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裡頭故事有點兒多啊
其實關於《談判專家》,陳一鳴還沒跟段一寧通過氣呢。🎀♠ ➅❾𝐒нỮ𝔁.匚๏𝐦 👌♨
短時間連拍兩部商業片,陳一鳴並不保證段一寧一定會接。
如果老段演完《非常嫌疑人》沒興趣接拍續集,他就啟用B計劃,引入變臉的邪道,只延續世界觀,不延續演員。
代入感方面自然有所遜色,但是單就電影本身來講,還是能夠講得通的。
因此對于田李二人的顧慮,陳一鳴並不擔心。
「你倆先別考慮演員,現在的重點是故事,如果由你們執導,這個本子打算怎麼拍?」
兩人都知道眼下就進入考核了,因此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各自低著頭反反覆覆地翻閱文件夾。
陳一鳴還是很公平的,資料都準備了兩份。
半個小時過去,那邊4號棚拍完一場進入短暫的休息,這邊李准先開口了。
「陳老師,這個故事我有一個想不通的地方,能不能先聽你講講。」
陳一鳴樂了,「我考你還是你考我啊?行吧,只要小田不覺得不公平,你問好了。」
還在看資料的田黎抬頭道,「無妨。」
李准馬上順杆爬,舔著臉提問,「陳老師,整個故事大綱看下來,男主角給我的感覺,是一個意志堅定、自信甚至自負的人,這樣一個人,會因為遭遇一次內部不公正的對待,就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進而墮入陰影嗎?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
陳一鳴點頭應道,「是啊,確實有點奇怪,所以如果故事就是這樣演進的,你認為會是什麼原因呢?」
李准無語,這不是又繞回來了,我就是想不通才問你的啊。
陳一鳴攤手笑道,「故事框架就是如此,填充細節不正是導演和編劇的工作麼,怎麼能想不通就不想了呢。」
李准略帶遲疑地說道,「一般來說,重大的人生轉折,往往源於生活中的巨變,就男主角這樣的硬漢來說,施加於親人、朋友身上的厄運,比起施加於他本人,會具有更顯著的功效。
所以如果讓我來圓,我會選擇犧牲他的妻子,當一個人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時,更容易認清自己,也更可能依從本能行動。」
陳一鳴繼續點頭,「說的很好,符合好萊塢的一貫套路,如果是一部商業電影,圓到這一步也差不多夠用了。」
李准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陳一鳴的言外之音,「陳老師,伱對《談判高手》的定位,不止於商業片嗎?」
陳一鳴搖頭道,「我沒有傾向性,資料我給你們了,怎麼操作是你們的事,再見面的時候,我只是評審委員會的一員,負責對你們的提案投票。」
他又看向田黎,後者察覺到視線也抬頭看過來,陳一鳴繼續說道,「你們兩個並不是二選一的零和競爭關係,如果在準備階段片面強調獨立性的話,也可能出現兩份提案都被斃掉的結果,勿謂言之不預哦。」
田黎聽到這裡也認真起來,確實,兩人被正印導演的光環蒙蔽了雙眼,以至於忽略了《談判高手》與《非常嫌疑人》的差異。
策劃《非常嫌疑人》的時候,陳一鳴還承擔了一大半的編劇工作,在把項目交給王威之前,劇情脈絡和人物各自的故事線就已經搭好了,他倆和王威所做的,主要是每個段落的內容填充,嚴格一點的話,應該叫台詞編劇。
《談判高手》則不是這樣,陳一鳴只圈出一塊工地,標出了進口和出口,工地裡頭地基都還沒打呢。
不僅台詞要編,人物動機和行動邏輯,也需要他們精心設計。
只是大致翻閱資料,裡頭的人物線就多達七八條,李准和田黎不約而同地捫心自問,這麼大的工程,只靠自己搞得定嗎?
他倆的臉皮還沒厚到叫囂不公平,跟陳一鳴抗議只讓王威吃現成的。
很快,兩人就改變了相處模式,開始分享各自的想法並熱烈討論起來。
這就對了嘛,很多時候,彼此隔絕各干各的,並不會形成獨立的想法,更大概率卻是兩個臭皮匠心有靈犀,然後「貢獻」出大同小異同等平庸的提案。
畢竟水平相差不大的同行之間,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得到,並不存在智商上的碾壓。
獨到而巧妙的創意和點子,更多是靠靈感的大量碰撞產生的,唯有充分的討論和徹底的意見交換,才能暴露出人與人之間深層次的立場與堅持。
到了那個時候,提案的差異化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不然藝術領域那麼多夥伴與團體的解體是怎麼來的?還不是深入之後道不同不相為謀麼。
走出影棚遛彎的王威、段一寧和於合偉也注意到了隔壁影棚角落裡的三人組,見田李二人吵得熱火朝天,好奇之下不由得走近了旁聽。
沒一會兒他們三個也來了興趣,王威和老段更肆無忌憚,直接撈起攤在桌子上的文件夾就開始翻。
見陳一鳴沒說什麼,於合偉就也湊上去一起看。
幾頁紙翻一遍不需要多長時間,翻完之後三人卻都不說話了,而是雕像一樣不知道在聽還是在看。
田黎和李准正在爭論的,正是剛才李准問陳一鳴的問題,怎樣讓男主角在結尾處的轉變更合理。
李准堅持認為應該「獻祭」男主老婆,雖然俗了點兒但足夠有效,觀眾也容易理解。
有了老婆被牽連死亡在前,男主坦誠面對自己內心的冒險因子才順理成章,觀眾也不會感到反感,否則不就是拋妻棄子了麼?
田黎則認為沒必要處理得這麼戲劇化,他更關注的,其實是這個故事框架內在的悲劇性。
所謂悲劇,就是內生性的結構崩潰,也就是說,男主被陷害也好,男主老婆被「獻祭」也罷,都只是偶發事件,悲劇的核心在於,具體的事件是偶然的,慘澹的命運卻是必然的。
藝術領域有一句名言,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這種毀滅的過程,越是命運註定,主角的掙扎越無用,悲劇感就越強。
田黎問李准,是男主因為老婆死了進而黑化有美感,還是一切都發生的自然而然、危機也被男主努力解決、最後男主卻依然無路可走,更能令觀眾有所回味呢?
顯而易見,第二種處理後勁兒更大,記憶更深刻,討論度也更足。
只能說陳一鳴頗具先見之明,兩人這不就分道揚鑣了麼。
李準的思考方式是再典型不過的商業化思維,要的就是觀眾在電影院裡無需動腦子就能爽快地渡過一個半小時,然後在走出影院的過程中不會抱怨電影票錢白花了。
田黎的思考方式則更加文藝范兒,他不在意觀眾在觀影過程中會不會有誤解和障礙,而更在乎自己的主題表達,同時他也相信觀眾能夠認可並欣賞影片中的隱喻與暗示,進而從中收穫愉悅感。
談不上誰對誰錯,兩種方式都有成功有失敗,就《談判高手》這種中等成本的劇情片而言,哪種方式都可以,風險和收益比差不了太多。
王威聽到這裡也加入了討論,「老田,老李,你們兩個吵得沒必要啊,這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分歧,折中一下,讓男主老婆的死,不是戲劇性的劇情殺,而是悲劇性的命中注定,不就兩全其美了嘛!」
田黎和李准像看智障一樣看著王威,廢話,誰不知道潤物細無聲更高級啊,問題是電影時長擺在那裡,又不是電視劇可以拍個三五十集的。
《談判專家》是男一和男二的雙雄戲,不是男主跟老婆的愛情片,在一個花瓶龍套身上費勁筆墨,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三個導演熱烈爭論的時候,段一寧湊到陳一鳴跟前,指著手上的文件夾問道,「一鳴,這本子的男二,就是我正在演的包打聽吧?似曾相識得很吶。」
陳一鳴爽快點頭承認。
老段砸吧著嘴點評道,「粗看之下沒多大意思啊,你是想我接茬演麼?」
陳一鳴聳聳肩,「隨你,你願意演我求之不得,想要歇歇我也可以等你,沒有興趣的話我就換人或是改劇本。」
段一寧跟不認識陳一鳴一樣,裝模作樣地一邊圍著他繞圈一邊嘖嘖有聲,「你究竟是誰,你不是陳一鳴,陳一鳴才不會對我這麼好。」
不得不說老戲骨就是老戲骨,開玩笑都演得驚天動地的,那邊吵架的三個導演以及專心看資料的於合偉都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陳一鳴不去搭理他,而是看向於合偉笑道,「於老師,看下來有什麼感覺,還請指教。」
於合偉跟陳一鳴不算熟,上次在曼谷吃飯都沒說過幾句話,這些天在影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人也少有交流。
他在戲外是個很內斂的人,不拍戲的時候,大多在演員休息區不聲不響地坐著,跟攝影機中心那個狂放暴躁的警察形象,完全是兩個極端。
現在難得他自己個兒出了影棚,陳一鳴的提問多少有點兒沒話找話的意味。
見陳一鳴提問,其他幾人也不再說話,都看向於合偉等他的「高見」。
於合偉沉默半響之後說道,「我覺得結尾妻子提出離婚更符合邏輯。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隱忍的女人,但女人的隱忍是有極限的,當這個女人不願意繼續隱忍的時候,男人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將失去什麼。」
他這一段話,把在場眾人都給干沉默了。
陳一鳴心裡不由得暗嘆,老於這話說的,裡頭故事有點兒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