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色已經過了正午,日光也不再濃烈,些微殘留的悶熱也隨著傾斜的光線漸漸散去。
二皇子端坐在桌案旁,眼前是被大夫來來回回確認過多遍的藥方。
這藥方是根據那日殘留在衣物上的粉末,仔細辨認了多遍修改又推敲,才有了大概準確的猜測。
剛進門不久的南衛是又去看過一遍的,在垂眸的皇子抬起視線看向他的當刻。
略帶無奈的半低著頭回應。
「殿下,西衛又溢血了,臉色看起來已經……」
這幾日能餵進去的湯藥愈發的少了,反倒都沒有嘴角流出的血多,像這種狀況恐怕臟腑已經受損嚴重。
再無其他辦法的話,恐怕是撐不過兩三日了。
南衛不想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他更想是自己分辨不清。
但他即使不說,漠然不語的二皇子也清楚如今是個什麼狀況。
墨色護腕緩緩掠過桌沿,指尖輕輕捻動著已經被反覆觀看過的藥方,主殿裡陷入沉悶的靜謐。
他身邊的四個暗衛,均是他出宮立府之時便被派到了身邊。
每個皇子身邊也都有天子賜予的四名暗衛,這樣看來是不偏不向,公平至極。
這些暗衛是被層層選拔,從無盡的折磨鍛鍊中脫穎而出的。
在入皇子府之前都還在暗無天日的殘酷中,來到每個皇子身邊的暗衛,在此之前也並未見過自己的主子。
能成功成為暗衛,都是在這世上已經了無牽掛無親無故之人。
他曾以為,日復一日的殺戮必然已經讓這些人心性大改,磨滅了最初的本性。
可當初立在他眼前的四個身影,每個眼裡都不同他想像中的那樣麻木,反而卸下了諸多倔強,好似是身處於一個全新的環境中。
再次對活著有了新的期盼。
即使那也是幾雙染了血的謹慎眼瞳,有著無法抹去的複雜。
那也比他自小在深宮中見過的那些滿懷惡意的眼神,要強上太多了。
當他發現其中竟有兄弟二人,還是一對雙生子,心中竟然莫名也為對方覺得慶幸。
失了父母親人,卻還能在這世上依然有著至親血緣。
雖然兄弟二人的關係似乎並不怎麼好,但能同時在嚴格的選拔中活下來,已經是上天給的最大恩惠。
東衛是個平易的性子,就像剛剛初升的驕陽,明亮熱情似火。
西衛表面冷淡如霜,卻沒辦法將自己內心的柔軟完好掩飾,就像是日落於地平線的那刻,有著緩緩冷卻的灼灼,卻殘留著黃昏獨有的濃厚溫度。
皇家親情淡薄,骨血相連的兄弟,總要為了那些權勢地位冷情冷血,心裡存著滔天的厭惡與恨意。
自己生於皇家,沒有機會做出任何選擇。
只能隨著裹挾血腥刀刃的命運,不得不捲入奪位洪流中,可二皇子不想讓黃昏真的變成日落。
至少在他真的敗筆之前,他不想見到。
沉寂中門口發出輕響,已經出府探聽的北衛略顯氣息紊亂的出現在了主殿內。
由於沒有遮住黑巾,呼吸顯得尤為清晰。
南衛抬眸看見他渾不在意的勻了兩口氣,眉頭都跟著蹙起。
殿下跟前,也沒法開口提醒。
他哪知道北衛根本就不是忘了,而是特意沒捨得將臉遮上,進門立時就跪地回稟,直接略過了自己的不守規矩。
他知道,殿下隨性並不會過於在意此般小事。
「殿下,他醒了。」
並不用過多去解釋是誰,這個消息無疑是給了重傷不治的西衛丁點的生機。
北衛開口時沒有刻意去掩蓋自己的欣喜,是因為暗十沒事,也是因為他猜著西衛可能還有救。
哪怕只是可能,那也是希望。
「他不僅醒了,而且恢復很好,可以翻牆,可以追著我跑……」
意識到自己一高興給漏多了,北衛趕緊拐了個大彎將注意力引開。
「雖然明顯是因為內傷沒動用內力,但身體看起來還算康健,五皇子府……應是有法子醫治。」
或是有人醫術高超,或是有什麼救命的方子。
定然是有辦法的。
聽得有辦法醫治,南衛差點就脫口想直接詢問,堪堪將滿腔的焦急給憋了回去,不能逾矩。
小心翼翼的望向主位的皇子,一時並未得到回應。
殿內依然靜謐,二殿下盯了北衛片刻,垂眸沉思情緒不明。
南衛突然又意識到,自己可能衝動之下想的過少,事情哪就有那般好辦了?
殿下與五皇子雖然並沒有過正面衝突,可每個皇子府之間,也是明擺著的互相敵對。
即使知曉了五皇子府可能會有辦法,可又如何能輕易便解決?
難不成要用什麼東西交換?
轄地?勢力?還是什麼對於殿下來說至關重要的秘密。
他剛剛升起希冀的心情,猛然就掉落到了谷底。
南衛深知,就算殿下寬宏,他們也只不過是暗衛,也只能是暗衛而已。
不能因為區區自己一條賤命,再連累主子付出良多。
「殿下……興許是五皇子府暗衛受傷較輕……」
淡漠無波的聲線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備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