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章 竹鋒忘了

  見竹鋒沒有回應,三皇子也不惱。

  放下藥碗發現自己傾倒藥渣時,指尖沾上了些許的藥汁。

  未待將指節蜷起,身旁已經閃過人影,事無巨細用錦帕將他的指尖包裹,仔細擦拭乾淨。

  三皇子抬眸看向竹鋒,他已經利落的將錦帕攥在手中,展開摺扇抬手高舉。

  準確無誤的遮擋住了照射在皇子臉上的陽光。

  「殿下,外頭熱了。」

  看著他面具後那雙眼睛裡透露著發自內心的關懷,三皇子淡淡牽起唇角,溫和笑了。

  溫柔的笑容在皇子臉上清淺微漾,顯得本就不似凡人的眉目間精雕細琢。

  眉似遠山,靜若秋蘭。

  觀之如畫。

  竹鋒有了一瞬間的愣神,心中騰升起發自肺腑的心疼。

  若殿下不是生於皇室,只是個平常富貴人家的公子。

  更應該游湖撫琴,逍遙自在吧。

  若殿下不是自幼體弱多病,沒有那麼多的病痛纏身。

  或許也可以青衫白馬,臨摹山河。

  晃神間發覺三殿下已經要起身,他又下意識伸手去攙扶,伸過去的手裡還攥著方才擦過藥的帕子。

  他又急忙縮回手,慌裡慌張的把錦帕放在桌上。

  再伸手時才想起來手中也還攥著剛打開的扇子,又慌忙把扇子也收了起來,來來回回顯出了點笨拙忙亂。

  三皇子就那麼看著他有點不知所措的動作,沒說話。

  竹鋒立時低低認錯念叨著。

  「戒躁,戒躁。」

  三皇子沒有顯現絲毫責怪,笑意依舊,就著他再次伸過來的手起了身。

  將皇子扶起身,竹鋒幾乎是立刻又將摺扇打開,鍥而不捨的遮擋著並不算濃烈的日光。

  抬步緩緩朝著殿門走去。

  行走間竹鋒甚至還輕輕拂過了皇子青衫下擺上幾不可見的褶皺。

  就像是護著一個極容易破碎的琉璃盞,小心翼翼守著那些已經顯而易見的裂紋,愛護著從中隱約可見的流光。

  主院內僅剩了沉默無言的兩人,梅絳默然看著竹鋒與平時無異的背影,待竹鋒與皇子單薄的身影先後進了殿門。

  他嘴唇微動,想說什麼。

  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身側的蘭情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當初竹鋒重傷,帶回來時奄奄一息,嘔出的鮮血都已經將面具下的臉浸透。

  幾乎分辨不出還有沒有呼吸。

  如此嚴重的內傷,眼見著再難以挽救,恐怕就算是苟延殘喘,也根本撐不過去兩日。

  就這麼一個明顯已經生氣全無的血人,明顯已經無用。

  三殿下卻不但沒將竹鋒棄了。

  更沒讓他獨自等死。

  而是將他安置在了身邊,親自照料。

  或許是久病成醫,三殿下幾乎不眠不休了整夜,親手按著似是已經鑽研許久的方子配了藥。

  那兩日熬藥的灶火從未間斷,濃重的各種藥苦味充斥內外,揮散不去。

  已經人事不知的竹鋒半餵半撒,灌了一碗又一碗,藥汁順著嘴角耳邊流下,經常染髒皇子的淺色長衫。

  只要他沒醒來,三殿下便會再換一份方子嘗試。

  也好似只要竹鋒還沒斷氣,這藥便會源源不斷的嘗試,直至他能醒來。

  或者最終還是徒勞。

  蘭情很想說,主子不必多費心力了,以竹鋒的情況就算萬中有一醒了過來。

  沒有殞命在此,大抵也會成了個毫無用處的廢人。

  甚至有可能連站都站不起來。

  可他最終還是沒有開了這個口,心中也存著極為渺茫的那一丁點希冀,萬一能醒呢?

  幾日間,蘭情只聽見殿下說了寥寥兩句像是自顧安撫的囈語。

  「連我這副皮囊都能撐到了如今,都會好。」

  「一切都能好。」

  蘭情只以為是殿下太重情,非要施救到無計可施為止。

  可那句「都能好」卻仿似並不是自欺欺人的寬慰。

  竹鋒真的好轉了。

  就在他們眼睜睜的注視下,不過幾日的功夫,本來脈搏微弱到幾乎探不到,眼見著已經生氣漸失的竹鋒。

  他甦醒了……

  蘭情即刻便斬斷了自己洶湧的思緒,仿佛不想再刻意記起那令人膽寒的場面,垂下眼眸,隱去本就不該有的心事。

  抿了抿唇仿佛是對旁側的梅絳輕輕說了句。

  「竹鋒不記得了。」

  殿下也不希望他記得。

  再抬眸他又是平靜無波的模樣,好似方才並沒有多想,儼然並不用主子再吩咐,他便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你留下吧。」

  蘭情只留給梅絳寥寥幾個字,轉身也消失在了府院中。

  梅絳微垂著頭,隱現紅光的面具遮上了半數陰影,染上了些許的沉悶黯淡,他發出一記苦笑。

  竹鋒受傷,是蘭情將他帶回。

  菊落出府,蘭情也要去將他帶回。

  或許哪一天,自己也會被蘭情帶回來。

  若是最後只剩了蘭情,誰又去將他帶回來呢?

  梅絳未發一語,規規矩矩的抬步邁上石階,將那盆擱置在桌面上被日光灼曬,還散發著藥苦味的竹筍端了起來。

  仿若照顧主子那般,用巾帕將盆沿周圍磕濺的藥汁擦去,捧在手心將之送進了主殿。

  三皇子坐在主殿正中,眼前已經斟好茶水,竹鋒就捏著殿下賜給他的那把戒躁扇子,輕柔緩慢的搖動著。

  替看書的人儘量拂走了些許的悶熱。

  梅絳的腳步很輕,但邁進殿門的時候還是遮擋住了一瞬的光線,這讓皇子下意識抬眸看了過去。

  看見他手中端著的竹筍,搖搖頭開口道。

  「哪就有這麼金貴了,不經風吹雨打就算長得再高,怎知最後不是被人給拔了去。」

  這話並不像是責備,反倒極像是在自嘲,梅絳沉默未敢搭話。

  只安靜的將之放在了簾帳旁的桌子上。

  隨後便迅速隱退在殿外,將自己的一切都隱藏的無聲無息。

  主殿內又陷入一片安穩,三皇子並未回頭,好似就已經察覺到了竹鋒朝外轉開一瞬的視線。

  淺淡柔和的聲線就如衝破泥壤的枝葉,如順流而下卻並未跌落深潭的紅鯉。

  總能安定茫然彷徨的心神。

  「不必擔憂,沒事。」

  竹鋒方才確實是走神不自覺看向了殿外,也並不是在看什麼,只是下意識望了菊落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