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黑手
離開應天府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
當方別說出那句我會殺了汪直的話後,似乎一切都已經有了定論,有了答案。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認為。
比如何萍。
「其實你可以將汪直留給我。」何萍看著對面的方別,靜靜說道。
現在他們兩個人在何萍的房間中,房間不大,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可以看到船外的景色。
船外已經是一片黑暗。
「如果這樣算起來的話,那麼寧歡就應該留給萍姐。」方別淡淡說道:「寧歡不足為慮,我擔心的是秦。」
「秦?」何萍有些好奇地說道。
「對,秦。」方別點了點頭:「我不明白秦想要做什麼,他一定圖謀甚大,但是他難不成,真的能把蜂后殿下拉下馬?」
方別再次提到了蜂后。
何萍的神色為之一變。
「對吧,不可能的,因為蜂巢只可能處於蜂后的領導下,而不可能是任何其他的人,玉蜂不行,蜂王也不行。」方別看著何萍緩緩說道:「秦有什麼把握,讓他可以凌駕於整個蜂巢之上,取代蜂后?」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何萍說道:「所有的玉蜂都要維持對蜂后殿下的絕對忠誠。」
「我知道,這是玉蜂的原則,但是不是秦的原則,就沒有人知道了。」方別看著何萍。
「現在最想要殺死汪直的人應該是蜂后殿下吧,因為汪直觸動了他不該動的東西。」方別嘆了口氣:「至於為什麼不該動,這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情了。」
「在這個過程中,蜂巢給汪直提供了極大的助力,至於為什麼蜂巢會選擇和汪直合作,秦在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其實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秦究竟想要什麼。」
「但是現在,隨著所有人的底牌逐漸揭開,我大概明白了。」
「汪直已經圖窮匕見,他的牌最直接,也最為強大,他武功高強,富可敵國,麾下兵精糧足,所以想要一呼百應,圖謀帝位,在昨日之前沒有人相信,但是在昨日之後再沒有人懷疑。」方別看著何萍的眼睛:「而汪直搞這麼一出,直接讓蜂巢陷入了絕對的被動。」
「負責蜂巢情報工作的也是秦,我們不知道汪直的算盤,是因為應天府根本不是我們的根基所在,來到這裡幾乎就是兩眼一抹黑。」
「但是以秦的實力,判斷不出來汪直要謀反,這我是不信的。」
「可如果能判斷出來卻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秦就絕對有問題。」
「秦放縱汪直謀反有什麼好處?」
「原本在最初蜂后的算計下,可能是想要進一步接近掌控汪直,就好像當初周海天的死那樣,最終以一個荒誕的過程換來一個所有人都接受的結局。」
「可是秦卻強行讓汪直起勢,讓一切失去控制,讓蜂后殿下必須離開汴梁的王座來應天府直接掌控全局。」
「蜂后殿下到來之後,所要的不外乎是汪直的人頭。」
「這個人頭不是我來取,就是萍姐你來,所以誰來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秦這個時候,萍姐你認為他還會在汴梁嗎?」方別看著何萍,緩緩說道。
何萍沉默:「對於這些陰謀詭計,我一向不太擅長。」
何萍本質上還是一個刺客。
最強的那種。
而秦則不是一個純粹的刺客,從兩個人的行事風格和成為玉蜂之後所做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讓何萍來去猜秦的謀劃,這未免也太難了一點。
「但是他至少現在不會在汴梁對吧。」方別微笑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人已經在應天府了。」
「便如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坐山觀虎鬥,等待兩敗俱傷的時刻。」
「但是這個時候,我們等不到他出現,畢竟除非真的已經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刻之前,他不會出面來收取最終勝利的果實。」
「可是,至少一點可以明確。」
「那就是只要判斷出對方的目的,就能夠占據先機。」
「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出來的人,便將會失去先機。」
「所以說,我們才是這盤棋中自由度最高的棋子,因為我們沒有目的,可以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也正因為我們沒有目的,所以說誰勝誰負,對我們的區別並不大,這又是我們的劣勢。」
方別看著何萍靜靜說道,何萍也在安靜聆聽。
方別其實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
除非方別感受到了危險。
狡兔三窟,才能夠安然無恙。
但是如果狡兔無窟呢?
如今應天府,方別並沒有退路。
要麼離開,要麼就只能夠迎難而上。
「繼續說一下。」何萍看著方別說道。
「汪直的目的暴露了,他就是想要占城為王,公開謀反,圖謀帝位,但是他的暴露,一方面讓他成了眾矢之的,另一方面,他也終於可以不再顧及,可以放開手腳地大鬧一場。」
「朝廷如今的目的則是撲滅汪直的反叛之火,就像廣濟奇所說的那樣,想要單純在軍事上打敗汪直,需要至少三五年的時間,並且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誰勝誰負都有可能,並且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一旦戰事生起,非但朝廷將會付出沉重的代價,這江南的百姓也將生靈塗炭。」
「而蜂巢,或者說,主要是蜂后殿下,她最想要做的就是糾正這一時的疏忽所犯下的錯誤,而糾正這個錯誤最關鍵就在於讓汪直去死。」
「如果說蜂后殿下不親自來,那麼萍姐你就還有推脫的餘地。」
「但是倘若蜂后殿下到了,那麼就算蜂后讓萍姐你死在她面前,你都不會推脫不是嗎?」方別嘆了口氣說道:「雖然我從來都不喜歡蜂后,但是我至少承認蜂后存在的價值。」
「正常來說,蜂后抵達江南,萍姐你親自出手,汪直就算有十條命,那也不夠殺的。」
「管他什麼天地交征八荒六合,都不是萍姐你的對手。」
「但是現在,局勢還是有些不一樣。」方別看著何萍:「因為這一切有一個幕後黑手至今沒有浮現。」
「我現在,還是認為秦就是那個幕後黑手。」
「他憑什麼認為他能夠取代蜂后殿下掌控蜂巢?」
「他憑什麼認為只要蜂后殿下離開汴梁他就有機會可以控制蜂后殿下,尤其是在有萍姐護衛的前提下。」
「但是如果他所圖不是蜂巢,那麼他引動這樣的局勢,自己究竟又有什麼目的?」
「畢竟,蜂巢的存在,是多方默認的定局,貿然改變這個定局,結果多半是引火燒身。」
何萍看著方別:「即使這樣你還是決定要殺汪直?」
「不殺能怎麼樣?難道看著汪直成皇帝?就像我最初說的那樣,我不出手,萍姐也要出手,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殺汪直的理由可能有千萬個,但是對我而言有一個就夠了。」
「那就是他確實該死。」
「目前來看,汪直是真的很該死了。」
方別靜靜說道。
「即使這樣是做了別人想要你做的事情?」何萍說道:「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最不喜歡的事情。」
「對,我是很討厭當做別人的棋子。」方別點頭說道:「但是很多時候,如果你運氣不好沒有跳出來棋盤,那麼就只能給人做棋子了。」
「而萍姐你在這裡,就沒有任何跳出棋盤的可能。」
何萍沒有接這句話,而是看著方別:「所以這就是你想去東瀛的原因?」
「是的。」方別沒有否認。
「神州越來越不安穩,可能將會有大變,如果我們想要安穩的話,天高皇帝遠,去東瀛也是不錯的選擇。」
「就算蜂巢真的有意思在東瀛開展業務,那個時候我們也能夠占據先機,反客為主。」說到這裡,方別看著何萍,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在神州,反客為主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這才是我最看不懂秦的原因。」
何萍只能嘆息:「你知道的太多了。」
「雖然說好奇害死貓,但是知道的越多,就能越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方別看著何萍:「蜂后殿下什麼時候到?」
「兩天內。」何萍說道。
「在具體一點呢?」方別問道。
「明天酉時。」何萍說道。
「好快。」方別感慨。
因為是真的很快。
「畢竟這次江南的事,真的很急。」何萍淡淡說道。
「要不等蜂后到了,我再將這番話再說一遍?」方別看著何萍說道。
何萍冷冷看了方別一眼。
方別靜靜閉嘴。
在蜂后面前,還真的說不了這番話。
也只有在何萍面前,方別才敢這樣暢所欲言。
「好吧。」方別嘆了口氣:「那麼我只管一件事情。」
「汪直交給我來殺。」
「但是同時,萍姐你在蜂后留在江南期間,一定要寸步不離她的身邊。」
「屏蔽掉一切可能的威脅。」
何萍靜靜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方別:「對了,東瀛那個小丫頭,你到底打算拿她做什麼?」
方別笑了笑,看著何萍:「她是鑰匙。」
……
……
海上。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燕九看著面前的波濤,沉默不語。
「殿下。」平八郎在身後叫著燕九的名字:「如今天有些涼了,海上風大,您還是披上大氅吧。」
這樣說著,平八郎將一條白毛大氅遞了上來。
當日商九歌與黑無盛君千突襲倭寇營地的時候,平八郎並未在現場。
就算說他當時在現場,他或許也有辦法逃離。
燕九面無表情地接過大氅,然後披在肩上,依舊沉默不語。
「神州藏龍臥虎,非東瀛彈丸之地可比。」平八郎繼續說道:「殿下如今能夠毫髮無傷地回到東瀛,已經算是大吉之相了。」
「東瀛那邊,還需要殿下多多費心。」
「畢竟天皇陛下已經時日無多。」
燕九不置可否:「我暫時還不能離開。」
「不能離開?」平八郎吃了一驚:「您現在在這裡還有什麼沒來得及做的事情?」
「汪直已經公然謀反,現在正在向東瀛攫取大批的軍需物資,這個時候我們需要選擇是繼續對汪直忍讓,還是趁此機會奪他後路,讓他徹底覆亡。」
「而在神州這邊,暫時已經沒有浪人的活動餘地,無論坐山觀虎鬥也好,還是自己親自下場也罷,難不成我們要在海上等著過年嗎?」
「他說他想去東瀛看看,可能近期就回去。」燕九靜靜說道。
「他是誰?」平八郎吃了一驚。
他還真不知道燕九在神州還認識了什麼朋友。
「是那個廣濟奇嗎?那個廣濟奇雖然算是個人才,但是個榆木腦袋,讓他回東瀛要比登天還難。」
「不是廣濟奇。」燕九看著海面幽幽說道:「說好了三擒三縱,我放了他兩次,他也放了我兩次,怎麼也算是扯平了,我怎麼好意思再把他綁回東瀛。」
「那又是誰?」平八郎有些糊塗了。
「總之我們要在海上再呆一段時間,看他能不能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燕九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這樣淡淡做出了決定。
而對於燕九做出來的決定,平八郎只能夠選擇無條件服從。
但是他躊躇了一下,依舊嘗試規勸:「東瀛那邊,可能近期局勢就會發生變化,天皇陛下的身體又不好……」
平八郎望著燕九的眼神很是堅定,從他的立場上來說,他始終是希望燕九儘快返回東瀛。
燕九這趟來神州就已經是大大的任性妄為,還好最終沒有出什麼意外。
倘若再在這裡呆下去,真的是一句夜長夢多無法概括的。
「只要一個月還是能撐下來的。」燕九毫不猶豫地說道。
「一個月。」
「按照約定,我會在海上等一個月。」
「如果到時候,他沒有來的話。」
「那樣我就會轉身離開。」
「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履足神州了。」
平八郎知道燕九心意已決,點了點頭,長嘆一口氣。
「對了,殿下,我能夠斗膽問一句。」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嗎?」
燕九笑了笑,看著眼前的海水:「告訴你又如何?」
「他叫做方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