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落還是在心裡留下了一分警惕。
時間已晚,警察們十分貼心,給他們安排了酒店,就讓他們去休息了。
月明星稀,江落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腦海中又閃過了老闆娘的記憶。
保護。
這是讓一位母親重新爬起來站在孩子身邊的唯一一個執念。
這種情緒對江落來說過於陌生,他沒什麼朋友,也沒感受過這樣的親情,當然,他自認為自己也不需要朋友,更是對親情敬謝不敏。哪怕是成日相處的設計院的同事,江落表面上和他們的關係不錯,但同事們卻從未了解過江落的私人生活。
一個人活著,一個人死去,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對江落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生活狀態。
他慢慢將這些不屬於他的厚重情緒排解出去,閉上了眼睛。
一夜平安。
第二天下樓吃早餐時,一位看起來二十多歲的警察小哥坐在桌邊招呼他們過去,「包子油條胡辣湯,可以嗎?」
江落接過油條,扯成小段泡在胡辣湯里,警察小哥道:「129酒店的老闆醒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好。」
警察給他們放了段視頻,老闆躺在病床上抱著兒子不鬆手,淚流滿面又慌裡慌張,嘴裡一直念叨著:「老婆,我對不起你,老婆……」
小孩被他的模樣嚇得哇哇大哭,老闆立刻抱緊孩子,他不斷撫摸著孩子細軟的頭髮,半晌,無聲流著眼淚。
因為生意的緣故,老闆實在忽略了家人許多。有錢的時候沒時間陪家人,沒錢的時候心裡焦躁沒耐心去陪家人。
某一天,老闆想出了一種新的宣傳手法。
他打算將許久沒見過的老娘接到酒店裡,拍攝一些老太太的趣味視頻,將老太太打造成網紅吸引流量。現在的短視頻,人們對小孩和老人都比較寬容,只要有了名聲,他的酒店說不準又能重新火起來。
老闆將老娘接回了酒店,他許久沒有和老娘一起生活了,但畢竟是親娘親兒子,時間越久,他越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老闆卻沒細究這些不對勁,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事業上,想著反正不會出現什麼大事。
但就是因為他的忽略,因為他敷衍的想法,才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江落眼睜睜地看著小孩手臂上的黑霧在老闆的哭聲中逐漸消失不見,他咽下最後一口油條,轉頭去問葉尋,「你看到了嗎?」
葉尋放下包子,淡淡回望:「看見什麼?」
「一團黑霧,」江落道,「在小孩子的左手臂上。」
葉尋皺眉,認真地看向視頻中的小孩子,半晌後搖了搖頭,「我沒有看到。」
江落若有所思。
葉尋這麼厲害的人都看不到這樣的黑霧,原身也沒看到過,他為什麼能看見?
他和原身唯一的區別就是靈魂上的不同,還有池尤的死亡。
是他的靈魂引起了這種變化,還是因為池尤在他的身邊,所以才讓江落看到了黑霧?
江落希望是前者。
畢竟沒人不想要自己是個天才。
吃完飯後,警察小哥笑眯眯地從桌子底下拿起了一個背包遞給了他們,「我們查過了這個斷頭鬼的生平,他確實沒有做過什麼惡事。我們諮詢了它本人的意見之後,它想被你們帶回學校去養著。」
包被放在了江落的懷裡,江落拉開拉鏈,低頭一看,面色青白的頭顱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小友,小生有禮了。」
江落把包扔給陸有一,興趣缺缺道:「給你了。」
陸有一抱著斷頭鬼,納悶,「養,怎麼養?埋在土裡養?」
斷頭鬼淚流滿面,「昨日還叫人家寧修老哥,今日就把人家隨意送人,真是越漂亮的人越知道怎麼傷小生的心。」
陸有一耳朵疼,刷地拉上拉鏈,「你好吵哦。」
警察小哥繼續道:「我們今早將129酒店的各個房間馬桶都找了一遍,每一個房間中都找到了被包在馬桶抽水處的冥幣。我們之後會調查客源,查清楚是誰用了這些手段,但這些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葉尋點點頭,「酒店二樓窗口犯了窗口煞,讓他用龍五子『趴蝮』的擺件放在窗口,可破煞。」
警察小哥一一將這些記下,燦爛笑道:「辛苦了,同學們。」
告別之後,三個人慢悠悠地準備回去。
回校路上,陸有一和葉尋一直在低頭玩著手機,江落心生奇怪,湊過去用餘光一瞥,發現他們正在群里聊天。
群名叫「有事請燒香」,人數顯示為八個人。
江落越看越熟悉,突然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被原主屏蔽的班群嗎?
他打開手機,翻找到這個班群,點進去一看,群消息已經99+。
江落往上一翻,好傢夥,這群人完全不顧忌他還在群里,聊天消息全是他和池尤之間的八卦。
[卓仲秋: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沒見到人之前,我絕對不相信你們說的池尤和江落的事。]
[葛祝:怪哉怪哉,我怎的沒看出這二人還有這種緣分?]
陸有一滔滔不絕道:[池尤死了當然是沒緣分了,其實池尤哥的表現已經十分明顯,只是你們沒有看出來罷了。但我卻隱隱約約的早就察覺出來不對了,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葉尋:你只說過江落的壞話。]
陸有一心肝兒一跳,他小心翼翼從手機中抬起頭瞥了江落一眼,見江落面無異常才鬆了口氣。他以往確實罵了江落許多話,但這會兒卻覺得無比心虛,不敢讓江落知道。
因為陸有一發現江落其實並不是他想像之中的那種樣子。
江落翻完了消息,原來是陸有一和葉尋將他和池尤的雙向暗戀故事講給了群里眾人聽。
群里的人恍恍惚惚,不敢相信他們倆說的是真的。
池尤早就對江落情根深種?甚至主動跟江落告白?
以前經常留下江落一個人補課是為了和江落共度二人世界?
哈哈哈,葉尋和陸有一是被魘住了嗎?
相比於池尤和江落互相喜歡,他們更願意相信陸有一和葉尋是在編故事騙人。
[卓仲秋:池尤怎麼可能喜歡江落?]
陸有一幽幽地道:[你們想想江落的臉。]
群里靜默了幾秒,陸有一又彆扭地道:[其實,江落還挺好的。]
葉尋道:[陸有一說的沒錯。]
在他們倆的言之鑿鑿下,群里原本「不敢相信、嗤之以鼻」的態度轉變為了「半信半疑」。江落欣慰地看了葉尋和陸有一一眼,就知道他沒有選錯人。
欺騙他們倆很容易,但欺騙班裡其餘的人卻很難。
不管是原身還是現在的江落,對於這個班級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外來者。在這種情況下,由向來討厭江落的陸有一和冷淡的葉尋開口,班裡的人會更相信「池尤喜歡江落」的這條信息。
顯然比江落本人親口說出去更好。
cp嘛,不就是若有若無,靠自己腦補得出的糖更有真實感嗎?
馬上要到學校了,陸有一甩甩髮酸的手指,發出去最後一句話:[我們馬上就到學校了,你們要是不信就自己問江落,再說了,你們就算不相信池尤會喜歡江落,也要相信池尤的審美吧。]
江落:「……」
穿越了之後,他不知道第幾次地感謝自己的這張臉。
江落收起手機,醞釀一會兒該怎麼表演,才能既表演他出池尤的愛,又能表現出一個渣渣浪子回頭的決心。
和葉尋、陸有一不同,班裡剩下的五個人之中,有三個人並不好對付。
一個是道家子弟葛祝,一個是六大門派中體魂雙修的卓家長女卓仲秋,一個是常年兩眼笑眯眯讓人無法看穿心事的聞人連。
一個靠直覺,一個靠閱歷,一個靠看人心,都不是好哄騙的人。
十分鐘之後,三個人到了學校門口。
一下車,他們就看到了學校門口外站著的一個帥哥。
帥哥穿著休閒短袖和短褲,兩條筆直的腿比女生還要白。他帶著鴨舌帽,正靠在牆上應付著包圍他的一群女生。
陸有一看到帥哥後咋舌:「竟然來接我們了,這一個個的真是太八卦了。」
江落眯著眼去看這個人是誰,還未看清,帥哥就發現了他們,從女生群中走了出來。徑直走到他們面前,熟練地伸手打招呼,「怎麼還帶回了一個鬼東西?」
聲音沙啞,中性十足,宛如被菸酒泡透。
帥哥看向的是陸有一背後的背包,斷頭鬼的頭顱正在裡面裝著。然而斷頭鬼尚未露出一絲不對,對方就已經發現了它的存在。
葉尋和陸有一卻並不驚訝,葉尋微微抱怨道:「它纏著江落不放。」
帥哥看向江落,他比江落要略微矮上一些,這時微微抬起頭,露出鴨舌帽下一張鋒利卻不失女性特徵的面容。
眼神銳利深邃,五官雌雄莫辨,臉型隱隱透著女性的柔和大氣,江落這時才發現這帥哥其實是個女生。
卓仲秋的目光猶有實質地在江落的身上巡視,突然吹了一聲口哨,「池尤的眼光不錯嘛。」
後方的女生們怯怯追了上來,停在兩米之外,面上紅暈淺淺,「學姐……」
卓仲秋無奈轉過身,反手指了指江落,「妹妹們,學姐喜歡這種長相的。」她頓了頓,笑了,「最好是大胸,畢竟學姐自己是個平胸嘛。」
女生們臉頰爆紅,一口氣全散開了。
陸有一:「……好嫉妒啊。」
葉尋默默點頭。
卓仲秋對江落很好奇,回去的一路上問了江落很多問題,「這麼說,池尤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她雙手環胸,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一聲,「有意思。」
江落也覺得有意思,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笑了笑,看到旁邊在小路座椅上卿卿我我的小情侶,靈機一動,突然怔然停下了腳步。
卓仲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瞭然,「你們以前來這裡約會過?」
黑髮的漂亮青年笑了笑,「不算約會。」
池尤確實帶原身來過這裡,然而卻是為了在那些普通學生的面前羞辱原身。
江落看著花叢的眼神溫柔,他喜歡植物,大二打完設計基礎之後就因為這個原因偏向了景觀設計。去掉過度的囂張和自負神色後,這樣的神色令他看起來猶如珠寶被絹布擦拭過浮塵,有種升華似的耀眼。
眼帶柔情,笑起如含風帶露,看起來飄飄渺渺,仙氣出塵,骨子裡卻又藏著幾分藏匿的妖氣,有種矛盾的魅力。
卓仲秋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心想愛情這玩意真是讓人脫胎換骨。連江落這個渣渣都浪子回頭了,但浪子回頭金不換,卓仲秋不是那種會拿刻板印象看人的人。
她將江落表露的溫柔理解成了對池尤的懷念,又看了眼江落的脖子,試探道:「聽陸有一說,池尤昨晚出現了?」
黑髮青年的脖子上被醫護人員裹上了兩層紗布,看起來有幾分禁慾。他抬手摸了摸脖子,想起了上次和池尤的見面,面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是啊,他來找我了。」
一個要帶走自己的惡鬼把自己脖子掐成這樣,江落還能笑得出來,卓仲秋是徹底相信他對池尤心懷愛情了。卓仲秋頭疼地揉揉眉心,「不是吧,你還能笑得出來?他來找你,是想要你的命啊。」
江落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固執地道:「池尤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他只是想我了而已。」
卓仲秋:「……」真是和那群談戀愛上頭的戀愛腦一模一樣。
陸有一都看不下去了,他欲言又止道:「可是你的脖子……」
江落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輕輕地道:「這一定是他太激動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卓仲秋挪到葉尋身邊,悄悄指了指腦子,「他是被池尤灌了**湯了麼?」
葉尋嘆了口氣,「他很喜歡池尤,又對池尤心懷愧疚,只怕池尤真的讓他死,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就去死。」
「那不行,」卓仲秋當機立斷道,「絕對不能讓池尤殺死江落。」
即便是為了池尤,他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池尤做出這樣的事。
這絕對不是對方的本意,池尤已經化成了鬼物,殺死愛人,讓愛人來陪伴自己的念頭或許已經成為了他的執念,他們必須要阻止池尤,免得池尤恢復理智後想起自己做了什麼,墜入後悔痛苦的深淵。
卓仲秋和葉尋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
白樺大學的老校區在市中心,市中心的地寸土寸金,因此老校區的面積並不大。自然科學與社會研究學院在最深處,江落跟著他們左轉右轉,不知道繞了多少次的彎,眼前的偏僻的角落裡突然出現了一條先前沒看到的嶄新的道路。
江落心中升起了兩個字:陣法。
小路後的景色豁然開朗,高大的教學樓建在半圓形的清水湖畔,成「玉帶環腰」的風水格局。
花草樹木每一處的位置都剛剛好,江落放眼一看,第一眼就在上空看到了許多似有若無的金色霧氣,這便是風水寶地特有的祥瑞之氣。
再一細看,天之氣,地之靈,日月山川與草木花草,各個的生氣靈氣圍聚在水邊,竟讓這處地方隱隱有龍脈之效,乃是上上之局,設計出這一處學院的人,絕對是個了不得的風水大師。
江落驚嘆著往班級走去,而班級里的人也正透著窗戶在看著他們。
簪著髮髻,一身寬鬆道服的葛祝雙手交疊,含笑看著外頭越走越近的三人,他的面容平和,眼中明亮潔淨,令人看著就有一種超脫世俗的無拘無束之感,「瞧,他們回來了。」
坐在他對面的高大塊頭沉默應了一聲,看著外面半晌,突然道:「葉尋手裡的玩偶被用過了。」
葛祝微微一驚,「一個民宿店的委託而已,竟然動用了怨靈玩偶?」
如山一般健壯又沉悶的匡正「嗯」了一聲,他是煉器師,對自己煉出來的工具有著心有靈犀的能力,「不用擔心,只是被稍微使用了一下。」
葛祝擦擦頭上的冷汗,「嚇死道士了,我還以為小粉又亂吃東西了呢。」
說話間,外頭的四個人已經走了進來。葛祝笑容陽光燦爛,熱情朝他們揮了揮手,「歡迎回來。」
匡正起身,他明明是個大個頭,卻看起來格外拘謹,默不作聲地給幾個人抽開了椅子。
江落餘光瞥過這兩位同學,氣質友善的道士是葛祝,有著一身小麥色皮膚猶如工地搬磚漢子的是煉器師匡正。
匡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玄學界的人才越來越少,煉器師更是百里挑一,匡正卻在煉器一道上有著強大的天賦,更難得的是他本人思維簡單,做事專心,在煉器一道上可謂是一日千里。
葛祝和匡正也正在看著他,江落靠窗坐下,托著腮朝他們微微一笑。
葛祝也是微微一笑,定睛看向江落。
人是由骨架支撐,正如房子一般,五官便是房子的窗口所在。所以相術師看相,首要便看骨相和面相。
骨相需上手摸,面相卻不必。人的五官匯集靈氣,五臟元神都通向面部,葛祝學相數已久,只憑一眼便能判斷出普通人的一生成敗得失。但此時,葛祝卻只在江落身上看出了一團遮得嚴嚴實實的迷霧!
他心中驚愕,「蹭」地一下站起身,結巴道:「這這這……」
江落手指上纏上一縷黑髮,興致盎然看著他,「嗯?」
葛祝快步走到他身邊,嚴肅伸出手,「江落同學,可否讓小道給你看看手相?」
江落笑眯眯地伸出左手給他,「請。」
葛祝握上了他的手。
入手細膩光滑,猶如苔蘚一般柔軟,指尖修長,表示其人聰明俊美,有大富大貴之相。這只是最基礎的手相特徵,葛祝還想細看,卻被雜亂的掌紋晃得眼睛暈,眼睛瞪得銅鈴大,也未曾看出分毫。
身邊人靜悄悄的,生怕打擾他。半晌,葛祝一頭大汗地放下了江落的手,恍惚地回到位子上,他捧著保溫杯笑得虛弱無力,「無事無事,人生在世,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人的命哪裡有這麼容易參透?努力才能越來越好,不亂於心,不困於情,度過嚴寒,才能迎來安好。要知曉,一眼看到底的人生,可謂是十分慘不忍睹了。」
外頭一道笑聲傳來,「葛祝,你又在燉什麼心靈雞湯了?」
話音未落,後門就走進來了兩個人。說話的是個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士,長發飄飄,笑得雙眼眯在一起,連衣裙外披著一層米黃色披肩,優雅地踩著高跟鞋踱步而來。
「她」很高,非常高,比身後金髮碧眼的外國美少年還顯得高挑修長。這看起來賞心悅目、端莊優雅的美女,正是低調神秘的聞人連。
一個有女裝癖的男人。
聞人連身後的外國美少年塞廖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用外國人特有的口音笨拙地道:「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葛祝嘆了一口氣,「聞人,你來了。」
聞人連收攏披肩,含笑坐在江落對面,他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睫毛濃密,不由讓人懷疑他看不看得清東西。
「葛祝,你看出什麼東西來了?」
「什麼都看不出,」葛祝老老實實道,「你要試一試嗎?」
葛祝學的是相數,聞人連學的是卜數。
聞人連聞言,仍舊笑眯眯地拒絕了,「你都看不出來,我就不自取其辱了。相比於這些玄乎其玄的東西,我更想要問江落同學一些話。」
他學著江落的模樣托腮,綢緞似的假髮滑到他的胸前,聞人連好奇地問:「江落同學,你和池尤上過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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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池尤:鬼壓床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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