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有一:「……」

  江落這句話說完,陸有一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他頭皮發麻,摩挲身前人的衣服。

  衣服布料粗糙而質硬,細聞之後,還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發霉味道,像是在陰雨天中悶了許久似的,連帶著似有若無的土腥氣息。

  確實不是江落。

  陸有一冷汗涔涔,想要鬆開手,又怕驚擾到這個「人」:「葉尋,我和江落之間真的多出來了一個東西。」

  他們中間多出來的「人」一動不動,還在原地站著,似乎沒有聽懂他們的對話。

  葉尋問:「是什麼東西?」

  陸有一都快要哭了,「我不知道,但聞著味道,好像是個走屍。」

  這裡怎麼會出現走屍?

  葉尋皺眉,塞了張符到江落手裡:「貼它天中、天庭、司空處。」

  江落:「不好意思……這三個地方是?」

  葉尋,「……貼它額頭中心處。」

  江落把兔子玩偶放在左手抱著,騰出一隻手抬手就去貼,他已經做好了碰觸到恐怖東西的準備,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什麼都沒碰到。

  江落愣了一愣,手指往下,碰到了黏膩冰冷的東西,質感僵硬又柔軟,某種涌動的蟲子在他撫摸的東西下方滾動,像是蛆蟲。

  江落瞬間收回了手,他頃刻間就反應了過來,陰著臉道:「它沒有腦袋。」

  他摸到的是走屍脖子上的肉。

  腐爛的肉上面會長出什麼樣的蟲子,他都可以不用說了。

  葉尋抓住江落的手臂就要上前對付走屍,江落抬手阻止了他,冷靜道:「我們先去把燈打開。它既然跟在我們身後什麼也不做,那就暫時安全,先帶它去工作室開了燈再說。」

  江落說得也是,在黑暗中對付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並不占優勢。三個人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往前方走去,陸有一在走屍身後,還有些慶幸,「還好它跟著的是你。」

  江落警惕地提防來自身後的危險,他聞言隨口道:「你怎麼知道它跟的是我?它沒有腦袋,如果是面向著你在倒退,只是反手抓著我呢?」

  陸有一雞皮疙瘩炸起,「臥槽,別開玩笑!」

  走屍拽著江落衣服的力氣越來越重,腳步的摩擦聲也越來越大,類似屍體被拖在地上行走的聲音。一行人提心弔膽地走到工作室,葉尋去找開關,一分鐘後,刺目燈光驟然亮起。

  陸有一下意識眨了眨眼,下一刻就看清了面前走屍的模樣,腦袋的地方確實空空蕩蕩。走屍穿著一身被血染紅的囚衣,皮膚青紫還有著屍斑,他脖頸處的傷口猙獰,血肉外翻,還殘留著刀鏽的痕跡,以及一些爬動的蛆蟲。

  江落早已跑到了幾米之外,找出一包濕巾使勁擦著手,面無表情地盯著走屍。因為走屍抓著他衣服的力道實在是大,他一逃跑,衣服也被撕扯下來了一部分,快要蓋不住腰。

  走屍這視覺效果駭人極了,陸有一震驚地道,「真他媽會有能動的屍體啊……」

  話音未落,他低頭看到了走屍的腳。

  腳尖正朝著他的方向。

  陸有一尖叫出聲:「臥槽啊啊啊!!!」

  這走屍竟然真的面對著他倒退著走了一路!

  陸有一一邊叫,一邊抬腳踹了一腳走屍,慌裡慌張地朝江落和葉尋奔來。走屍踉蹌了一步,轉過身子面向了他們,突然跑著沖了過來。

  三個人轉身就跑,葉尋淡定極了,看著江落跑著還不忘擦手,安慰道:「專家研究過,蛆蟲並不髒,蛆蟲在吞噬腐肉後可以拉出含有殺菌性質的鹽,體內還有抗生素和提高免疫力的東西,其實是個好蟲。」

  江落假笑道:「大哥,你再不動手,就可以親自嘗嘗蛆蟲的味道了。」

  葉尋腳步一停,從江落抱著的玩偶嘴裡抽出一條黑色的網子,「陸有一!」

  陸有一拉著江落就引著無頭走屍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葉尋你快點這東西速度好快我撐不住多久!」

  他急得唾沫橫飛,都不帶歇口氣,江落都快要被他拽得飛了起來,江落大聲道:「陸有一,你沒點什麼對付這東西的手段?」

  陸有一更大聲地回答:「江落,你腦子壞了嗎!雖然你是班裡倒數第一,但倒數第二就是我啊!」

  江落:「……」

  陸有一想起江落之前對他的讚美和信任,心裡有些虛,越心虛聲音就越大,猶如一個大炮仗,「再說,我他麼以前只聽說過行屍,從來沒見過啊!」

  江落:「……你別說了。」

  他猛地加快速度,沖在了陸有一的前頭。

  陸有一目瞪口呆:「草!」

  無頭屍體緊緊追了上來,他的速度很快,頃刻間就和陸有一隻隔著半米的距離。陸有一咬咬牙,突然轉過身怒吼:「我和你拼了!」

  然而無頭屍體卻逕自超過了他,目標明確地追著江落而去。

  陸有一滿臉問號。

  幸福來的這麼突然嗎?

  江落也看到了這一幕,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它為什麼非要追著我?」

  急速的奔跑讓他的呼吸逐漸急促,原主疏忽鍛鍊,能提起這麼快的速度超過陸有一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江落感到呼吸變得熾熱,喉嚨刺痛隱隱,他用舌尖頂在上顎上,努力保持著均勻的呼吸。

  葉尋已經借著柱子將黑網扯開,高聲道:「江落,跑回來!」

  江落轉身帶著走屍朝他跑去。

  走屍不會累,速度越來越快,急速的奔跑讓走屍身上腐爛的味道瀰漫整個樓梯道和工作間。江落聽到自己越來越重的鼻息聲和心臟的跳動,腿部已然酸軟,快要到了極限的邊緣。

  他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頭上的黑網,黑網掉下來也需要時間,走屍和他的距離已經不足三米,即使黑網落下,也大概率罩不住走屍。

  他得再快一點,把黑網降落的時間給預留出來。

  血腥味從嗓子處蔓延到嘴裡,江落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也有些無奈。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用最後的力氣進行提速,猛得衝刺過了黑網地帶。

  幾乎在他穿過去的一瞬間,黑網便被葉尋拽了下來,迎頭罩住了無頭走屍。

  無頭屍體掙了掙,皮膚立即被黑網燙出了深黑色的焦印,腐肉被烤炙後的味道又香又刺鼻,陸有一乾嘔了幾聲,捂住鼻子給江落遞了一瓶水。

  江落雙腿抖著扶著牆站了一會兒,就近坐在了工作檯上。他的氣息還有些激烈,黑髮黏在脖頸上臉蛋上,狼狽得不行,顧不得空氣的難聞氣息,他大口喘著氣,半晌後才有力氣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這個黑網是什麼?」

  「黑狗血泡過的繩子,」陸有一塞了兩團紙堵住了鼻孔,蹲在黑網旁研究走屍,「裡面應該還裹著一層符籙。」

  葉尋的黑網將無頭屍體纏得結結實實,無頭屍體像是死了一樣沒有動彈。陸有一稀奇地看了好久,「葉尋,你說它怎麼就認準江落追呢?」

  葉尋搖搖頭:「不知道。」

  江落咳嗽了幾聲,不太舒服地捏了捏嗓子,道:「它身上穿的是囚服吧。」

  陸有一道:「對啊。」

  「看這個囚服的樣式,這具屍體應該死了有幾百年了,」江落打量著走屍,肯定地道,「既然是古人,它的腦袋上應該也有一頭長髮,我們三個人裡面就我的頭髮最長,它大約是把我的腦袋認成了它的腦袋。」

  陸有一和葉尋恍然大悟,陸有一道:「有道理。」

  「先前在樓梯上聽到的皮球聲應該就是它的腦袋,」江落又抿了一口水,「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它的腦袋會和它的身體分開。」

  葉尋若有所思,突然道:「失蹤的那三個女生也是長頭髮。」

  陸有一頓時握緊了拳頭,「可惡!一定是這具走屍把她們的頭顱認成了自己的頭,才把他們殺害了。」

  江落卻覺得並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無頭屍體殺死了三個女生,即便它拿走了女生們的頭顱,那屍體為什麼也會找不到?

  更何況失蹤當日的房間現場乾淨而整潔,沒有一絲血跡,難不成女生們還會主動跟著無頭屍體走?

  但他並沒有反駁陸有一的話,只是聳了聳肩,從桌子上下來,「要去另一股香菸飄去的地方看看嗎?」

  自然是要去的。

  路上,陸有一拖著黑網,動作粗暴,他轉頭嫌棄地跟江落道:「江落,回學校之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鍛鍊?你的身體素質太差了。」被鬼追都逃不了多久。

  江落想起剛剛跑完步後的難受,心有餘悸,「好,我確實該多鍛鍊鍛鍊了。」

  葉尋手裡的香已經燃了三分之二,菸灰落在米飯上,香菸仍然分成了兩股,一股指向身後被抓住的無頭走屍,一股帶著他們走到了一間陌生的房門面前。

  江落上前敲了敲門,反覆敲了兩次,門裡面沒有人應聲,他索性直接推開門,香菸直直飄了進去,竄到了床底下。

  房間裡也沒有人的身影。

  三個人謹慎地包圍了床,葉尋將香放在床旁地上,重新抱回江落手裡的兔子玩偶,冷聲道:「滾出來。」

  床下突然響起了皮球滾動聲,一個頭顱從床尾滾了出來,黑髮纏繞著這顆頭顱,幾乎像個長滿了頭髮的球。

  葉尋一動不動,頭顱自來熟地滾到了江落的腳邊,從頭髮中露出一隻眼睛,「小友,你的頭髮可真是飄逸光亮,可否告訴小生你是如何護養頭髮的?」

  陸有一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抓著頭顱,惡狠狠地道:「我看你的頭髮也不錯!」

  頭顱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別這樣拽我,我會禿的!我會禿的!」

  陸有一嚇得一個哆嗦,兇狠的笑維持不住,差點鬆開了手,「臥槽你別叫了!」

  頭顱嗚咽地哭了起來,「死鬼,你別拽人家頭髮。」

  陸有一被噁心得打了個寒顫,把頭顱放在了床上,三個人從三方虎視眈眈地盯著這顆頭顱,「說,你為什麼會在129酒店。」

  頭顱蹦了兩下,把頭髮甩到腦後,露出一張青色慘白的臉來,道:「小生叫寧修,從前是個書生。許久以前,小生因為偷看官爺的女兒沐浴被砍了頭,就死在了刑場上。」

  說著,頭顱抽泣了兩聲,「小生死得實在丟人,家人都不願意給小生收斂屍體,人死無全屍又怎可入墳?小生便抱著頭顱走來走去,這裡以前是個裁縫店,小生便來到這裡,想要裁縫幫我縫上頭。」

  葉尋:「旁邊的屠宰場在許久以前,好像確實是個刑場。」

  刑場周圍都會有個裁縫店,因為以往的人講究留個全屍,被砍頭的犯人家人一般都會將屍體運到裁縫店中,讓裁縫給縫上頭顱。如果沒有家人收殮的屍體,等到夜間,屍體會自己抱著頭顱來找裁縫縫上頭和屍體。

  頭顱道:「可是裁縫總是天未黑就關了門,我找不到人給我縫頭,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前一個月,我偶然發現這裡的老闆娘也是個裁縫,於是每天半夜都來她的房間找她,想讓她給我縫上頭。」

  陸有一神色不善地問道:「縫頭就縫頭,你為什麼要殺人。」

  頭顱瞪大了眼睛,怒氣沖沖道:「小友不要憑空污衊人,小生何時殺人了?」

  陸有一愣了一下,狐疑道:「在這家酒店消失的三個女生,難道不是你殺的?」

  頭顱氣憤地蹦了兩下,大聲道:「小娃娃,你不要看我脾氣好就污人青白!」

  江落雙手環胸摸著下巴,衣擺左側被撕裂的T恤露出一塊巴掌大的腰肢皮膚。瑩白如玉,泛著光滑的冷感,他這個姿勢不經意間將衣服往上扯了扯,風姿美貌值飆升。江落彎唇笑道:「書生,你每晚都來這間屋子找老闆娘嗎?」

  書生呆呆地看著他,本就是個好色之人,這會兒更是青色面容上染上了兩片紅暈,「是的,小生每晚都來這裡找老闆娘。」

  江落道:「但老闆娘好像不住在這裡。」

  頭顱高深莫測地道:「小友,你不曉得。這家店的男女主人在一個月前可是經歷了多番爭吵,女主人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怪,於是他們便分房而居了。女主人就在這間屋子裡住,我曾見到她穿針引線在修補自己的身體,沒想到每當半夜我來找她時,她卻總是不在這裡。」

  葉尋抓住了重點,「修補自己的身體?」

  頭顱飽含深情地道:「是啊,她是多麼優秀的一個裁縫啊,她一定能好好地將我的頭和我的身體縫在一起。」但看了看黑網中的身體後,頭顱卻沒忍住露出一個痛不欲生的表情,「可是我一看到我的身體,就不想和它縫在一起了。」

  江落笑了笑,轉頭看向葉尋和陸有一,「你們說,一個深夜會穿針引線修補自己身體的老闆娘,半夜不睡覺,她又會去哪裡?」

  葉尋皺眉思索片刻,將頭顱扔進了黑網裡,讓陸有一拽著它們重新回到了走廊,給老闆撥打了電話。

  座機用的電是單獨的電路,無論129酒店停不停電,都不會影響它的使用。

  電話「嘟」了一會,老闆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餵?」

  葉尋問:「老闆娘呢。」

  老闆瞬間清醒了過來,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葉同學?我老婆正和我媽一起摟著孩子睡覺呢。」

  「她的房間不是在102嗎?」

  「對,她跟我吵了架,搬到了102去住,」老闆苦笑道,「大概是因為我生意越來越差,她脾氣也變得暴躁了許多,大白天的成日裡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偶爾見她一面,妝畫得越來越濃……但她放不下孩子,每天晚上都會在孩子睡覺後回來,陪著孩子到天亮後又不見蹤影,我想和她好好聊一聊都沒有時間。」

  老闆一家住的房子就在他們這棟樓的對面,葉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當機立斷道:「我們現在過去。」

  一行人摸黑過去,香在走到對面樓的時候已經燃盡了。葉尋嘆了口氣,將米飯碗放在角落裡,上樓之後,便見到披著衣服等在門口的老闆。

  老闆帶著他們進屋,看著有些不安的模樣,搓搓手道:「那個,你們之前那意思是……」

  「我們要看看你的妻子,」葉尋道,「她可能有些問題。」

  老闆頓時捏緊了手,他沉默了良久,勉強笑了起來,「怎麼可能呢。」

  「這不可能啊,」老闆自言自語,又哭又笑,「你們別逗我玩了。」

  陸有一同情地看著他,「老闆,如果你想早點處理好這件事,就要做好最壞可能的準備。」

  老闆整個人頹廢了起來,帶著他們走到了一間臥室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一道僵硬的影子正站在床尾處,直勾勾地看著床上睡著了的老奶奶和小孩子。這道身影身上黑色的霧氣瀰漫,正是江落曾經在小孩子手臂上看過的黑霧模樣。

  陸有一低聲驚呼:「好濃重的陰氣!」

  甫一推開門,一股涼意便猛得朝江落襲來,江落的目光落在被子上,被子攏起兩道安靜的凸起,一老一少睡得沉沉,半分沒有醒。

  站在床尾的身影聽到聲音,僵硬地扭頭朝他們看來。

  江落瞳孔緊縮。

  只見這酒店老闆娘身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縫線,她好像是一團碎肉,只能依託針線將自己縫了起來,五官歪歪斜斜,血肉模糊,模樣嚇人。

  身後的老闆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恐得雙腿打著顫,「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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