵收到回執之前一周，申芃菲在七月DEADLINE之前，就向坎城組委會人肉快遞了電影CD。
一周後，2016年度坎城電影節發布了各單元的入圍影片名單，主競賽單元共收錄22部電影，陳一鳴導演的《尋心》赫然在列。
今年是典型的華國小年，坎城全單元加起來一部華國影片都沒有，要不是陳一鳴壓線入圍，華國就又在坎城開天窗了。
咦？為什麼要說又咧？
原來自打《1951》坎城摘取金棕櫚之後，華國電影就開始在歐洲三大走霉運，不僅獎項連續五年掛零，連入圍次數都寥寥無幾。
混到去年，連「一種關注」這種安慰獎都擠不進去了，怎一個廢字了得。
與場內的慘澹境況相比，場外的紅毯酒會倒是從不缺席，五年艷壓，一直壓到月球背面。
如今陳一鳴一回歸，至少攝影師和主持人可以干點正事少點尷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