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這一瞬間,江落反而安心了——雌性毒尾蠍的血到手了。

  時間快要到二十五分鐘。

  江落特意將時間數快了一些,生怕主觀判斷出來的時間慢於真實的時間。

  他最好在五分鐘之內從池尤手上逃走。

  江落半個身子出了水池,稠黏的血液緩慢地在他身上流動著。大概是因為雌性毒尾蠍的血水有固魂守陰之效,惡鬼的身形是從未有過的凝實,恍若已經有了身體。

  與之相對的,惡鬼帶給人的危險感,也在隨之增長。

  惡鬼彎下腰,江落向後仰的動作更大,他的腰間被尖銳的石頭抵得生疼,讓他踩著惡鬼腰腹的腳幾乎要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怎麼才能從池尤這裡離開?

  江落讓自己冷靜下來,儘快去想一個可行的辦法。

  黑髮青年嘴唇緊抿,他的黑色髮絲鬼魅般的散開,全身緊繃成一道漂亮的弧線。

  江落全身上下能夠攻擊到惡鬼的東西,只有一道金色符文。

  這一道金色符文只能化成一把匕首,最多再化成一個老鼠。

  該死。

  只能想個辦法欺騙惡鬼了。

  必須要讓惡鬼的注意力從他偷取雌性毒尾蠍血液上轉移開。

  絕不能讓惡鬼看出他的急切,不能讓惡鬼知道他想要救人,否則以惡鬼的惡劣和殘酷,只會貓戲老鼠一樣讓江落徹底錯過救治陸有一的時間。

  「迷路的新娘?」黑髮青年姿勢處於下風,但嘴角卻嘲諷扯起,看著惡鬼的眼神猶如在看什麼蠢材,「不,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嗎?」

  池尤挑挑眉,低笑道:「找我?」

  「對啊,找你,」江落懶洋洋地看著池尤,「來看看大名鼎鼎的池尤,為什麼要在這麼一個小小的深土村里扮演一個神公。」

  黑髮青年的笑里含著純粹迷人的惡意,「順便看一看,怎麼才能讓這個神公,跟狗一樣的夾尾巴逃竄。」

  江落現在的模樣,有著故意為之的吸引力。好像是淤泥里開出來的糜爛盛開的花,散發著極致的濃香。惡鬼被他的神情吸引了注意力,他低著頭,猶帶笑意,優雅地道:「只看現在的處境,江同學才更像是只需要向我搖尾乞憐的狗。」

  江落眼中閃了閃,面色的厭惡一閃而過。

  他越是不虞,惡鬼果然越是愉悅。池尤的笑聲從低到高響起,在洞穴內只顯得陰森詭異。

  水波抖動,江落瞥到了惡鬼身後巨大的鬼紋。

  池尤的身材無疑是同臉一樣的優秀,神明在造人時好似獨獨給他留上了幾分偏愛。他穿衣高挑,比例近乎完美,脫衣後緊實並不誇張的肌肉覆蓋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好似樂章的節奏,極具美感。

  哪怕過於蒼白,甚至隱隱泛青,也只是給他多加了幾分奇異的病弱美感。

  此時,在池尤的背後,一個扭曲的鬼紋幾乎遍布了他的整個脊背。

  鬼紋漆黑,好像藏著深不見底的邪惡,在蒼白而結實的脊背上,醜陋危險的鬼紋令人看上一眼便覺得全身發寒,讓池尤優雅俊美如神祇的面孔也變成怪物似的古怪,猶如蒙上了一層魔性。

  但第一眼的可怕之後,竟然難以移開眼,越看心裡越慌,越慌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像是靈魂都要被這道鬼紋拉出來吞吃入腹。

  江落強行收回目光。

  他整個人又往下滑落了下,江落已經踩到了池尤的大腿上,他必須借著踩著惡鬼的力道,才能不讓自己整個人滑在水池之中。

  在原文裡,他所看過的內容裡面完全沒有提過池尤身上的這道鬼紋。

  原書前期的劇情中,有寫過池尤側腰上三個連在一起的痣,有用千百字描寫過池尤的容貌、身材、身家,寫過池尤的性格是多麼的溫和友善,又有多少追隨者……甚至沒什麼用處的池尤曾經救過幾隻野貓幾隻鳥雀都寫了出來,就是沒寫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

  這個鬼紋,又是什麼。

  江落腦子生疼。

  池尤曖昧地道:「說不定你搖尾乞憐了,我就願意放過你了。」

  江落嗤笑一聲,他了解池尤,他要是真的認輸了,只怕下一秒就要被惡鬼覺得無趣給殺死了。

  他用眼尾挑釁地掃過惡鬼的面容,「我現在落在你手裡,你當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讓我低聲下氣?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語氣堅定,表情不屈,就像是哪怕下一瞬就死了,他也不會做惡鬼嘴裡那隻搖尾乞憐的狗一樣。

  輕而易舉就能激起旁人的征服欲。

  惡鬼摩挲了下他的手腕,想看到黑髮青年心服口服的認輸神態的念頭驟然升起,**那般迅猛而熱烈。他無聲笑了,如果黑髮青年真的為了活命就曲意奉承了他,他反倒會覺得沒有意思。

  而現在,他乏味無趣如一潭死水的心情有了波動,久違的征服**蠢蠢欲動著,裹挾著濃濃興味。

  黑髮青年這樣不屈不撓,面對死亡也敢挑釁的模樣,不得不說,讓池尤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碾碎黑髮青年那直挺挺的人格了。

  趁著惡鬼不注意,江落蓄力猛地抬起上身,撲到了惡鬼的耳邊,狠狠咬住了惡鬼的耳朵。

  濕漉漉的他在惡鬼耳旁陰冷地道:「你要是這會不殺我,那就等著我殺死你。看到底是我成了你的狗,還是你成了我手裡一條聽話的狗。」

  惡鬼任由他咬掉自己耳朵上的一塊肉,肉脫離惡鬼的身體就變成了黑霧。惡鬼緩緩弓著背,上半身貼在黑髮青年身上,悶悶地笑了。戰慄似的興奮神經被徹底點燃,惡鬼背上的鬼紋隨著脊背顫抖而顫抖,好似也跟著萬分激動得活過來了一樣。

  沒有哪一個人,能像江落這樣,每一個字眼,每一個眼神和表情,都讓惡鬼愉快得血肉都要沸騰了。

  快到三十分鐘了。

  江落的呼吸不著痕跡地重了重,他閉上了眼睛,如果這個方法還不行,那他只好暴力突圍了。

  惡鬼卻突然放開了他。

  江落睜開眼,池尤笑容滿面地緩緩退後。

  乳白色的血水抵在惡鬼的腰腹上,雌性毒尾蠍的血水終究不是水,惡鬼的腰腹上還留下了模糊的半截鞋印。

  「給你一個小時,」惡鬼閒適地笑著,一直退到池子的另一側,他從容地坐了下來,「一個小時後,如果你被我抓住,那麼……」

  他蒼白的指尖敲了敲池壁,笑意加深,「雖然捨不得,那我也要殺了你了。」

  惡鬼和他的獵物玩了一個小遊戲。

  給獵物一個小時的逃跑時間,如果一個小時後,獵物沒有成功從惡鬼手中逃脫,那麼這場遊戲,就要以獵物的死亡來作為結尾。

  作為獵物的江落毫不猶豫地從水池中翻身上岸,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惡鬼便轉身離開。冷靜得沒有半分驚訝半分遲疑,便已經消失不見了身影。

  腳步聲遠去,惡鬼看著無人的洞穴,輕輕閉上了眼睛,他心情很好地重新哼起了歌,敲在石壁上的手指一秒落下一次,是死神來臨前的倒計時。

  在他閉著眼睛的時候,一隻小巧的金色老鼠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拖著被扔在山洞邊角的神公黑袍,輕輕地從縫隙中離開。

  江落並沒有走。

  他躲在了池塘附近,隱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因為他看到紅衣男子押著死鬼從前方的路走了過來。

  紅衣男子並沒有注意到江落,他抓著滕畢走進洞穴,「主人,我把滕畢帶回來了。」

  死鬼形象悽慘,渾身浴血,已經像個沒有生氣的死人,全靠著紅衣男子才被拖著帶入了洞穴內。

  紅衣男子毫不留情地將滕畢就地一扔,滕畢摔在地上,粗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洞穴內格外顯眼,他被削出骨頭的手指動了動,還在努力握著自己的大刀。

  紅衣男子將他的刀踢在了一邊,冷聲道:「滕畢和兩個人類混在一起了,他想要叛主。」

  死鬼和紅衣男人不是神像身邊的左右護法嗎?為什麼會叫池尤為主人?

  江落凝眉。

  池尤的心情卻很好,好到哪怕這個時刻,他說出口的話還帶著笑意,「滕畢,花狸說的是真的?」

  死鬼咳出一口血,道:「我叫死鬼,不叫滕畢。」

  池尤:「嗯?」

  花狸語氣里的冰渣子都要掉了出來,「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是麼?」惡鬼語帶稀奇,「滕畢,過來。」

  死鬼卻積攢起最後的力氣,猛得往大刀被踢走的方向衝去。但他的體力透支到頂了,一舉一動慢到孩子都能將他打倒,他還沒跑出一步,便被花狸一腳踹到了山洞石壁上。

  死鬼從石壁上摔到牆角,徹底一動不動了。

  花狸和池尤卻表情平靜,花狸將滕畢拋在腦後,道:「主人,神像還在地洞裡,但不知道它跑到了哪一塊。」

  池尤:「嗯。」

  花狸有些緊張地道:「我和滕畢都沒想到神像會生出自我意識,它生出自我意識之後,就渴望著變成活的神像,不斷驅使我們為它尋找祭品。您當時還沒來深土村,我和滕畢覺得神像越強,越適合成為您的新身體,就沒有暴露身份,成了神像身邊的左右護法,聽從它的命令幫助它成長。」

  池尤語無波瀾地道:「繼續。」

  他這麼平靜,花狸的鬢角卻有汗珠滑落,他低聲道:「但是,我們卻養出了一座邪神。神像的自我意識變強了之後,能自己蠱惑村民前來拜祭它,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快要活過來了。」

  他頓了頓,更為小心道:「只差最後一個祭品,它就會誕生屬於自己的靈魂。」

  池尤輕聲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們通知我前來,並且讓我冒充神公的原因?」

  花狸立刻低頭道:「主人,我們知道錯了。」

  池尤意興闌珊地道:「我讓你們看個石像,你們都會出錯,最後還需要我來出面,選上一個無法讓石像復活的祭品。花狸,這幾年的好日子,都把你過得放鬆了。」

  花狸沒有說話,但他的手卻微微發抖。池尤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悶聲笑了起來,「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那個祭品嗎?」

  花狸暗自鬆了口氣,「為什麼?」

  江落替池尤回答道:因為我是一個男人,且八字不含陰。

  用了他的血,沒有一點用處。

  惡鬼沒有解釋,悶笑聲孤零零地響著。花狸誤解了什麼,他貼心地道:「主人放心,我會殺了那個人類,不會讓她成為幫助神像復活的祭品。」

  池尤挑眉,「你要殺了他?」

  花狸點點頭,態度不乏輕蔑地道:「一個人類而已,主人,我會儘快解決掉她。」

  池尤卻慢條斯理地道:「花狸,你如果小看他的話,是會被咬上一口的。」

  花狸卻顯然沒有將池尤的話聽在心裡,他對人類向來都是仇恨而不屑,和池尤告辭後,花狸就轉身離開了山洞。

  江落已經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他面無表情,飛速地原路返回。

  回去的時候速度快了一倍,等江落汗水淋漓找到陸有一時,陸有一已經臉色鐵青,面上蒙著一層冰霜地昏迷不醒了。

  時間還來得及,江落身上到處都是雌性毒尾蠍的血,血水黏稠,完全被他衣服吸透。

  江落用身上的布料不斷擦拭著陸有一的傷口,直到血液從黑色變成鮮紅色,他才感到心臟落地。

  陸有一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虛弱地道:「江、江落。」

  江落有氣無力地回道:「你可終於醒了。」

  陸有一迷茫道:「我睡了很久?」

  「五十分鐘,」江落呼出一口濁氣,嚇唬他道,「再晚十分鐘,你就醒不過來了。」

  陸有一頓時被嚇得恢復了精神,他撐在地上坐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我是被什麼給咬了啊?」

  「毒尾蠍,」江落打趣道,「厲害了陸有一,能被毒尾蠍咬了還能活下來,你真是命大。」

  陸有一倒吸一口涼氣,結果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劇烈咳嗽起來,「臥槽竟然是毒尾蠍咳咳咳!」

  江落敷衍地拍著他的背,等他停下來了之後,問道:「你還記得你和死鬼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嗎?」

  陸有一點點頭。

  江落道:「走吧,我把你從那裡送出去,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在地下待下去了,最好找一家醫院,查一查還有沒有毒素殘留。」

  陸有一有些遲疑地道:「那你呢……還有死鬼。」

  江落笑了笑,莫名有種冷酷味道:「我會做好剩下的一切的。」

  陸有一才剛剛解毒,四肢還有些無力,江落用寅虎背著他,將他送到了地面上。地面上一直有人在等著,聞人連和葛祝用力將陸有一拽上來,匡正背起陸有一,準備去找工作人員。

  江落看著他們幾人裝備齊全好像打算下洞的樣子,挑了挑眉,「這是打算全軍出擊?」

  葛祝鬆了口氣,「既然你們回來了,那就不用出擊了。」

  江落搖了搖頭,伸手,「給我一套衣服和裝備。」

  眾人一愣。

  卓仲秋皺眉道:「江落,第一名不第一名的沒那麼重要了,平安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江落笑了,他可不認為只要出了地洞,一個小時後池尤就不會出來找他了。

  不,已經不到一個小時了。

  更何況,如果讓他狼狽逃竄,即便逃走了,江落也不甘心。

  見他堅持,別人只好給了他要的東西。還好匡正細心,接到聞人連的千紙鶴趕到山上前,想到了江落三個人的穿著,特地準備了三套衣服帶給他們。

  江落接過東西就要下洞,卓仲秋深吸一口氣,當機立斷道:「等等,我和你一起。」

  聞人連道:「我們也一起。」

  江落坐在洞邊,懶懶揮揮手,「我心裡有底。一個小時後,如果我沒回來,你們再下去救我。」

  他側頭看著同伴們,兩指在唇前一貼,給了他們一個自信的飛吻,「等著吧。」

  說完,就已經跳下了洞口。

  塞廖爾紅著臉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聞人連苦笑道:「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等吧。」

  否則他們貿然下去,很可能會打斷江落的計劃,成為他的拖累。

  地下。

  江落在隱蔽的角落,換下了身上的衣服。

  黏濕帶著民族風情的衣服脫下,工裝褲和登山鞋換上。江落叼著煙低頭系上腰繩,凌厲的側臉在菸頭中閃爍。

  他將符紙收好,一支煙抽到一半時,江落將右手上的黑布重新裹了一遍。

  他瞥了眼剛戴上的手錶。

  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江落撩起眼皮,掐滅煙,看著黝黑的黑暗。

  獵殺時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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