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黑甲將軍也並未下馬。
也未帶著任何恭敬奉勸的神色與態度。
只面色冷峻,好似在他眼前的並不是某個皇子。
而只是犯了錯的某個人。
他並無過多情緒的視線落下,掃過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幾乎將街道染透的噴濺血跡。
最後落在五皇子如同用血液雕琢出來的赤紅蟒袍下擺。
沒再說話。
太子胸腹中堵著大團怒氣與恨意,抬起涼薄的眸子看向馬背上鐵面無私的人。
開口音量也是冷冽非常。
「不徇將軍,事實已擺在你眼前,你為何不將以下犯上的謀逆之人拿下!」
而仿若一座鎮山石雕般,端坐在鐵騎馬背上的將軍並未出現波瀾。
眉目冷硬,言語無情。
「下官的受命是恢復皇城安定。」
他身後的鐵騎訓練有素,霎時朝著街道兩邊分散,沉重的鐵蹄傳出有序的清脆響聲。
轉瞬就將太子府外的狼藉街道包圍。
太子臉色陰沉,眼眸中裹挾著怒意。
「不徇將軍向來剛正不阿,滿街血流已成河,藍慕瑾就在府門外就立在你眼前!」
「你無動於衷莫不是要壞了鐵面無私的名頭!」
黑甲將軍下頜繃了繃,神色依然沒有過多轉變,言語冷淡。
「陛下有命,鐵騎眼前作亂者,先斬後奏。」
「請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莫要再生出亂子。」
自始至終藍慕瑾都未發一語,也沒有給身後鐵騎任何一個眼神,只面無表情沉默著。
餘光瞟見黑衫身影出現在不遠處,視線幾不可察的轉過去。
暗八悄無聲息的立在被鐵騎震懾,通身浴血的侍衛軍其中,朝著主子默默垂了下眼睫,神色堅定。
藍慕瑾這才幾不可查的鬆了口氣,掃了怒不可遏的太子一眼。
又默然掠過地上敵我交錯中不得避免殞命的屍身。
緩緩轉身面向了鐵騎。
在那個冷麵寒霜的將軍注視下。
將指節上沾染的血跡些許抹蹭兩下,竟是恭恭敬敬蜷起指節行了個虛禮。
淡聲詢問。
「可否回府?」
只見不徇將軍掃了那些不知是被鐵騎震懾,還是拼殺中竭力的侍衛軍,望向五皇子平聲回應。
「五殿下請等候陛下傳召。」
「至於是在何處等,不在下官管轄範疇,請自便。」
藍慕瑾默然頷首,沒再多言,撩了下沾血的衣衫下擺抬步朝著西面走去。
那些神色冰冷的鐵騎木然看著他的身影,沒有任何動作。
「你放他回府!」
太子立時目眥欲裂,怒不可遏無法置信的與不徇將軍對視。
「他帶百眾侍衛軍包圍太子府!」
他幾乎下頜生硬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質問 「憑何不作攔阻?」
不徇將軍抻拽韁繩,鐵蹄踢踏著立到了府門外正中,平聲回應。
「太子殿下也可先回府,一切都等陛下定奪。」
他說話間五皇子腳步分毫未停,就從那些佇立在街道兩邊的鐵騎邊掠過,穩步朝著街尾方向行去。
跟隨在後的暗七隻聽到淡淡一聲 「將人帶回府。」
暗七便停住腳步略微思索了一瞬,與暗十一默不作聲的將剩下的侍衛軍聚集,先行回府。
夜色逐漸褪去,即將到來的黎明給無處不在的黑暗灑下了微小的一些光亮。
暗十二將蕭爭橫抱著,避開他身上新添還在滲血的鞭傷,托舉著傷痕還算稀少的後背和腿彎。
一步一步貼著陰暗處朝著五皇子府緩緩走著。
壓制不住的的情緒令他胸膛起伏明顯,雙臂微微顫抖著,耳邊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阿九,很快就回去了。
不斷翻湧上來的酸意與愧疚,令他混沌失神的頭腦依然保持著清醒。
他艱難的走了一段,便需要歇一程。
平緩逐漸困難的呼吸,察看暗九的脈搏。
天已經快亮了,可他視線好像卻越來越暗,幾乎快要看不清腳下的路。
輕微搖晃著,腳步沉重的,朝著該去的方向走著。
終於在黎明的曙光照耀在他血跡斑斑的臉上時,耳邊傳來了迅疾的內力波動,由遠及近眨眼就到了眼前。
他頹然的思緒霎時神經緊繃,可卻腳步不穩沒做出任何及時反應。
只下意識將懷裡的人緊緊護住,將自己肩背擋在風流刮飛方向。
藍慕瑾在看到踉蹌前行的身影的當刻,幾乎是傾盡全力掠到了眼前。
目光所及,便是通身狼狽的暗十二下意識擋住了並無意識的蕭爭。
暗十二隱約感受到靠過來的並不是危機,緩緩轉頭望了過去,血跡斑斑幾乎看不清本來面容的臉上。
是一雙通紅如血的疲憊眼眸。
他的視線里陣陣發黑。
幾乎分辨不出對面人的樣貌,但晨光照耀在那雲白蟒袍前襟上,反射出來的淡淡瑩白霧色卻明亮無比。
就像阿九用指腹摩挲,捨不得摘的那朵白花的顏色。
他已經恍惚撐不住的臉上牽起淡淡的一絲笑意,感受到懷裡人被接了過去。
頓時緊繃的神經一松,口中聽不清晰的呢喃了一聲。
「阿九,可以回去了。」
而後僅剩可以分辨的視線全部被混沌黑暗覆蓋。
意識頃刻消弭。
暗十二癱軟下去的身軀被暗八接住,緊繃的肩背也慢慢變的鬆緩,陷入了昏迷。
暗八將他給扶到肩上,不放心的朝主子看了一眼。
「帶他回去。」
這聲吩咐仿似沒有了什麼氣力,藍慕瑾垂落的睫毛不可控制的抖動著。
他懷裡抱著個濕漉漉的血人。
入目所及,全是新鮮滲出的血液和衣料都無法掩蓋的傷痕。
有的舊傷已經逐漸乾涸,與那污濁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暗衛服黏連到一處。
他只能木然的托著蕭爭的脊背,指節僵硬蜷曲著不敢收緊。
生怕自己會不小心按在哪道傷處,指尖顫抖著,只用肘腕支撐著全部的重量。
明明懷裡人他如此單薄,可藍慕瑾卻覺得自己托著千斤之重。
滿目的瘡痍都壓得他沉重無比。
挪不開任何一個動作。
蕭爭傾斜過來的側臉貼靠在了他前襟的蛟龍繡線上,暈染出一片血痕。
藍慕瑾霎時驚的想要閃躲。
生怕是蕭爭側臉上也有傷口,生澀的繡線會將他剮疼。
仿似是感受到了他過於驚慌的反應,蕭爭垂落的眉睫緩緩掀開了縫隙。
看不清是混沌還是清醒的半睜著眼盯了眼前的衣料幾秒。
又慢慢垂落下去。
「回府,已經快到府里了,你別怕。」
他小心翼翼的將蕭爭攏進臂彎里,儘量躲避著滲血的傷處,幾乎是僵硬著脊背生生用內力灌入足下。
無比難捱萬分焦急,卻又不得不放緩動作的朝府中方向飛掠。
五皇子府在晨光傾瀉中,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混亂。
府里侍衛軍好似九死一生般身上沾染著血跡,來回交替著更換衣衫涮洗。
倒顯得人影匆忙,懵然無措。
整個府里的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眼前好似還不斷來回竄過了幾道黑影,根本沒看清是什麼人。
正在下人都人心惶惶以為是鬧了刺客的時候,一個黑影抻著府醫的衣裳將他半跑半飛的一路提了過去。
轉瞬就沒了影,只留下了兩聲慌亂喊叫回音。
藍慕瑾將懷裡人萬分輕緩的放在寢殿床榻上,又小心翼翼的將手臂抽離。
顫著指尖想去觸碰他身上的傷口,卻始終都沒敢沾到一分一毫。
直至府醫被暗十一推進了內殿,藍慕瑾才喉結滾動著不甚穩定的出聲。
「診治,診……」
「來人,去請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