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我更願意自己在第一行

  第312章 我更願意自己在第一行

  陳一鳴其實根本沒注意到廖珊,他這人從來都不是一個細心的紳士。

  他是認出了潘月明,之後才發現走在前頭的短髮矮冬瓜是下午在電梯裡撞到自己的冒失鬼。

  吳國皇帝孫休嘛,剛剛溫習過《三國演義》的陳一鳴自然不會認錯,導演對演員的辨識度,絕對無需懷疑。

  哪怕眼前的男人早已沒有了電視裡的仙靈水嫩,反倒憔悴得像個頹廢大叔。

  潘廖二人都有些發楞,這就叫說曹操曹操到,誰能想到兩人念叨了半天辰光的遙遠對象,突然真神下凡出現在眼前呢。

  陳一鳴覺得兩人有些怪異,但這裡顯然不是站立靜待的場合,堵在門口妨礙交通啊。

  面對同行直接走人更不合適,陳一鳴看兩人的裝束挺運動的,於是沒話找話道,「潘老師這是去江邊散步嗎,你散得舒服點,回見哈。」

  說完陳一鳴轉身就要撤退,實在是太尷尬了,自己果然不適合社交。

  潘月明還在發傻,廖珊倒是反應很快,見陳一鳴要走,趕緊穿過閘機三步並作兩步攔在前面。

  多虧潘月明站在閘機里擋住了自動門,否則就讓陳一鳴跑掉了。

  「陳導,沒想到你和老潘是鄰居,這可真是太巧了。

  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咱們一起去江邊啊,同小區還在同一棟樓里住,難得的緣分吶。」

  廖珊熱情的連珠炮讓陳一鳴無言以對,甚至乾脆就插不上話,自己剛從江邊回來啊,又去?

  可惜陳一鳴臉上的為難廖珊完全視而不見,開玩笑,如此天賜良機不抓住,廖某人十幾年的娛樂圈就白混了。

  看臉色?抱歉,經紀人從來不懂這個,自己的臉皮都不要,何況是別人的。

  陳一鳴眼見走不脫,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一步從門口挪開,避到了一邊的空地上。

  否則兩個公眾人物被發現在小區里製造交通堵塞,說出去簡直貽笑大方,找曝光也不是這麼找的。

  廖珊亦步亦趨,潘月明跟上,三人不知不覺就走成了一坨,來到旁邊的小花園裡。

  這裡剛好有一張石桌三張石凳,陳一鳴當先坐下,廖珊扯著潘月明跟著落座。

  有了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廖珊馬上收斂了自己的社交光環,把潘月明頂到前面。

  可惜廖經紀高估了自家客戶的心態,後者完全沒有自己才是主角的清醒認識,被在桌下懟了幾下狠的,依舊木呆呆地不開口。

  陳一鳴當然把兩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他倒不覺得自己被慢待了,兩撥陌生人初次見面,沒話說再正常不過了。

  演員其實是一種技術性工種,鎂光燈下放得開,不等於私下裡就是社交達人,事實上很多演員不喜歡應酬,不拍戲就是宅男宅女。

  而且潘月明的新聞陳一鳴也略有所聞,過去一段時間鬧得很大,一對羨煞旁人的金童玉女搞得雞毛鴨血,聽說好像還搞出了官司。

  聯想到從大壯那裡聽來的小道消息,陳一鳴不免對潘月明有些同情,老婆出軌還倒打一耙,大好前途十年辛苦一朝盡喪,這種事擱誰身上都很難走出來。

  於是陳一鳴再一次開口遞話,「潘老師,真沒想到咱們會成為鄰居,確實是緣分。沒記錯的話,你是土生土長的帝都人吧,這次是來魔都探親還是訪友?」

  面對問話潘月明總算是找到了開口的方向,他毫不避諱地答道,「帝都家裡不方便住了,那裡我看不得,我又不想住在父母家裡,既讓二老難過,又避不開騷擾。

  這個小區的房子是我早些年前買的,很少人知道,我在這裡都住了小半年了。」

  陳一鳴聽著既同情又尷尬,心說咱們的關係也就比陌生人強那麼一丟丟,好像不適合聊這麼私人的內容吧,就不能聊得白開水一點嗎?

  他盡力避開雷區,哼哈地接話道,「魔都這個季節確實適合居住,不冷不熱,沒風沒雨。」

  廖珊在旁邊忍得面容扭曲,為了掩飾只能低下頭去。

  夏天的魔都啊,適合居住?

  潘月明仿佛沒聽見陳一鳴的廢話,單刀直入地問道,「陳導,雖然我接下來的話會有考試作弊的嫌疑,但是我還是想問,《第十三層樓》,是你自編自導嗎?」

  陳一鳴一聽,就知道對方有意向參加試鏡,否則也不會扯到作弊上去。

  說起來好像試鏡之前聯繫導演,跟考試之前接觸出題教師是一個性質,但其實兩者完全不是一回事。

  電影選角是一件非常主觀的事情,能不能入選除了導演一言而決,還要受到資方、製片人、商業因素等等多番考量,其中演技不能不說不重要,但決不是最關鍵的因素。

  在這個圈子談不上什麼瓜田李下,考到最高分並不等於一定被選上,提前被透了題也並不意味著能夠心想事成。

  所以陳一鳴並不覺得跟潘月明聊聊天就破壞了試鏡公平,其人的「耿直」勁兒還讓他挺欣賞,以他的眼光,看得出對方不是演的。

  「沒錯,是我自編自導,潘老師有什麼指教?」

  潘月明有些茫然地說道,「陳導,你說,究竟是親人的背離,讓人一時看不清自己,還是因為一直就沒有看清過自己,才導致了親人的背離呢?」

  陳一鳴一時無言,難怪打見面就覺得潘月明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原來是自己的項目讓他聯想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對方的經歷,顯然是枕邊人的重擊讓他懷疑人生了,眼下估計還處於心理重建期呢。

  既然如此,這個問題就不好草率回答了啊。

  其實這個問題就不存在固定的先後關係,本就是互相影響互為因果的。

  再說了,所謂的看清與看不清,也只是一時一地具體而言,找尋自我難道不是貫穿一生的永恆進行時嗎?

  在內心仔細組織好措辭,陳一鳴溫聲答道,「也許你並未看不清自己,只是沒看清別人,畢竟身在此山中嘛。」

  他還特意在後面加了一句,免得指向性太過明顯讓對方難堪。

  「電影的主題確實是找尋自我,但這裡面有一個潛在的前提,就是主人公不甘心稀里糊塗地活著,他願意付出代價,甚至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來尋找一個讓心靈平靜的答案。

  而很多人是沒有這種內驅性的,反正看清或是看不清,都是度此一生。」

  潘月明並未被安慰到,他反問道,「陳導不會覺得主人公太過自以為是嗎?也許他付出的代價不止是他自己擁有的,還有親人、愛人、家人或者朋友的。

  為了自己一個人的心靈平靜,連累他人一起承受代價,難道不是一種自私之舉麼?」

  陳一鳴坦誠地答道,「很遺憾,人的社會性決定了沒人能無牽無掛地活著,總要與這樣那樣的東西扯上千絲萬縷的聯繫,愛你的人會體諒你,怨伱的人也未必不同情你,這些本就是代價的一部分。」

  潘月明垂頭陷入了思索,小花園的角落裡,再度陷入一陣安靜。

  只不過,跟最開始相顧無言的尷尬相比,現在的安靜令陳一鳴感覺很愜意。

  潘月明問的問題,跟電影有關也無關,但並非毫無價值,起碼讓陳一鳴得以聯想到一些創作上的東西。

  他之前一直站在男主角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畢竟原片就是男主視角。

  而潘月明的話,讓他想到男主角的那些身邊人,那些選擇各異的「外人」。

  比如瘋狂的女科學家,一直是作為幕後BOSS存在的,也是意識體心靈缺陷的始作俑者。

  自己動手「做」一個十全十美的老公,真的是她的行為動機嗎?

  也許她的瘋狂之舉,同樣是一種「找尋」的過程,只不過在她眼裡,程序創造的意識體,即便能算是某種代價,也無關緊要而已。

  而宅在虛擬世界不願意脫離的現實人類,說是沉迷虛幻也有些過於武斷籠統了,誰能說非主流的「自我認知」,就是錯誤的「自我認知」呢?

  陳潘兩人一個抬頭一個低頭,同時陷入到自己的世界裡,全程旁聽的廖珊不能淡定,搞什麼啊,對坐參禪嗎?

  老潘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套近乎啊,介紹履歷啊,講角色理解啊,這麼難得的機會,你和陳導探討人生哲學?

  帶不動!屬實帶不動!

  陳一鳴也莫名其妙,說的雲山霧罩的完全聽不懂,不過導演就是這種奇怪的生物,見怪不怪了。

  所以她現在應該開口說話嗎?這樣傻坐著顯得我很憨批啊。

  可是明明一派安靜祥和的氛圍,卻莫名感覺到一股壓迫感讓她閉嘴是怎麼回事?

  廖珊已經忘了自己數羊數到了幾,總算有人打破了這種令她不適的安靜。

  潘月明抬頭說道,「陳導,你的一番話讓我受益匪淺,真的非常感謝。

  我會認真準備試鏡,爭取能在《第十三層樓》的劇組裡再次與你見面,我很期待屆時你對我的指導。」

  陳一鳴微笑道,「指導不敢當,互相學習。

  而且你不必謝我,你給到我的東西,只會比我給你的多。

  不管未來是否有機會合作,《第十三層樓》都有你的一份幫助,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把你的名字加到特別鳴謝的行列里。」

  潘月明挺身站起,身上陡然多了一股一往直前的氣勢,面容依舊憔悴,但兩隻眼睛亮得驚人。

  他與隨後起身的陳一鳴雙手相握,然後正色道,「再次自我介紹,潘月明,一個演員。

  我更願意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演員表里,而且在第一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